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人精神

马未都 窦文涛

我在西方吃饭时，特别爱看服务员，尤其爱看那些老服务员。他们可能在餐馆干了一辈子，从十几岁就来一直到五六十岁，永远是很精神的。

我有一次去荷兰，在海牙，有个当地的老头请我在餐馆吃饭，他跟餐馆服务人员的聊天完全是亲人式的。

后来一打听，他说他二十几岁，就在这个城市里吃这个餐厅，吃到六十歲，吃了四十年，一直是这个服务员给他服务。所以他跟他像亲人一样地聊天。

我们也有这样的亲人，但我们不是这路子。我以前喜欢去琉璃厂附近的全聚德吃饭。他们的服务员，那时候都是跟我岁数差不多的女的，她们不穿西服不拿菜单。都是这路子：

我一进去。“来了，您来了？”先嚷嚷，满厅都听得见。

往那儿一坐，我就说：“来了，菜单。”

她跟我说：“要那干吗呀？就老几样吧？”就是她给你当家做主。

后来我一想，就说：“好，就是老几样。”我来这儿，不让你呲呲嗒嗒的吧，我这还就不习惯了。

她们是这么一个路子，然而我们也不怎么在乎了。而且也都是熟人。

但是如果你带了几个生人，她要这个态度呢？你就觉得很尴尬的，人家说你跟她啥关系？她给你这么弄？

她就是一个传统的服务人员，她对服务的认识就是，如果我跟你熟了，就没大没小，不会走程序，给你个菜单什么的。她认为不走程序是跟你很亲的一个表现。

有的时候，外国服务员也有一种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的亲和感。

比如我们有一回去韩国光州看足球赛。

光州是韩国特乡土的一个地方，我们去洗澡，他们那儿洗澡还有按摩。但按摩的是个大妈，我特不好意思。

那个大妈啊，她就真的把你当儿子似的。她也不管你，就围着个毛巾跟光屁股差不多。

大妈拍着我屁股，我光着个脊梁：“洗澡去！”

“趴下！”然后给我按摩。

“好，起来，小伙子，走！”

啪！就拍我屁股。但是你也觉得就像妈妈一样的那种，这也是一种服务。

韩国大妈和全聚德服务员的工作态度都有点意思，她们让工作有风情。

工作有意思，它一定有一套自己的文化在里头。对大部分人来讲，工作怎么样才叫有意思呢？

我觉得就只有几种办法，一种办法，要不像欧洲过去，全都信教，要不像过去中国，你的工作，你的农民身份，是跟你的家庭伦理、儒家秩序捆绑在一起的。

要不然就还有一种极端，像日本式的，把职业伦理走到头。

今天中国不是很流行讲匠人精神吗？它其实就是在鼓励你，这个工作明明很累，可能会让你工作生活失衡，但还要让你觉得，这个工作就是你生活的意义所在，这就是所谓的职人精神。

（闫蕊森摘自“看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