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在里
这里能确证冬天的风物,
只有几株墙外的白杨。
每天你都想念它们,
也总要出去看看。
它们都还很小,
集结在一起,
在街道转弯的角落里,
叶子都落尽了,
光秃秃的枝条,
在风中一摆一摆的,
像一根根孤独的旗杆,
朝着被风吹刮的北方。
你看看它们,
再看看旁边翠绿的樟树,
伸手扶起一棵偏斜的枝条,
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落叶,
贴着胸口一遍一遍地擦拭,
然后一条一条地,
仔细地辨认,
那些与你相通的血脉。
它们和你一样,
是来自远方的客人,
都在春日常驻的地方,
自然地完成了入冬。
我的心是寂静的湖水,
你偶尔从我金色的堤岸上走过。
我的心是蓝色的天空,
微风无云,为你让世界都为之忧伤。
我的心是繁盛的茶花,
绽露的,含苞的,等你一如既往。
我的心是明灭的烛火,
一夜心死,复夜又是爱你在天涯。
我说想你,
但质木无文。
想那边的天气,
又不痛不痒。
想你带起的风,
又绕得太远。
那就想冬日初绽的茶花,
在太阳下,多么像你。
面对空白的纸页,
需要交待的确实太多。
作为一个人,还活着,
的确已经足够让狗都感到惭愧。
(这样仿佛侮辱了狗,道歉。)
被挖了心脏的那个,不是我。
被花盆砸死的那个,不是我。
被强拆埋掉的那个,不是我。
被机器卷走的那个,不是我。
造孽呀,还在祸害着粮食,
还在加剧着周围污浊的空气。
造孽呀,还在大地上往来,
还在寻找本就不在的乌有之乡。
怎么办?有些罪孽仍旧继续,
全然有大盛的趋势,还无以自知。
怎么办?无耻的事情确实太多,
全部還被标之以常青的桂冠。
检讨,确实应该检讨,
一边蝇营狗苟地活着,
一边恬不知耻地检讨,
说:上帝,我真的有罪!
若不是人群散去,
我都不能,轻而易举地
注视你的美。
若不是冬日将尽,
我都不会,热切地
将火焰变成玫瑰。
若不是多喝了几杯,
我都不敢,明晃晃地
说出对你的爱。
书生从来都很羞涩,
他老了,该放下的却还没有放下。
他说起一匹马,
还说起囚禁过爱人的井,
和手边的杯盏不同,
那匹马是蓝色的,
和下肚的酒浆不同,
那眼泉水一如既往地清冽。
他坐在窗口,
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
望着忽闪忽闪的群星,
复又把即将出口的名字昂首喝下。
在没有路的地方找路,
左顾右盼地找,
瞻前顾后地找,
除了不能上天和入地,
其他的法子都用完了,
束手无策,惴惴不安。
站在原地,
只能把自己洞穿,
四通八达的隧道,
无限的幽深,
坚硬无比的黑暗,
可以叫路,也可以叫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