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老振
作为“古文运动”的领袖,韩愈提倡“文以载道”。可是,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他也是个动不动就拿动物开涮的段子手。
人生不顺时,他拿动物开涮。
韩愈父母早逝,由嫂子抚养长大。他19岁时开始参加科举考试,连续考了三次都没考上。于是,韩愈只好按照潜规则给当时的名人写信,中心很明确:求举荐。韩愈在其中一封信中写道:“天池之滨,大江之渀(bèn),曰有怪物焉……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在天池的边上、大江的水边,传说有怪兽存在。它可不是一般的小鱼小虾可以比得上的,要是让它得了水,呼风唤雨、上天入地,那都不是事儿。
不用说,韩愈笔下的这个怪兽是传说中的龙。他还提到现在龙被困在烂泥里出不来,就发挥不了威力,但它又不想低下高贵的头颅去求人,于是天天趴在那里叫唤。这条龙就是指韩愈自己?没错,韩愈心里正是这么想的。所以,尽管这封信中心明确、层次清晰、语言优美,韩愈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估计收信人心里想:你还只是个怪兽就这么目中无人,要是我真把你弄到水里,你上天入地呼风唤雨起来,那还得了?你还是在烂泥里待着吧!
贞元八年(792年),韩愈第四次考试考中了进士。“怪兽”终于靠自己的本事扑腾到水里了,可要想从进士到高层部门,还要通过更严格的考试才行。这次,韩愈又是考了三次没考上。
眼见自己快奔三了,还在考试中挣扎,他连着给当时的宰相修书三封,希望得到一份工作。这次又是石沉大海。韩愈只好选择暂时离开长安,结束“京漂”的凄惨生活,回老家去。
在回去的路上,韩愈恰好看到一群人耀武扬威地从他面前经过:有人手提两只鸟笼,原来这是给皇帝进贡的御鸟。擦肩而过时,韩愈似乎看到那只白乌鸟脸上写着骄傲,而那只白八哥正翻白眼瞪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不屑。于是,愤怒的韩愈提笔写下了一篇文章《感二鸟赋》,来表达自己对这两只鸟徒有华丽羽毛、无真实才华的深深鄙视,顺便还吐槽了一下皇帝任用庸才之事。
后来工作渐渐顺利了,他依旧拿动物开涮。
贞元十五年,韩愈被某节度使召入幕府任职,虽说不是高层官员,但好歹算是地方正式编制。对未来充满信心的韩愈欢天喜地地上班去了,结果刚看到考勤表就傻眼了:凌晨三点就要签到,九点下班,中午休息六个小时,下午三点又要签到,晚上七点下班,且“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韩愈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找了个假工作。
于是,他给上级写信提意见。韩愈的上级很有涵养地选择不回信。这时,韩愈心里有点儿小受伤:怎么我给谁写信谁都不回?我可是个人才啊!为此他一口气写了四篇杂说来发泄心中的郁闷,其中一篇就是《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文章出炉后,立刻被人们传阅开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千里马的伯乐在哪里。
后来韩愈真的遇见了伯乐:他从幕府出来做四门学博士、再做监察御史,后做到中书舍人。这下韩愈应该满意了,不会再拿动物开涮了吧?
不可能!即便是想妻子,他也会拿动物开涮。他一连写了三首《青青水中蒲》,其中第一首写道:“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韩愈竟然写自己与妻子就像两条鱼,快乐地游来游去。这还不算,即使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韩愈也拿动物开涮:“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意思是,孩子们好好学习吧,不然幼时差别不大,到30岁时可就云泥有别了,学习好者就能变龙,学习不好者只能做猪。
后来韩愈因为写信批评唐宪宗,唐宪宗一生气把韩愈贬到了荒无人烟的潮州。在那里,韩愈终于遇到了动物主动来找茬的事情。
在潮州,一个高僧曾点化韩愈“与人为善”。可是,就在韩愈想着要怎样“与人为善”时,遇到了一群“来者不善”的鳄鱼。这些鳄鱼非常张狂,经常祸害附近百姓,吃了不少牲畜,甚至威胁到了人的生命。韩愈一听,这还得了!平常都是我拿你们开涮,这次你们要来找我的茬,我要写信!
于是,当地百姓都出动了,看韩愈站在一个高台上对着鳄鱼高声朗诵《祭鳄鱼文》。在这封信里,韩愈先礼后兵,他先送鳄鱼一只羊、一头猪,然后给它们指明一条出路:去南海吧。随后他又告知鳄鱼搬家的最后期限,末尾还不忘说:不搬家,格杀勿论!据说韩愈读完《祭鳄鱼文》的当晚,便下了一场大暴雨,次日雨过天晴,人们惊奇地发现:鳄鱼不见了,它们真的搬走了。
一生拿动物开涮的韩愈达到了最高境界:动物听懂他说话了。
韩愈最后一次拿动物开涮是在前去平定叛乱的路上。长庆元年(822年),镇州(今属河北石家庄)发生兵乱,此时已回到长安转任兵部侍郎的韩愈毫不犹豫地前去平叛。唐穆宗怕他被叛军砍成肉泥,派人追他回来。韩愈没有回去,使者向唐穆宗转达了韩愈当时说的话“止,君之仁;死,臣之义”,唐穆宗听后泪花闪烁。这时,宰相裴度正在路上等韩愈,一见到韩愈,他就使劲拍着韩愈的肩膀说:“唯有勇哉韩夫子,敢向刀丛觅诗还。”
此时,韩愈已经54岁了,听了这句诗立刻觉得自己变年轻了。他忽然想起当年的白乌鸟和白八哥,它们傲慢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笑了,立刻回了裴度一首诗:“窜逐三年海上归,逢公复此著征衣。旋吟佳句还鞭马,恨不身先去鸟飞。”是的,他从千里马变成了一只鸟,飞到叛军队伍里,傲视群匪,不费一兵一卒,仅靠三寸不烂之舌就瓦解了叛军,解除了威胁,胜利而归。
可是,裴度虽然很欣赏韩愈,也知道之前潮州的鳄鱼之所以迁移走并非因为韩愈那篇装神弄鬼的文章,而是因为韩愈带领当地百姓疏通水道,沼泽变成了良田,鳄鱼没有了生存的环境,却不懂韩愈为什么总喜欢把动物都写进诗文里。韩愈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只是想借着“鳄鱼”来痛斥当时的贪官污吏,更是在为推行“古文运动”尝试各种写作方法。而那些飞禽走兽光荣地成了他实现目标的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