马慧茹
(北方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1)
从文艺传播学的角度探察民族文化艺术在当下的传播态势,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民族责任。当传播已成为现代人生活的全方位信息渠道和窗口时,民族文化的传承必然要经过其才能实现。民族文艺工作的重任即“讲好民族故事,传播好民族文化”。因此,对少族文艺研究就有必要深入发掘其在多媒介背景下的传播特征,并对此提出新的思考,有助于更好地传播民族文化的优良品质。
麦克卢汉说这个时代是“神话”式的电子时代,大众传媒给现代人创造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符号”世界。各式各样的电子媒介成为传递文化信息的主要方式,文学及其他文艺也成为多媒介传播的符号对象。就文学来说,尽管当下文学不折不扣地遭遇媒介化带来的“阵痛”:以手机为代表的移动终端不断抢夺受众注意力并挤占了受众大量的碎片化时间,纸质文本阅读者呈现出锐减的势头,纯文学越来越进入一种圈子化的阅读与分享。与此同时,作为媒介化的电影呈现出新一波的浪潮,不仅在多媒介多渠道中扩大了传播影响力,同时经过多媒介多渠道的宣传造势,走进电影院的观众越来越多,影片票房不断在刷新纪录。文学及其他文艺与电影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紧密。少数民族文艺,更多的是指关于少数民族人民及其生活的文学、美术、服饰、民歌、影像等,其多媒介传播其实跟当下中国文学的媒介传播是同步进行的,但不同点在于,除了专门爱好少数民族文艺的研究者之外,少数民族文艺的传播更多的是一种圈子化和分众化,传播内容更具民族特色,传播对象相对固定,内容制作者越来越多元化。在这样一个圈子增多和身份不断被强化的时代,少数民族文艺对受众而言,是众多信息化内容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以强化民族认知,提炼民族优秀品格,同时随着全球化信息的增多,不自觉地将本民族的文艺放置于一个全球化的背景中去考量。
从生产主体来看,愈来愈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少数民族文艺创作门槛在不断降低,在大众集体发力的前提下,精英与大众结合后的文艺作品呈现出更高的品质。在没有一个相对完善的评选机制出现的现状中,少数民族文艺的创作者越来越多,如各民族的民歌民谣张口即来,在微博、微信以及QQ群中四处传唱,还有如山风组合、阿里郎组合、高原红、苏阳乐队、山鹰组合等将民族民间曲调进行现代应用改编的成功例子;许多少数民族的婚礼影像、文艺短片等在不同的微信公众号中出现,传达出各民族人们生活的不同方面;同时表现少数民族生活或少数民族诗人、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也不断在微信公众号中出现,许多作家的文学作品不论是小说、诗歌、散文等,甚至是剧本,都在微信圈中被不断转发、阅读。大众则通过文学艺术作品来观照自身的心灵、精神或生活状态。与此同时,少数民族微电影、微视频的数量也在蓬勃增长,如《图腾之旗》《戛洒往事》《彝剧》“西海固三部曲”等。导演、编剧等创作者大多为各民族的文化精英,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一些普通群众演员在表演中也能展现出不一样的魅力。日常生活状态经过艺术化的提炼之后,庸常生活呈现出诗性的魅力。如改编自宁夏石舒清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清水里的刀子》,拍摄成同名电影后,获得包括韩国釜山电影节新浪潮等多项国际大奖。这种文艺片,实际上是精英与大众共同创作的,其中几位普通的群众演员的表演可圈可点,日常生活经过他们的表演提炼后充满了审美的意味,不仅如此,经过创作出的文艺作品的“反哺”,有些生活习俗会更加深入地镶嵌在大众生活当中,“一个人的身体、服饰、谈吐、闲暇时间的安排、饮食的偏好、家居、汽车、假日的选择等,都是他自己的或者说消费者品味个性与风格的认知指标”。[1]而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不管是影片还是现实中,一个深壑大沟中的放羊娃,或者山村里的一位小学教师,在多媒介化的时代里横空出世,展现出不一样的动人魅力。
多媒介时代,往往是大众个性和特长猛然爆发的时代。在少数民族文艺创作中,自然有这样一种特征,乐观的精神、纯洁的心灵、宁静而热情的劳作等都别有一番艺术韵味。如新近出现的宁夏微电影《翻过那道坎》,通过对南部山区移民现象的一次展示,尤其是对西海固偏远贫瘠的村民面对离家舍地的搬迁,复杂矛盾的心理及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等在时代变迁中的积极调试进行展现,不但现实感极强,而且展示了都市以外的一种社会生活从而引起观众的关注,引发观众对当下生活现实的思考。
多媒介时代的少数民族文艺在内容方面呈现出短平快的趋向,艺术性与思想性齐备的文艺作品相对较少。“数字媒介技术同样会打破传统文艺发生的经济生态。”[2]过去出版一本书、拍摄一部电影需要很大的经济成本投入。而现在可以通过一个网站发表一部作品,一部手机拍摄一部电影。技术与经济皆无难事。事实上,当下的少数民族地区,哪怕是偏远的山庄,手机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须臾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尽管有很大一部分家庭因为生计原因,有些家庭成员没有携带手机的习惯,但拥有手机的民众,大多会在微信圈里保存一些跟本民族或地区有关的微信公众号,或者加入一些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微信群、QQ群或相应的圈子,而在这样的圈子中,开始尝试着创作自己的作品,比如被称为拇指作家的马慧娟,在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中出现后一时成为众多回族妇女学习的榜样。这位忙于农活的农村妇女,就是用一部手机写二三百字的短文起家,多年在田间炕头累计创作散文随笔四十多万字,出版了文集《溪风絮语》,记录了西北回族妇女在成长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可以说是手机这一媒介成就了她和她的作品,其他的如电视、网络、微博、微信等对她的信息传播,以及在《我是演说家》中的演讲片段也引发大量读者热议。
但是,诚如米兰·昆德拉所说:“被大众传播媒介主宰的时代精神与真正的小说精神是背道而驰的。”[3]尽管媒介可以促使更多人来创作作品然后与更多的“圈内人”交流,然而“数字媒介技术所导致的时空距离的趋零化,已经摧毁传统文艺发生的心理基础”[4],在信息急剧爆炸的今天,文艺作品情感上的苍白也令人心痛,有品质的作品很快被无聊琐碎庸常的信息所淹没。不仅如此,信息化缩短了人们之间时空的距离,同时让人不断进行身份转化,情感无法得到深入的体察。李震先生指出:“中国古代出现的大量爱情诗、闺怨诗、边塞诗,都是由于男女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时空距离。惟其如此,才有了‘将军白发征夫泪’,才有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等撕心裂肺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爱情。”[4]时空距离的缩短让人难以产生悠长绵延的情感积淀,而大脑在信息化时代中不断进行身份转化。这种短时间内频繁的身份转化很容易让人失去自己的碎片化时间,使大脑一直处于拥挤状态,情感无法得到平静有效的体察。事实上,今天的文艺创作中,许多同质化的内容、无病呻吟不思进取的苦痛以及照搬的现实都让创作陷入某种止步不前的境地。无论是文学中对生存困境、人生道路的描述,还是影像世界中对现实生活内容的展示,难免出现题材单一,情感乏力的现象,难以引发人们的共鸣,再加上外在其他更具冲击力的信息,势必会削弱民族文艺的传播力量,并且在不断对比中,还会让更多受众越来越远离民族文艺。如一些网络上的论坛、贴吧,大量的创作产品不断涌现,但质量参差不齐,在网络、微信等转发刷屏的快节奏中,一些优秀之作也随波逐流,不见踪影。尽管多媒介可以促使自己的文艺作品有更多途径和更快时间与自己的受众见面,但问题是,这样一个节奏下,很多文艺作品不见得能经得起信息化时代惊涛骇浪的冲击,比如还没发出去,就已成为信息大潮中的一个分子而被淹没不见。因此,这一点值得警惕,短平快任何时候都是文艺的大敌。
但也由此显现出精品文艺创作的难能可贵及其艺术精神的正确指向,像电影《清水里的刀子》的导演王学博,为了拍摄这部作品而多次到西海固体验生活,更是坚持了七八年的钻研思考摸索,最终在机缘合适的时候拍出了这部电影。十年磨一剑,在多媒介时代并不过时,且尤能产出高质量的艺术作品。因为许多少数民族文化中蕴含着具有永恒性的端庄、理性、清洁精神,使得真正具有民族性的文艺作品也经得住各族人民的审美鉴赏,获得好评。诸如此种文艺创作的成功也尚需媒体的参与才能被大众广泛接受和认可。
多媒介时代的少数民族文艺需要抗衡各方的信息冲击,为此需要在坚守艺术品质的基础上走市场化之路,对接资本并扩大对外影响力和传播力。过去,少数民族的艺术大多局限在民间场所或者民族地区传播,内容和形式也比较保守和单一。
随着媒介的多元化,少数民族文艺不能固守自我,更不能陷入圈子化的泥淖而缺乏开放包容的胸襟和面向国际的视野。各民族的音乐、舞蹈、戏曲或者曲艺等作为本民族文艺的标识也经常出现在影视中、舞台上,像许多电视综艺栏目中,都有少数民族文艺的内容,包括一些的大型节目,如《我是歌手》《星光大道》等,但就文艺作品本身传播影响力还主要在民族地区。这种自娱自乐的状态,不利于少数民族文艺“走出去”,影响、感染更多的受众。21世纪,随着多媒介高峰时代的来临,多种多样的文艺形式在展现更为丰富新颖的民族文化内容和艺术特征。如原创舞剧《云南印象》《印象·刘三姐》《月上贺兰》等,虽然取材于各民族古朴的民族文化,但因为借助新锐的传播方式,演出主要是面对其他民族的受众。如果说《云南印象》是中国少数民族文艺中较早以大型舞剧走遍中国并影响国际,那么《印象·刘三姐》的原生态原地域的“山水实景”则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使其成为了一张广西少数民族文化的“活名片”,而宁夏的舞剧《月上贺兰》不仅走遍中国大江南北,现今也已到埃及、日本等二十几个国家演出过六百多场次,并获得认可。更值得称道的是,《月上贺兰》走市场化道路,以资本力量来加强舞蹈编排与训练,其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也与国内其他大型史诗舞蹈可以媲美。另外,像少数民族电影《情定临夏》《清水里的刀子》等,都是引入了资本力量而完成的电影创作。电影《情定临夏》通过大投资大制作,邀请国内明星参演,具有一定的资本运作能力和市场营销能力,符合当下市场经济背景下参与竞争促成发展的规律,从而获得市场好评。还有如新疆、内蒙古等地区的乌兰牧骑,是草原上的“红色文艺轻骑兵”,继承传统文化的同时,坚持新时代习总书记“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思想,发扬文化特色的歌舞演出深受各地人民喜爱,在当地文化旅游发展中表现出积极作用。
此外,少数民族文学不但放置在当代中国文学作品中毫不逊色,还呈现出特有的品质与精要。许多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在审美文化表现方面也是独树一帜,艺术价值可圈可点。但问题在于,“小说作为一种依靠文字塑造文学形象、弘扬文化内涵、传播审美内涵的传统文学形式,面临着极大的挑战。”[5]随着手机、电脑、平板电脑、智能电视、智能穿戴设备等媒介越来越多,以及碎片化阅读的蔓延,更多的人喜欢短平快的题材内容,真正有审美品质的文艺内容不易得到传播或者受众没有时间去仔细品味和领略。这就需要少数民族文艺作品在传播过程中,利用不同媒体的特性进行不同的深度传播,像利用纸质媒体传播更具诗性和张力的文学作品,利用微博、微信等可以多传播生动的诗歌作品,利用影视来传播具有文化特色的影视作品。也可以在微博、微信这样影响力巨大的平台上,将长篇的片段、影视作品的片段截取出来,让更多的受众去欣赏与传播,只有看到的受众多了,觉得片段如此有吸引力,整个作品会更有意味,才能去关注完整的作品。
少数民族文艺作品的受众呈现出分众化、去中心化、个体化等特征。受众主体意识凸现,媒介素养不断提高。尽管分门别类的艺术内在有相同的一面,但唱歌的大多不会写作,跳舞的大多不会画画,画画的大多不会拍电影,所以当下圈子越来越多,音乐圈子中还分流行与通俗、国内与国外,创作圈子中也是大众与高雅、通俗文学与纯文学等等,而旅游、美食、新闻、公益、娱乐、财经、汽车等圈子也是越来越多。在这样一个媒介现状中,各族文艺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圈子,除了不同的少数民族文学、美术、歌谣、舞蹈等QQ群、微信群之外,还有自发组成的各种团体等,而且依傍公众号存在的大量粉丝也在互动中组建成了不同的圈子。这种圈子交流会使得受众不断分化,尽管少数民族文艺可以分门别类地抵达所需要的受众面前,但无疑过多过细的圈子化会阻碍不同种类艺术之间的交流,很容易故步自封。所谓“分化”即意味着文化或艺术作为一个独立的领域而凸显出来,像一些少数民族的刺绣、剪纸、口技属于一门传统的艺术,在当地和本民族中影响力巨大,而受众更多的是喜欢这门艺术的人,一般的爱好者也购买欣赏保存,但百分之九十喜欢刺绣或剪纸的人会组成一个网上圈子来缩小交流的时空距离。这种交流无疑是有效果的,会形成鲜明的艺术审美趣味,但也容易形成视野的狭窄与思想的保守。
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或需求,媒介会通过关键词匹配给受众不同的群落,而受众也会主动寻找适合自己的群落。与传统圈子受某种利益驱动不同,当下媒介受众圈子化的兴盛,是受众在一定媒体平台中基于数据分析和平台推荐后逐渐形成并牢固建立起来的某种情感同盟的体现。圈子里的相关内容某种程度上是私人性的话语,是无所顾忌的话语,而在大众传播过程中这些话语逐渐扩散,会呈现出放大化的效应。像少数民族文学圈子内,除了自发建立的传播本民族文学的不同公众号之外,QQ群、微信群中的交流基本上是畅所欲言,不少纸质媒体的编辑也是在这样的圈子中发现出一些创作势头不错的作者并进行推荐,优秀的文艺作品也在大量媒介转发传播中获得淘洗,最终让受众看到真正有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的好作品。“人们能够获得更多元的信息来源,进入身份各异的网站,从而大大增加了每个网民对自我、对自身归属和对自身身份反省的空间”。[6]
另外,在少数民族文艺创作中,去权威化、去中心现象也逐渐明显。许多文艺文学作品也在当下多媒介生态圈中获得自身长足多元发展的契机,如从传播学来看,万玛才旦、龙仁青、石舒清等少数民族作家的小说是颇具哲理意义的纯文学作品,也符合口语传播、文字传播、图画传播到影响传播这样一个全方位多层次传播的态势,除了文学文本、微信、网络传播,还改编成电影获得好评,甚至也有画家用水墨连环画、漫画等方式,表达和诠释小说主题和风格,颇有新意,这些无疑很好地体现了少数民族族文艺传播形态多样化、受众多层次多群体的特征。
当然,当下传播主要以个体受众为中心的节点呈网络状散开,随着传播节点的增多,更多受众侧重于关注亲朋好友中的点点滴滴,不管是微博、微信还是豆瓣等,社交类平台相对兴盛证明了这一点。这促使少数民族文艺在家长里短中发现生活中的另一种美,日常生活审美化成为常态,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符号和影像都会以审美的方式迅速扩展出去,如即兴而来的一首诗、随手拍出的民族风俗礼仪、自编自导的曲艺舞蹈等,都跟生活息息相关,又能产生一种别致的审美趣味,成为圈子里或众多好友分享的艺术结晶。况且,真正的文艺要传播正能量,借由多媒介广泛传播少数民族文化中的端庄、朴素、洁净等价值观,是对当下社会文化喧嚣的一种价值指引,内容即时化、来源多样化、体验丰富化、互动双向化、信息归类化、渠道全面化等已经成为当下媒介发展的基本要求。海量的信息中每一位受众承担着诸多角色,包括成为大量信息的接收者、解码者、运营者和组织者。如电视的直观性与现场感,网络的自由与开放,实际上给文艺创作者提供了生机与平台,但这样的状态对每一个少数民族文艺的创作者或受众而言,需要有一定的艺术基础,才能进行相应的解码。而让每位受众成为创作者,在解码的同时进行补充与完善,更需要营造一个包容差异、尊重共性、张扬个性、适应新技术的民族文艺平台,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如少数民族文化在电影、微电影、网络、微信等,甚至民俗文化旅游中被人们认识和了解,并喜欢上新形式的民族艺术。电影、电视作为现代传播媒体中最为普及和有征服力的文艺样式,直接呈现生活本身,触动人的感官感受,并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灵,不但反映了当地的民风民俗,同时也用新媒介的渠道打通了少数民族地区人民与其他地区的精神高地。
不管如何,多媒介的信息繁荣会让少数民族文艺告别传统的简单状态。面对更多外在信息的冲击,在交流融合碰撞中形成另外一种具有民族特质的审美风貌。这是每位少数民族文艺人士需要作出努力的。当然,当下圈子化特征明显的少数民族文艺,会让受众在一派信息喧嚣中考虑对策。而受众应该主动加强自己的媒介素养,特别是提升自己对新兴媒介技术的驾驭能力,以便摆脱信息带来的“迷雾”和疲倦状态,从受众转化为创作者,创作出一种具有普遍审美价值的少数民族文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