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心 宏
(安徽财经大学 艺术学院, 安徽 蚌埠 230030;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讲故事的迷人之处在于它是从结尾开始。故事的结果令我们好奇,于是便发出问题,于是才从头讲起。”[1]246在此意义上,《极花》的迷人之处便在于小说结尾的惊奇上,即打工妹“卖与人妻”获救后又自愿返回拐卖之地“续作人妻”,结尾的“迷人效应”驱动着叙事者“从头讲起”的勇气与力量。20世纪90年代以来,裹挟在农民工进城的文学叙事中,数以百篇的性别向度上的“打工妹”进城成了“老中青”三代作家关注的一个热点问题,“拐卖妇女”亦成为常见的一个叙事主题,并形成了“走出农村—走进城市—拐卖到农村—逃离农村—返乡或进城”的叙事模式。作为同一主题的文学叙事,《极花》既有模式化的再现,更有“结尾”的结构性突破,后者的农村婚配隐疾的问题代入感书写,凸显了城乡二元视角下农村婚配危机、乡土颓败、文化怨怼、情感偏向的农村问题书写。
新世纪以来,聚焦于小说与影视镜像上,产生过诸如胡学文的《飞翔的女人》(2000年)、星竹的《中西部》(2000年)、刘增元的《断侉子》(2000年)、鲁人的《买媳妇》(2001年)、严歌苓的《谁家有女初长成》(2001年)、蒋韵的《北方丽人》(2003年)、王安忆的《姊妹行》(2003年)、贾樟柯执导的《盲山》(2007年)、王海霞的《疼痛的农村》(2016年)等作品。文本虽有小说、电影、报告文学的体裁差异,但均为打工妹被拐卖主题的文本叙事。其中,电影《盲山》与小说《极花》深层结构基本一致,差异仅在于叙事媒介与故事结尾有别,前者的剧情于女主人公获救后便戛然而止,后者于女主人公获救后则重返被拐卖之地。其次,《极花》与刘增元的《断侉子》的叙事主题与深层结构完全一致,但未能引起学界的批评关注;再次,上述作品的上映或见刊时间均早于《极花》,然学界批评与社会舆论远不及《极花》深广。究其原因,《极花》引发舆论关注的焦点在于故事结尾的另类,即蝴蝶因拐卖被救后又重返当初被拐卖的村庄。在“逃离”与“复归”时间性与心态性的陌生化叙事中,前者为外力所迫,后者为内心自愿。生存转向的反常偏离了读者的心理预期,也有违于社会公序良俗,引发了结尾“震惊”的舆论冲击波效应。克默德在《结尾的意义》中曾指出:“一个平铺直叙、结尾明显的故事似乎更像是神话,而不是小说或戏剧。”[2]17在此意义上,《极花》的戏剧性结尾便体现在“大团圆”对“小团圆”的背反上。“大团圆”指蝴蝶的“弃乡返城”,后者的“小团圆”指蝴蝶的“弃城返乡”,逆向性的结尾设置,彰显了作者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姿态,开掘的是偏远农村婚配难题的历史隐疾书写及病理切问。
在“作者—文本—读者”的叙事修辞中,作者对《极花》女主人公生存转向的设置,似为“拐卖妇女”进行文学的合理辩护,引发了舆论界、批评界的不满与质疑。在接受美学上,网络舆论的印象批评与道德批评不能说毫无道理,因为起码是基于道义制高点发出的正义批评,但由此也产生了虚实叠加的舆论效应:一是反常态的结尾引发了读者的探奇心理,此为虚;一是写实主义的道德松绑凸显了农村病相的一种存在,此为实;虚实相生的叙事策略,一是达到了艺术效果的震惊效应,二是达到了舆论效果的反思效应,两者并行不悖相互照应。实际上,关于“拐卖妇女”的小说、影视、新闻叙述并非鲜见,但根植于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与城乡社会发展失衡的历史语境,在文学的现实、虚构与想象的认知性叙事中,以蝴蝶为代表的“打工妹”生存转向叙事,将问题的刀锋劈向了偏远农村问题的灰色地带。如果说“认识是小说的唯一道德”[3]3,那么“圪梁村”的婚配危机作为偏远农村社会问题的一则隐喻,蝴蝶的“弃城返乡”与“含恨忍辱”则为问题勘探式的发难性书写。
就《极花》中的圪梁村而言,村中女孩不愿“内嫁”,“外嫁”成了集体无意识的选择,适龄青年被判了“无妻徒刑”。在偏远西部农村光棍们的生理需求成了缺失性的想象存在,瓜瓞绵绵的子嗣焦虑亦如影随形,生理需求与因之而来的焦虑处于极限制约中。在人类生存与发展史上,制约人类生存的因素有很多,但有些则是关键性的,如婚配与生育问题,正如阿德勒所言:“人类有两种性别——男和女。这是个体生命和人类命脉延续必须考虑的问题。”[4]6据此,《极花》在极限困境的“拯救者”人物角色安排上,黑亮的父亲为符号化的象征性人物。在地方性传统思维中,他寄望于巫术思维的天人感应,期望通过雕琢“石女像”以盼村里的光棍们能娶上媳妇。在空间诗学上,圪梁村的“村口”作为一村的脸面所在,黑亮父亲在村口所立的“石女群像”便是现代版“望妇石”的隐喻。中国文学史上的神话传说、古典诗文中不乏“望夫石”的描写,但从古代“望夫石”到当代“望妇石”,这种由“夫”而“妇”的性别化颠覆,切问了西部偏远农村婚配难题的当下性存在。显然,巫术的幻想并不能改变历史积弊的沉疴,“石女像”仅为聊胜于无的慰安对象。但是,村落的延续也好,文化的传承也罢,文化的载体是人,没有了人一切都将成为无源之水。基于此,“圪梁村”作为西部偏远村落的一则隐喻,农村“剩男”的婚姻危机便是村落人口繁衍的危机。在危机无解的境况下,隐喻着圪梁村虽能“继往”但却不能“开来”的社会现实,偏远的古老村落终处于历史性的颓败境地。据此,此前学术界曾将作者的《秦腔》视为“乡土挽歌”之作,那么距今看来未免“盖棺定论”得过早过急,因为《极花》的“子嗣危机”方为釜底抽薪的“乡土挽歌”的盛世危言,对“买妻”时弊的病理切问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冲击波效应。
在文本建构的“望妇—买妇—夺妇—妇返”叙事场景中,如果说“望妇”与“买妇”刺伤了现代人的心理优雅与身份高贵,那么“夺妇”则固化了偏远农村婚姻现状的荒蛮与悲怆。蝴蝶“出逃”被抓后,村里光棍借醉酒之名肆意猥亵,意淫式宣泄着生理压抑的焦渴。但是,缺失的欲望终是欲望的缺失性存在,对他者的施虐自证的是自我人格的猥琐、肮脏与低矮。在无可突围的生理焦渴中,兽欲的狰狞放逐的是自我的生存图景,当然一时也无更好的生存选择,因而夜幕下解救蝴蝶的“救人”与“抢人”争夺战中,村里人认为是抵抗“入侵者”的正义战,于是魔怔一般手持简陋的农具加入了“夺妇”队伍,其情其景悲壮荒蛮,彼时彼地人道与非人道、正义与邪恶、犯罪与合情陷入黑白相间的灰色地带。基于小说的全知叙事视角可知,在“城市”一方的解救行动获得成功之际,“农村”一方的圪梁村则处于溃败境地。诚然,无论在法律层面抑或道德伦理层面,“拐卖妇女”皆有违于法律正义与道义良知。但同时也带来一个难题,即在法律与道德完胜之际,农村的婚配危机又将何以解决?或者有办法解决吗?如果说无力解决或没办法解决,那么生理需求与生存诉求也只能由“出身原罪”的他们自己承受,余下的就文化精英、启蒙者对其投去的忧患与悲悯之情,但留给圪梁村的则是荒寒彻骨的心理暗伤,“无药可救”“无计可施”却也是灰暗的生存现实。
基于结构主义空间诗学解读,《极花》表层写“望妇—买妇—夺妇”事件,深层隐喻的是城乡社会发展失衡的婚配资源的人口争夺。在无力阻挡的城市化面前,圪梁村的“夺妇之战”乃圪梁村人集体仪式的失败表演,也是无力回击现代化征召的历史表现。在社会问题史的反溯中,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中国城市化、现代化、工业化进程中,农村人进城成为了历史最强音,向城市进军、向城市求发展成了集体无意识的生存选择,而裹挟在生存迁徙的民工潮中,性别向度上的“打工妹”进城为其一个重要分支。在趋势而动的历史洪流中,因求学、打工、婚嫁等原因“向外走”的态势无可回转。据此,“望妇石”不过是“戈多式”等待的心理幻景,“夺妇”仅是西西弗斯式的徒劳与无望。在打工妹“向外走”时代性生存选择中,面对农村适龄婚配的女性资源严重匮乏,娶妻生子注定成了圪梁村适婚青年的人生奢求。在此情境下,精英的启蒙视角顿然失效,社会的批判声音绵软乏力,乡土的根祖文化严重退化。据此,圪梁村的出路在何方?有路可走吗?有路可走又怎么走?从现实的沉重到文学的构想,对作者对主人公生存转向的设置,在激发读者义愤填膺的道德批评之后,转而回归至问题关切的当下之问与理性思索。当然,这并不代表圪梁村拐卖人口的“远水解近渴”便具有合法性,但合理合法的解决方案又在哪里呢?
首先,内外有别的文化心理结构。村人皆知黑亮“买妻”却也无人举报,原因在于告发后便与“买家”结成世仇,更会遭致村里人的集体攻讦与排斥。在乡土熟人社会的地缘、血缘关系中,“差序格局”信任有别的人际观、亲疏远近的人伦观等,使得空间之维的“村里”与“村外”内化成了内外有别、等差有序的伦理实践与观念依循。在此意义上,黑亮既然“外买”了媳妇,那么在外地与本地、城市与农村、远与近的结构化、亲疏化的空间心理中,形成的是外地人与本地人、城里人与农村人的文化心理屏障,使得对外的保守秘密成了集体性的“道义”遵从。如此行为的民间一致性虽披着道德温情的外衣,但本质上则是缺乏现代法治思维的助纣为虐。乖谬的是,如此的伦理要义却畸形地存在着、延续着。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曾指出:“中国乡下佬最大的毛病是‘私’,就是所谓城里人,何尝不是如此。”[5]28-29据此说来,“不道义的道义”则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自私自保的心理体现。在此文化心理作用下,小我取代了大我,自私心击败了公德心,彼此的苟且相安使得民间潜规则的心理得以达成。退一步来说,当地的管理机构知情却“视而不见”。基于官民互隐的历史性潜规则,暗自契合的行为逻辑体现的是“民不告,官不究”观念的历史性存在,终使“不道德”的“道德”击败了“道德”的“不道德”,习焉不察却又深以为然的“平庸之恶”助推了身边人、身边事悲剧的惯常发生。
其次,城乡等差的复仇心理结构。蝴蝶从城市被拐卖至圪梁村,就空间结构诗学的城市与农村而言,圪梁村乃中国城市化进程中被遗忘的历史角落。就人物角色功能而言,蝴蝶被拐卖至圪梁村,意在设置一位性别化的“受难者”与农村婚配难题的“见证者”。在“黑屋”的囚禁之所,黑亮对蝴蝶的性侵遭到了蝴蝶的誓死反抗,不过黑亮转而在自慰中寻求满足,如此的自亵乃压抑化、粗鄙化、荒蛮化农村病的呈现。然在欲望谷底的反弹中,黑亮最终还是强暴了蝴蝶,内中的细节描写确实有碍观瞻,但在“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悲剧叙事过程中[6]47,兽欲的狰狞戳破了诗意乡愁的文化记忆,激起了读者视觉的与心理的不适感与诅咒感,拆解了乡下人既有的文化面影。在占有性与征服性思维逻辑中,黑亮的施暴心理逻辑是先占其身再占其人,折射出的是一己文化心理的可悲、可憎与可怜。因为,在小说的全知视角中,蝴蝶本是农村人,却自称 “城里人”,因而在“农村”的黑亮占有“城市”的蝴蝶时,这种赤裸“性战”的叙事隐喻,释放的是枪炮对着玫瑰的征服感、满足感与快意感,潜隐的心理幽暗则是“农村”对抗“城市”的历史性复仇情结,折射出心理接纳与地理排斥的内在矛盾。在本然的欲望逻辑与乔装的社会逻辑的矛盾冲突中,体现在文学性上,抽象的“空间复仇”难以具象化,于是藉以“以人写城”性别化的空间想象,将“城市”想象为缺失性的“女人”意象,继而建构出占有“城市女人”即为征服“城市他者”的文化隐喻。在以黑亮为代表的农村人集体无意识的复仇心理中,一如黑亮自言:“我骂城市哩!现在国家发展城市哩,城市就成了血盆大口,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吸走了!”[7]20据其陈词,它既再现了“黑亮们”的城市敌意感,又印证了“黑亮们”无力招架城市化进程的历史沮丧感,根因在于意念性与行为性的“占有”与“征服”并不能改变“乡村中国”转向“城市中国”的历史发展趋势,相反则是堂吉诃德式的荒诞与滑稽。但是,在其闭锁心理的自鸣得意中,再现的又是自以为是的复仇快感。
再次,复仇的建构与解构。作为蝴蝶爱恨交织的丈夫,“黑亮”的“黑”与“亮”呈现出人物心理与行为的矛盾性。就黑亮的人性善恶而言,再现了时间过程化的人性觉醒与悔悟意识。在文学的审美自由与人文关怀中,黑亮强暴蝴蝶后顿生悔愧意识,这也如其名“黑暗中一丝光亮”所寓之意。黑亮与蝴蝶本都是“农村人”,差异仅在于出生于不同的农村而已,因而对蝴蝶的占有、征服不过是对身份同类的霸占与欺侮,而当初抱定征服“城市女人”的复仇快感便显得意义虚空。非但如此,解救至城市后只因个人隐私被媒体曝光,使得蝴蝶原初的城乡情感发生了根本转变,继而放弃了“成为城里人”的人生目标,自甘命运返回到了异乡的故乡,继演“孩子的娘、丈夫的妻”的人生角色。兴许,小说的惊奇之处即在于此,内中“别人的城市”的生存绝望与心理内伤不言自明。退一步来说,无论是“逃离农村”还是“城市败退”,抑或是重返异乡的他乡,蝴蝶都是被侮辱者与被伤害者,在其被动的非主体选择中,她无从选择的就是跪着原谅那个并不美丽的世界。在城乡双向文化逡巡中,城市的丑陋与农村的藏污纳垢成了沉默的黑色风景,最终在硬的软的外在世界的身心监禁中,蝴蝶监禁了不甘寂寞与平庸的自我,此为其退守性生存笃定的忍辱与悲慈。
新世纪以来,贾平凹的《高兴》《秦腔》《带灯》等作品,叙事对象锁定于“问题农村”。在“农民真穷,农村真苦,农业真危险”的“三农问题”语境下[7],作者直逼“问题农村”创作姿态令人敬畏,体现在“拐卖女”蝴蝶的“还乡母题”创造性书写上,《极花》所述的“城市是别人的城市,不是农村人的城市”的城市败退情感格外沉郁。在文学虚构与现实可能之间,作者的退守性心理无非如此:一是蝴蝶在城务工就能安营扎寨于城市吗?二是身为打工妹的蝴蝶成为城里人的可能性有多大?三是暗恋城籍房东家的大学生仅为爱情而非婚姻,总之她所想象的正是她所绝望的。再看小说中訾米与蝴蝶的对话描写:
訾米:“你是哪个城市的?”
蝴蝶:“省城”。
訾米:“干啥工作?”
蝴蝶:“爹娘有个店面。”
訾米:“哦,你是真正的城里人,把他的,哪像我走出农村又回到农村。你来了也好,不管是从农村去的还是原本城市的,那里是大磨盘么,啥都被磨碎了!”[8]115
不难发现 ,訾米的表白不过是作者叙事声音的代理,反证的是作者一以贯之的城市厌弃心理,如此心理曲线一直贯穿于《废都》《高兴》《高老庄》《秦腔》等小说文本中。实际上,蝴蝶与訾米本都是农村人,但蝴蝶却谎称自己是“城里人”,谎言自慰意在掩饰出身卑微的现实。如此自欺又是反抗“出身原罪”的心理体现。正因如此,蝴蝶身处囚禁之地亦未放弃生存与身份“脱域”的努力。获救后本有“成为城里人”的一线希望,但却成了新闻媒体妖魔化的“被看、被说”对象。在大众传播学上,“社会新闻,向来是追求轰动效应的传媒最钟爱的东西”[9]14,据此,如果说“坏新闻就是好新闻”,那么“成功解救拐卖妇女”的新闻便足以诱发读者的猎奇心理与围观心理,然媒体人在挖深挖透事件真相的背后,更想从蝴蝶“口述史”中开掘更多关于拐卖过程、非人遭遇的陈述,意在抛出更多的新闻看点。但是,新闻的“朝生暮死”在引起社会舆论效应后便被人遗忘,而当事人的心理伤痕却历久弥新,同时加深了“农村”污名化的舆论印记。显然,作者批驳了所谓有文化教养的现代人,那就是既然不会尊重人又何来理解人?再就是,在“成功解救”背后尚有更多“未被解救”历史困厄的痛与伤。于是作者将一记耳光赏给了表征现代文明的记者。在城乡二元、“三农问题”语境下,商业化、谄媚化、猎奇化的媒体报道,使本就没有发光点的农村更成了地域歧视的对象,也更加重了农村问题的标签化与污名化。
在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中,社会现代化呈现出“不平衡性、二元结构稳定性”等特征,正因如此,中国城市化史本质上就是一部农村人进城史。20世纪90年代以来,《外来妹》(1991)的热播,使“外来妹”“打工妹”等人物群体逐渐浮出历史地表。但是,在“老中青”三代作家的大合唱中,体现在打工妹“拐卖主题”的文学叙事中,逐渐形成了“拐卖妇女”主题的文学书写,常见的叙事模式便是“走出农村—走进城市—拐卖到农村—逃离农村”。如此机构化、模式化、过程化的文学叙事,深埋着城市敌意心理,衍生出城市愤恨的斜坡效应。如是社会心理失衡的生成机制,源于社会问题违背了道德期望,而造成社会问题的最大原因,则是农村社会化过程的失败,在于城乡社会发展的历史性失衡。基于此,在对待城市及城市文明上,《极花》中女主人公蝴蝶生存选择的退守,闪现出作者的城市敌意与历史愤慨之情,内中的身份与心理依据便是“我是农民”[10]。在此向度上,无论是作者抑或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与城市文化貌合神离、相互拒绝,如此文化心态的形成,源于叙事视角的目的意向性设置,即选择性审视的是城市文化丑陋性的一面,而“背对城市”的创作心态早在《废都》中就有着纲领性的思想体现,如此的“城市观”漠视的恰恰是城市社会发展的历史进步性,而《极花》的“返乡”叙事便是如此文化心理的又一体现。
《极花》中女主人公蝴蝶生存转向的反常化设置,打破了主流新闻报道与此类小说叙事“大团圆”结局的常态,激起了阅读界与批评界的围观与探奇心理,实现了偏远农村婚配难题、子嗣延续、乡土没落、社会心理隐疾以及城市复仇意识的文化书写。蝴蝶从“进城求生”到“败处寄生”,她所爱的又是她所恨的,她所恨的又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如此的爱恨纠葛成为打工妹生存镜像的一种体现。如果说“小说家们也都是最热切的社会学者”[11]58,那么《极花》大时代的非主流叙事,叩击了偏远落后农村的历史困境,证明了作者的社会关切与责任担当,同时也难掩作者一贯“背对城市”的创作姿态与身份自卑。
[1] 阿普尔比.历史的真相[M].刘北城,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2] 弗兰克·克默德.结尾的意义[M].刘建华,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3] 米兰·昆德拉.小说道德艺术[M].孟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
[4] 阿德勒.自卑与超越[M].黄久儒,等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
[5]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6] 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M]∥鲁迅杂文精选.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
[7] 李昌平.给朱镕基总理的信[M]∥我向总理说实话.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
[8] 贾平凹.极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9] 布尔迪厄.关于电视[M].许钧,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10] 贾平凹.我是农民[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
[11] 艾本斯坦.势利[M].晓荣,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