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新
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古镇。
时值岁末,城门外扎了两支憨态可掬的狗,发着略带暖意的黄色的光。走进城门,是一条不甚宽敞的小街,挂着各色彩灯,两旁是古色古香的樓房,门前和飞起的屋檐都挂着大红灯笼,下层多是店铺,这时节人不算多,但仍有许多隐隐约约的叫卖声。
这条古街的尽头有一座桥,桥下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镇上的灯火倒映在水中,随着河流起伏的光彩磨去了歌舞升华的繁华,显得纯粹起来。河心小岛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座塔,本来这座也应如四周的岛一样在黑夜里看不见,只是因为它上面缠绕着闪烁的霓虹,使得它在黑漆漆的河面上分外打眼。也因为灯火的缘故,那座塔少了几分肃静,却正好和灯火辉煌的古镇相得益彰。
伴随着船桨拍打河水的声音,桥下缓缓驶出了一只小渔船。渔船上的淡黄色的渔火从过往亮到现在。它仿佛想要向着那座塔驶去,然而却转个弯,向着更远的方向。它走得远了,变成了一点亮光,像天边的星星,在江面初起的雾中摇摇晃晃,终于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座古镇是我家乡的小镇,然而也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那时,这座小镇还未出名,两旁的楼房远没有这样精致,木板搭成的房子东斜西歪,仿佛随时都能到下,又仿佛还能经历几百年的风霜。那时,过年的氛围没有那么重,连灯笼都挂得稀稀落落,刚好可以温暖晚归游子的心。那时,也没有那么多零食店铺,但我还是总盼望着赶集,因为赶集才有那对哑巴夫妻做的锅魁,才有那缭绕着烟气的炉灶上摊着的酸酸甜甜的三角粑。现在,街边店里摆着全国各地旅游景点都可见到的古城特色,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却总勾不起我品尝和购买的欲望。那时,到小镇上赶集的人都是附近村子的,彼此大都相识,背上背着、肩上挑着、手里提着,很少有空着手闲逛的。现在,这座小镇终于变成了与其他旅游景点一样的古镇,时不时便有几拨游客,拿着手机相机对着假模假式的县令出巡队伍和现代工艺的仿古牌坊、雕龙画凤,很少有人能看到迎龙门墙边那被岁月侵蚀了数百年依然顽强地支撑着城楼的巨石。小镇上的住户人家倒还是那些,只是不再端着小板凳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各自都支起了自己的门面,忙碌地招呼着往来的游客,南腔北调与家乡话混在一起也不觉突兀。
这座小镇变成了所有人的古镇,但它不是我心里驻着的家乡了。那个我曾经可以称之为故乡的地方随着这座小镇的改变被碾碎在时间的缝隙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流走,却无力也没有理由挽留。古镇让游客多了一个景点,让小镇的人多了一份收入,我的那声叹息太微不足道,这座古镇太满了,装不下一颗怀旧的心,于是我便成了没有根的浮萍,漂泊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