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 园
长沙理工大学 湖南长沙 410076
余华将生命与人道主义奉为其写作的终极目标,也将人道主义创作体现得淋漓尽致。尤其在90年代的文学作品中。在《许三观卖血记》这个文本中,余华已“不再去安排叙述中的人物,而是去理解。理解许三观的一言一行,让他们走自己的人生道路,而不是我制定的人生道路”,因此,在《许三观卖血记》的文本构思中,表面上充斥着戏谑与轻佻,夹杂不羁的作风,实则该文本的内在精神骨子里却始终清晰地透出一种坚韧的、不屈的、坚忍的求生本质。通过卖血事件的不断发生,将人物形象从普通的灰色人物不断升华最后凸显出人物高尚的品格,彰显生命的感悟和生存的力量。虽然在许三观那里,卖血是他用来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然而在这个具体的行为的操作背后,却是许三观对世界、对生命、对家人的爱。这些由爱而产生的本能反映,这些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是许三观并不自知的。而这些不自知的品质却构成了一种高贵的人性,从而帮助许三观完成了对于生命苦难的最终超越。弘扬了不畏苦难、主动抗争的韧性精神。犀利的笔锋直击人类灵魂深处的真善美与假丑恶,是余华人道主义创作观的显著体现。
血是生命之源,血在我们中国人的心目中的分量极其重要。而徐三观愿意主动以鲜血作为金钱的交换,可见其思想认知盲目性与坚决性。许三观卖血的主动性以他第一次“卖血”作为起点。理由很简单:证明自己“身体好”。因为许三观他爷爷、四叔等乡下人认为“没有卖过血的人身子骨都不结实”甚至“娶不到老婆”,作为一个没有卖过血的城里人,许三观想必受到了一种尊严上的挑战,一种心理上的刺激。所以许三观跟着“资深”的“卖血老手”根龙、阿方,主动而又新奇地去医院的“李血头”那里卖血。第一次卖血是好奇的、自愿的,也是许三观渴望自我价值得以彰显的表现。第二次主动卖血是由于重逢根龙、阿方后觉得“血痒”,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报答和他偷情的林芬芳。于是,他便跟着根龙、阿方主动去卖了血。在这里,卖血的许三观“有情有义”的一面似乎开始渐渐压倒他轻浮油滑的一面,开始从“喜剧小丑”逐渐过渡为正面人物,这为下文许三观人物形象的逐渐高大埋下了伏笔,奠定了下文的情感基调。第三次主动卖血是在文末,许三观已经年迈,没有了生活的压力,他的三个儿子也分别娶妻成家。可是他的大街上走着,突然就想吃猪肝和黄酒而萌生了去卖血的想法。于是又一次主动去卖血,可是因为年老被拒绝了导致许三观在大街痛哭流涕。余华对这一幕画面的描述具有很强的幽默性、讽刺性与滑稽性,可是幽默的背后却暗藏了人性的悲哀。新来血头的一番话不仅是对他生命价值的怀疑,更是对他一贯秉持卖血解难思想的冲击。对他灵魂深处的随意涂抹给他笼罩着了一层恐惧与无奈的面纱。余华这样的无厘头的书写方式,是对特定历史时期人性悲哀的解读。
但丁在《神曲》中说:“人是承受不幸的方柱体”,许三观人生的不幸遭遇迫使他不得不一次次走向卖血的道路。卖血的被动性以第二次卖血为出发标志。是为了赔偿方铁匠儿子的医药费。许三观的“非亲生的”大儿子一乐打伤了方铁匠的儿子,急需治伤,许三观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看着被方铁匠搬空的家,声泪俱下,竟然决定去李血头处卖血还债。这次被迫去卖血是因为“家”的观念,为维护一个遭受生活的“飞来横祸”而濒于解体的“家”。许三观轻浮和油滑的表面下,是对于家庭的深层次的责任感,他的性格形象顿时立体和丰满起来。第四次卖血也是被动的。在所谓的“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的末一年,为拯救已经吃了57天玉米粥的一家人,许三观忍着饥饿不堪的身体又走到了李血头的面前。他这次卖血的背后是中国3000万人生命的沦陷,个人的蹉跎命运就成了整个社会的灾难与不幸的缩影和载体。第五次和第六次卖血是在文革时期,且两次卖血的时间只相差了一个月,按照一般卖血者得出的规律,不能在三个月内重复卖血,可是为了一乐和二乐的前程,为了给儿子补身体与打理与上级的关系,他又走上卖血之路。儿子虚幻的前程致使他冒着生命危险焕发出伟大的父爱光芒。这里的被动性隐含着荒谬与残忍的意味,余华的笔锋依旧冷峻,但读者读来却早已热泪盈眶,五脏俱热,为那荒唐的年代,也为许三观一个小人物的不幸和奉献。
余华是一个具有天才的表现力和想象力的作家。他在讲述许三观承受生活的苦难时总是掺杂着人物的“阿Q精神”,如许三观在得知一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就用“一乐和我虽然长得不像,可是他和他的两个兄弟长得像啊,那也是我的儿子”自我安慰,他自诩自己身体比别人好,卖过多次血也没看到身体有什么问题。因此,在前六次的卖血事件中,许三观要么是主动的,要么是被动的,其卖血意愿都是单向的。可是余华笔锋一转,在进行第七次卖血时就将许三观卖血的主动性与被动性进行了交织。
生活的苦难恰似一笔不能结算的账目,而处于社会底层人们在苦难当中就像一个负债累累的赌徒。余华的笔锋不止冷峻,而且绝情,他似乎不满足于许三观的痛苦,还要为他设置一个生活的炼狱。距第六次卖血才隔了一个月,在乡下的一乐得了肺炎,被送到上海医治,许三观为了给儿子筹钱治病,不得已再一次去李血头处卖血,这样执着的“冒险”连李血头也不敢接下。许三观只好听从李血头的建议,在去上海的路上,在沿途的六个县城上岸卖血,一路卖血去上海。从第五次到林浦的第七次卖血,平均一个月一次;从第七次到百里的第八次,只隔了三天;从第八次到松林的第九次,只隔了四天;从第九次到黄店的第十次,也只隔了三天时间;几天之后,许三观又在长宁卖了他的第十一次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会出现危险,甚至会因为频繁的卖血而丧生,他的思绪完全被得了肺炎在上海等待他救援的一乐所牵绊着。此时的许三观已经不简单是在“被动”地卖血,某种层面上也是“主动”地和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命运搏斗、竞赛,在这条透支生命、征服生命的路程上,他毫不退缩,一直向前。他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台供血造血的机器。也将自己看成一个不会死亡的超人,在应对社会制度的缺失和冷漠带给他家庭的变故,在面临国家的劫难给个人命运带来的悲惨经历时,他卖血的出发点兼具被动性与主动性,迎接着时代命运、家庭变故带给他的挑战,凄惨与悲哀的氛围当中,许三观没有气馁,没有放弃。巨大的磨难更加凸显出许三观作为父亲这个形象的伟大,人格的崇高。
余华用现实主义的记录手法,冷静犀利的笔触构建了一个惊醒动魄且鲜血淋淋的故事。许三观卖血的主动性与被动性在贯穿交织在整个文本当中,他在生存困境挤压下显示出来的蓬勃生命力,使得他作为丈夫的形象、父亲的形象更加丰满与生动,他本性中所透露出的责任感、真诚、淳朴、善良以及顽强的毅力,以及他正视苦难、正视生命的乐观态度和精神品格却成为了中华民族甚至整个人类精神力量的一种象征,余华在冷酷残忍的叙事背后,凸显出生命的痛楚与无奈,生命的坚韧与温情,承载了余华创作的生命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