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的亲情失落的痛，28载父爱绵延

梓文

2017年11月的一天，隔着一扇淡灰色的铁窗，蒲昌怀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反复叮嘱着儿子柏树。近在咫尺的距离，父子俩心有灵犀地时而点头，时而默默相望。这非同寻常的一幕，蒲昌怀整整等待了28年……

适得其反，强力训子亲情逃离

1989年3月，蒲昌怀的妻子大病了一场。心急如焚的蒲昌怀把妻子送到了县城的一家医院，自己独自在家中照顾两个儿子。

蒲昌怀与妻子都是山区的农民，经济条件非常一般，平时的一点微薄收入主要来自于榨菜种植，有时也靠编制一些竹篮或是竹篓到集市上去叫卖。日子本来就十分拮据，现在妻子又一下子病倒，身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蒲昌怀的压力可想而知。那一段时间的蒲昌怀一边操心着妻子的医药费，一边费力地忙碌两个儿子的生活起居，一时间，蒲昌怀感到无比的疲惫与焦虑。渐渐地，重压下的蒲昌怀情绪有些失控了。有一次，小儿子柏树不认真写作业，这样的情况以前发生过多次，看到儿子潦草的本子，还有上面错误百出的算术题，蒲昌怀顿时恼怒到极点。他“啪啪”地几下子撕烂了儿子的作业本，然后不顾儿子的哭喊，将他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接着，不解气的他又把儿子拖到了门口的一处小水塘，将儿子的头按入了水里，看到儿子的身体挣扎得很厉害，蒲昌怀这才一点点地松开手。本来只是想给儿子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让他从此后好好听话和认真读书，但是在极端的手段之下，蒲昌怀低估了儿子的倔强程度。

第二天早上，蒲昌怀发现小柏树不见了，这个年仅8岁的孩子竟然离家出走了！这时的蒲昌怀一下意识到，由于自己过于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引发了儿子强烈的逆反心理。蒲昌怀找遍了所有的亲戚家，也不见儿子的踪影。此时他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万万没想到一时间的鲁莽行径，竟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蒲昌怀不敢放弃寻找，此后每天天色刚刚放亮，他就匆匆忙忙地起床，穿上破旧的布鞋，在村口田间寻找。开始时，蒲昌怀只是在村庄周围进行寻找，渐渐地他将范围扩大周围的山区，蒲昌怀靠着双腿走了好几个月，可是没有柏树一丝一毫的音讯。蒲昌怀都有些绝望了，让他更为痛苦的事情接踵而至：蒲昌怀一直没敢将柏树离家的消息告诉妻子，当妻子的病情有所好转，重新回到家后听到小儿子“丢失”的噩耗，她再一次地卧床不起！

此时的蒲昌怀意识到，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为了家庭的完整，他只能无休无止地找下去。将妻子托付给一位远房亲戚后，蒲昌怀背上一副行李，开始了长期寻找儿子的路途，半路上饿了，他就啃上几口干粮，渴了就在路边的水渠掬一捧凉水，困了则在桥洞之中过夜。偶而回到家里休息，躺在床上的蒲昌怀总是呆呆地望天花板，心里總是想着这样的问题：小柏树今天吃上饭吗？喝没喝上一口热水？有时候，他还会想到儿子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可怕问题。蒲昌怀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转眼之间半年过去了，就在蒲昌怀有些支撑不住，以为再也找不到儿子之际，在一处叫作会龙的小村庄内，他听到了一个令人激动不已的消息。一位村民告诉他：不久前有一个穿着学生服装的孩子在附近流浪，这个孩子表示父母都不在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欣喜过望的蒲昌怀立即与对方核对孩子的样貌和、特征，肯定就是儿子小柏树！

当进一步地打探孩子可能的下落时，蒲昌怀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原来那位村民看到孩子实在可怜，就将他收留下来，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就在他的家里！蒲昌怀不想作任何停留，他拉着村民的手发疯一样向前跑去。

两三分钟之后，蒲昌怀来到了对方的家门口，果然他远远地看到了小柏树蹲在青石铺就的院子里。就在他以为父子俩会即将悲情拥抱之际，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小柏树看到蒲昌怀奔了过来，像一个受惊吓的小兔子一样，三下两下跳入院子旁边的竹林中。这一次，蒲昌怀绝对不能再将儿子弄丢了，情急之下的蒲昌怀也匆忙向竹林跑去。可是，不知道是小柏树太会躲，还是天意太过残酷，明明只有近在咫尺的距离，可是蒲昌怀却始终没有抓住小柏树，就这样，儿子再一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之后的几天，蒲昌怀叫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将周边所有的边角旮旯都仔细地“筛查”了一遍，但小柏树就像是融化在空气中一样不见了……

艰辛寻找，希望与绝望反复交织

得而复失的痛苦，让蒲昌怀彻底崩溃了。灰心丧气的他只好回到家，将这一切无奈地告诉了卧病在床的妻子，夫妻两人抱头痛哭。哭完之后的两人决定共同出发再次寻找，因为既然能找到儿子一次，那么就一定能找到他第二次！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夫妻俩也在寻找中一天天地苍老，特别是重病过后的妻子，精神和体力的折磨，让她一点点地油尽灯枯了。不久之后，妻子便在抑郁之中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的妻子口中依然念叨着：“柏树呀！柏树！你什么时候能重新回来啊！”

妻子过世之后，带着她的遗愿与叮嘱，蒲昌怀继续在重庆的各个山乡中搜寻着，实在没有钱了，他就回家拼命地编制竹器。一个个竹筐竹篓摆满了院落，他不分昼夜地劳作着，即使双手被竹篾刮得伤痕累累、鲜血直流，他也不愿意停下来。竹筐竹篓卖上一笔钱后，蒲昌怀便会刻不容缓地怀揣希望，又一次打起精神踏上征途。就这样，蒲昌怀似乎成了一个石磨，周而复始却永远不知疲倦……

转眼之间14年过去了，蒲昌怀也从满头乌发的中年人，变成了头顶一片花白的老人。2004年年初，蒲昌怀的大儿子长大成人。一直在外打工且十分孝顺的大儿子与本村一个姑娘成婚，很快为蒲昌怀添了一个可爱的孙子。看着新诞生的小生命，蒲昌怀伤痕累累的心灵有了些许慰藉，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而且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他实在看不到一丝的希望了……

2006年3月的一天，蒲昌怀特地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拿着灰黄的户口本走进了当地的派出所。蒲昌怀决定：为小儿子柏树开一张死亡证明，给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寻找作一个彻底的了结。回想起十多年的艰辛路程，其间的贫困潦倒与风雨坎坷，还有沉重无比的心理压力，办理手续的蒲昌怀再一次襟然泪下。不过还好，一直度日如年的他终于可以从此解脱了。不过，警方根据蒲昌怀的实际情况，为他做了细致的存档工作，警方告诉薄昌怀：以后他失子的相关信息上传到电子数据库后，会被许多公益寻亲网站对比查询，儿子找回来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希望仍然存在。

但是，小儿子柏树在薄昌怀的心里已经死去，此后的蒲昌怀，在家中的桌子上摆放好柏树的照片，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擦拭相框，相片里的小儿子相貌清秀，眉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当细细观看着这一切时，蒲昌怀的眼眶就湿润了……

2015年，时光又飞逝了10多年，虽然不像从前那样备受折磨，可是蒲昌怀总是不经意地想起柏树，每逢此时，他的心里都像被挖空一样，说不出的空荡荡的感觉。蒲昌怀的坎坷家事，让身边的人唏嘘不已，而所有了解此事来龙去脉的人，都觉得蒲昌怀的人生遗憾，再也不可能弥补回来，可是，蒲昌怀的人生偏偏就充满了各种意外！

2016年下半年的一天，在当地民政部门工作的一位亲戚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蒲昌怀，亲戚带来了一个让蒲昌怀目瞪口呆的消息：通过网络上的查询，一个外地的年轻人浮出水面，而这个年轻人极有可能是丢失多年的小柏树！原来，“宝贝回家”公益寻亲网的志愿者接到了一个委托，这名委托人叫“付杰”，“付杰”表示他是在七八岁左右离开家的，他的大腿处有一个钱币大小的胎记，当初的失踪地点是在重庆，目前的“付杰”居住在湖北省。志愿者经过了筛选与对比，认为“付杰”的情况与蒲昌怀丢失去的小儿子高度契合。

惊喜过望的蒲昌怀在志愿者的带领下采集了血样，打算与“付杰”的血样进行DNA比对。2016年11月30日，DNA比对结果顺利出炉，志愿者第一时间拿着报告找到了蒲昌怀。当听到“支持蒲昌怀为付杰的生物学父亲，两人为亲父子关系。”蒲昌怀顿时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杵了一下，脸色煞白地呆立在原地，醒悟过来之后，两行热泪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28年啊！蒲昌怀从中年等到了老年，等到他没有了半分的希望，如今儿子却一下子找了回来！其中巨大的情感落差，让蒲昌怀浑身都颤抖了……

当天下午，蒲昌怀将家中的一头300多斤的肥猪杀掉，并向所有的亲友发出了宴请，因为这一天对他来说比节日还要重要！不过，一个疑团也在蒲昌怀的心里浮现：为什么柏树本人不来寻找亲生父亲，而是委托志愿者打理呢？

亲情团圆，家是一处永远温馨的港湾

原来，此时的“付杰”正在湖北省沙洋县的范家台监狱里服刑，目前的他已经整整穿了近10年的囚衣！在此之前，一方面由于没有明确的血缘关系，另外志愿者也不忍心说出真相，所以蒲昌怀一直被蒙在鼓里。

纸终究包不住火，当蒲昌怀得知儿子是一名犯人时，他的心里既震惊又心痛，儿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走上这样的一条道路？这个时候的蒲昌怀，终于一点点地得知儿子当年的情况。当年，在儿子柏树的心目当中，蒲昌怀对他一直很疼爱，当那一次父亲把他狠狠地按入池塘后，他既惊讶又万分恼怒，愤然地离家出走了。他遇到了会龙村的好心村民，这让年幼无知的他误以为外面的世界都是好人，不过当他从父亲的眼皮底下逃走后，他就没有幸运之神的眷顾了。

流离失所的柏树成了彻底的流浪儿，他一路捡拾街边剩余的盒饭，不久后被一个不明“团伙”收留进去，并被改名为付杰。每天都有人带领他在闹市里“搞钱”，而且有固定的“指标”限制。如果哪一天他没有完成“指标”，就会有不分轻重的拳脚向他袭来，年幼的他常常被打得满地乱滚！

直到15岁的那一年，付杰才瞅准一个机会逃离了那里。当时的他很想回家，不过走出来的距离太远，他已经记不起家乡的具体方位。此后的付杰躲到了其他城市，他一度想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重新开始。可是付杰很快发现，他既没有户口又没有身份证，想要重新开始是何其之难啊！无数次的碰壁之后，吃不饱穿不暖的付杰有些焦急了。2001年年初，饥寒交加的付杰无奈之下选择了铤而走险，一个漆黑的夜里，他悄悄地爬入到一家音像店进行盗窃，由于店方的保安措施很嚴，他当场人赃俱获，后来被司法机关处以两年有期徒刑。在刑满获释之后，仅仅过了两年，付杰再一次入室行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久后付杰因为盗窃罪重回监狱。2007年，付杰因为暴力抢劫犯下了重罪，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

整整10年过去了，身在高墙内的付杰也人到中年，一直到此时他才幡然悔悟，一切的错误其实都是源于自己那年的任性出走。更加重要的是，这一念之间的出走，让他几乎赔上了半个人生！想通之后的付杰痛苦不已，思亲心切的他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的家，还有自己的父亲！

2016年9月的一天清晨，付杰将自己的胡子得干干净净，然后将记忆之中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进行了汇报，并表示找到了家人后，自己一定会继续好好地改造，好好地生活。对于这样的请求，谁又能够予以拒绝呢？很快，监狱的民警将付杰的资料详细整理，帮他发到了“宝贝回家”志愿者网站，而志愿者们果然不负重望，帮助付杰找到了家……

付杰相比于父亲蒲昌怀的万分激动，更多的是一种心安和坦然。他知道这次出狱之后，他不再是一个流浪儿，他终于有家可回了。付杰晚上睡觉一天比一天踏实，白天的表现更加积极向上。蒲昌怀得知了儿子的一切，则立即拿着户口簿重新找到当地的派出所，他要赶紧恢复儿子的身份，让儿子以后能够顺利回家。在办好了儿子的相关手续之后，蒲昌怀又购买了一张前往湖北沙洋县的车票，临行前的蒲昌怀对亲戚们说：“儿子暂时不能来看我，这没有关系，因为我可以去看望他！”

2017年3月的一天，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在狱方的安排之下，穿越了漫漫岁月长河的这对父子第一次见面了，蒲昌怀仔细地观看着付杰的每一个面部细节，希望找出他小时候的影子。付杰也在不住摸索着父亲苍老的面颊，每一下轻轻地抚摸，似乎都在对过去的任性与倔强表达着忏悔。

整个见面的过程中，蒲昌怀始终紧紧地拉着付杰的手，此时的付杰发现，作为一个在外游荡多年的游子，蒲昌怀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面对他犯下的过错，父亲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由此可见爱他之深爱他之切。付杰再一次感到，当年自己的离家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2017年11月，正在等待小儿子归来的蒲昌怀表示，孩子是一个家庭中无比重要的存在。他发自内心地说：“家庭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摩擦，可这不能影响家的本质，因为亲情最终将超越一切。幸运的是，我终于在有生之年里，等到骨血团圆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