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金贷遇“老赖”，逾期风暴刮起来

现金贷平台终于碰上了“死对头”，一场逾期风暴正强势袭来。

2017年12月1日，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P2P网贷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正式下发《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明确统筹监管，加强对网络小额贷款清理整顿工作。

重磅文件落地，“老赖”的腰杆挺直了，一些无力还款的用户也动了当“老赖”的念头，“可以不用还钱了，国家说了，不能暴力催收”。平台不良及逾期率突增，内部人士透露，“首逾（首次逾期率）已经快突破50%”，“存量逾期50%到70%的都有。”

在监管收紧、牌照限制、逾期率攀升等多重压力下，部分现金贷平台加快缩量调整、转型步伐，“目前一天放贷的金额在几百万元，大约为之前的十分之一。”

之前，现金贷的钱“太好赚”，现在的钱“太难收”。现金贷监管一脚急刹车，整个行业都乱了阵脚。

“我就是不还钱”

五哥知道，要想不还钱，可以诈死。“比如，写一份遗书，说自己不活了，来生再还他们的钱;用红水笔在手腕上划几下，说要割腕自杀。”他还知道一个秘密武器——“呼死你”软件，这个催收人用来轰炸借贷人的软件，也可以反过来用。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五哥都说自己是“弱势群体”，他曾辗转于几十个现金贷平台，靠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借款生活，共欠债20万元。

2017年11月21日，这样的日子结束了。当天，互联网金融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发《关于立即暂停批设网络小额贷款公司的通知》，要求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小额贷款公司监管部门一律不得新批设网络（互联网）小额贷款公司，禁止新增小额贷款公司跨省（区、市）开展小额贷款业务。

整治行动就像一次突袭：骤然缩减的放款量，让“以贷养贷”的模式无法继续，截断大量借新还旧的希望。而像五哥这样的人，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一夜之间，“逾期交流”的QQ群大量建立起来。

现金贷的繁荣期，有人手机里装了几十个现金贷APP。一些人聚集在百度“戒赌吧”，那里充满了大量无奈的人生，有人欠下赌债，有人需要付房租，还有人被充满诱惑的宣传吸引了。那时，趣店CEO罗敏甚至宣称，坏账一律不催收，就当福利送了。

一个常年混迹贴吧的人整理了一份图表，上面列出493个可以借钱的现金贷APP。

在全国，有近200万现金贷借款人存在多头借贷情况。报告显示，其中近50万借款人在一个月内连续借款十家以上平台，占比约5%。每人平均的贷款额仅为1400元。

他们往往属于这样一群人：40%的现金贷借贷人月收入5000元以下，主要集中在20岁到30岁，是相对低学历的群体。由于刚步入社会，信用意识不强，现金贷被他们视作一种快速获得资金的捷径。对于这部分人来讲，现金贷相当于一张罗网。

“逾期越长，罚金越多，基本上想要‘上岸就要白干10年。”一名逾期者如此表示，这也是每一名欠款人的典型心态。如果有机会不还钱，当然要死抗。

五哥不但自己不还钱，还号召大家一起“堅决不还钱”、“就是不还钱”。他建立3个千人大群，打鸡血，喊口号，组织抵抗，他的逻辑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会有人同情我们。”过去一个月，每天9点、15点、19点，这个上千人的大群都会被准时激活：伴随着五哥出场的节奏，群员纷纷表态，就像是跳了一场广场舞。

五哥还会时不时地往群里丢两个红包。很快，群里有人情绪高涨地大喊：“我就是不还钱”;有人一遍遍刷着“死扛到底”;还有人表示现在催款的都忙不过来了，“他们最多就是爆通讯录，只要不怕这个就没事”。

长久以来，一些现金贷平台宣称“高科技”、“云计算”、“大数据风控”，然而，这只是表面的繁荣，当监管部门出手，冲突终于在催收人和借贷人之间爆发。

这更像是一场心理战：对于借贷人来说，他们期待现金贷平台轰然倒下，所有的钱都不需要还了。而对于现金贷平台，他们希望在最后关头，催收公司能捞回一笔，杀鸡取卵。双方吃力地周旋着，时间是最后的裁判。

“我都催不回来，别人怎么再催？”

在北京、江苏、广州等大城市，借贷人和借贷平台陷入微妙的局面。偶尔爆出的恶性催收的消息，提醒风险已经层层下达。

1月13日，据《潇湘晨报》报道，19岁女孩夏双欠债后下落不明，母亲替女儿还贷10余万后，发现女儿的债务是个无底洞，面对催收人员天天上门，这位借贷女孩的母亲喝农药自杀了。葬礼当天，又来了第四拨催收队 伍。

几乎是针锋相对的，藏身于北京、重庆、杭州等地的催收人，开始把手段运用到极致：很多借贷人的亲友接到短信，称“免费赠送棺材一套，货到付款。”

然而，团结起来的借贷人忽然不再是“弱势群体”。

现金贷平台的催收一般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内催，另一种是外包。杭州一家催收外包公司，在最近业务量爆棚。“共债那么高，谁都不想当接盘侠，现在就是抢时间”，催收负责人闫浩称，十几家现金贷甲方找过来，谁出的钱多，他们就给谁干活。

目前甲方公司给出的最高报价是：工资翻五倍，日结。然而，这个钱，赚得并不容易。催收员工资虽然翻倍，但工作量是原来的两三倍。“太难催了，就今天来看，一个小组20个人，只有3人完成了任务量。”闫浩说。

浸淫行业十几年，刘宇大概是最懂催收的男人之一了。他短发、微胖、不高，拥有“催收必备三要素”，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白腿的眼镜，偶尔会把头顶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他穿着灰色T恤，看起来很随意。但长久的职业习惯，使他拥有看穿一切的眼力。

按催回率算，刘宇是业内的佼佼者，同一家公司、同一账期的欠款，数据能排前三。现在，面对类似五哥这样棘手的对手，他也感觉到为难。几乎一夜之间，逾期在10到20天之内的单子，催回率下降了5%。

“我都催不回来，别人怎么再催？”刘宇感慨。

催收公司的订单量突然之间大增。但对于现金贷机构而言，首次逾期也暴增，2017年11月21日前，基本上行业普遍的首逾比例都在25%之内，但现在已经增加到60%。逾期60天以上，催回率连2%都不到，只有之前的五分之一左右。

在重庆，干催收的金武也觉得生意越来越难做，增加的不仅仅是订单，还有烦恼：虽然准确判断了大量催收需求诞生这一趋势，但甲方给的催回率，公司都难以完成，利润也比之前减少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他的公司有一套AI催收系统，用机器人对借款信息及借款人身份信息进行核实，联络、查找关联人并按亲密程度排序，完成初步的短信+电话催收之后，生成一个数据系统，导给后台的人工，人工再进行催收。

晚上11点，很多催收人员的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窗外的整个城市早已坠入沉寂，马路上也只是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

较量

一场较量正在展开。

某网贷中介监测，每天都有上百个类似“反催收”、“逾期交流群”成立。这些群里，每天滚动数千条信息，他们团结起来，口号统一，目的只有一个——一起赖账。

一些有商业头脑的“老赖”，还靠建群，形成了一门“生意”，他们建立很多付费QQ群，一个人3元，一个2000人的大群，就能收入6000元。在“老赖”领头人的带领下，老哥们的斗争经验值暴涨，花样百出，催收变得极为困难。

借贷人又拿到新的筹码。

12月1日下发的《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明确将现金贷定义为：无场景依托、无指定用途、无客户群体限定、无抵押，并且指出，所有贷款发放，必须明确用途，不能发放无指定用途的贷款。

而催收员能拿出的“合法筹码”只有征信污点。

张高端坐在电脑面前，耳机那端是一位逾期时间较短的用户，按照公司的标准，被分到普通类，“先生您好，您在我司的款项XX元，已经逾期20天。为了不影响您个人的征信记录，请您及时安排到账，谢谢！”

电脑上同时打开的有两个文件，一个是公司下发的话术本，另一个是今天更新的需要催收的名单及借款人信息。为了防止自己突然卡壳，张高把话术本放在屏幕最前面，打电话时偶尔会瞥上两眼。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从11月底开始，连续加班成为家常便饭，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以前从未有过。

现在，“老赖”们唯一忌惮的就是留下“征信污点”。如果上了央行征信报告，相当于以后和银行等金融机构都难再合作，“5年内房贷、车贷”等金融服务都不可申请，甚至影响到“职业生涯”。因此，对于接入央行征信报告的平台，“老赖”们会考虑先还。

冬至过后，天气愈发寒冷。没有暖气的办公室里，张高的额头却沁出汗水，一同加班的几位同事脸颊泛红。他们比邻而坐，桌子中间设有隔板，与大部分创业公司的布置无异。获取收入的基本原理是：按业绩拿提成，催回来越多挣得就越多。公司业绩最好的同事，上个月一共拿了一万多。

那天晚上，张高同样遇到挑衅。

“我就不想还，你能拿我怎么样？”电话那端的声音很坚决，张高不以为意：“不还钱，我不会把您怎样，”他说，“我相信您也不会愿意为了几千块钱摧毁自己的一生。您要不還是还了吧？”

因为公司对员工的催收方式管得很严，都是跟借款人讲道理，这让张高觉得自己的职业并不那么不堪。12点刚过，两位借款人成功还款，张高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回到家。

这是近期最顺利的一天。之前的几天，张高每天打300多个电话，没有一个能在当天还款，有的甚至在他刚刚表明身份时，便破口大骂，喊完所有能想出来的脏话后立刻挂断，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如此大的压力下，回家成为张高每天最开心的事情。没有游戏或者其他的放松方式，张高只想赶快闭上眼睛，让意识暂时脱离这个世界。

催收行业要死一大波

并不是所有的催收员都能保持镇定。深圳一家现金贷公司会议室里，催收部门主管对一个月一笔账都没催回来的手下吴林破口大骂：“你这个月就喝西北风去吧。”

21岁的吴林，2015年专科毕业后加入公司催收部门。身形瘦小的他，看起来更加斯文。然而，近两月来，吴林黑框眼镜后的双目都没有任何神采，走出会议室回到座位上，看着桌上公司新发的话术本。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觉得我成了一个坏人。”这轮现金贷整顿开始后，吴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随着逾期天数的增加，话术本上的话术也越趋严厉。

但当整个现金贷的链条断裂之后，行业的冬天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可怕——不良率迅速上升，风险模型全部失效，贷款余额迅速减退，泥沙俱下。

影响甚至扩散到了行业之外。一家并未从事现金贷业务的互联网金融独角兽企业，也因为现金贷政策的出台逾期猛增，催收压力极大，“那段时间，老板每天都要去找催收部门的主管，神情很凝重。”一位内部人士说。

随着互联网金融的火热，让催收行业进入辉煌期。三五个人，注册一家公司就开干。2015年、2016年两年间，至少有上千家专注互联网金融催收的公司成立，而这其中近一半的平台没有催收资质，员工也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暴力催收的队伍日益壮大。

而现在，随着现金贷平台的起落，催收公司的好日子也要结束了，正在上演的是最后一轮疯狂。在现金贷行业整体放款规模缩减的大环境下，随着时间推移，可催之账越来越少，以现金贷催收业务起家的公司，将逐渐进入冗员状态。

一位催收公司的创始人预计，在极端化的大环境下，市场很快就被做烂，那些疯狂催收的公司要死一大波，行业会爆发一轮倒闭 潮。

面对恶意逾期的欠款人群体，催收渐渐失去效果，一些现金贷平台只好选择走法律程序。

12月15日，闪电借款微信公众号发出一则消息表示，闪电借款已于11月正式对接互联网仲裁机构，将利用互联网批量仲裁等方式，对“老赖”们的恶意逾期展开追讨。

对于不还款的用户，一旦被起诉，强制执行后依然不还钱，将会加入“失信黑名单”。此后，他们的生活将受到很多限制，比如不可乘坐飞机、高铁、出国，无法入住一些高端酒店，甚至还会影响到下一代，子女都无法上重点学校等。。

除了闪电借款之外，贷上钱、用钱宝等现金贷平台都发布类似公告。不过，现金贷公司借用仲裁的手法去追究债务，这个举措是否有效，还有待进一步商榷。“因为逾期费、服务费等到底算不算在利息的范畴还没有明确界定。”网贷之家CEO石鹏峰说。

拿利润补窟窿

现金贷平台也开始摇摇欲坠。“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贷款能否收回来，或者收回来的比例是多少。现在首逾已快突破50%了，之前首逾在20%到25%，增加了不少。”一家现金贷平台的创始人林宇称，这个情况不一定每个平台都会遇到，可能有些风控做得比较好。

林宇担心坏账会引起行业的“踩踏事件”，虽然也算是考验风控的一次行业洗牌的过程。“可能进入晚的企业，之前的利润都要收回去。我们也有一部分利润会被收回去，但还能保证一定利润。”

“每家的坏账率平均提高10到15个百分点，存量逾期别说50%，70%的都有，而且将近四成都是首逾触发（即第一期就不还钱）。这种情况很可怕，由“老赖”引起的行业踩踏事件，不是有可能，而是正在发生。”最近，私下里的行业互动、大家相互报的数字，都让几家现金贷的资金方、某P2P平台主管市场与业务合作的副总裁刘洋深感寒意。

无奈下，大家都只能缩小放贷规模。“目前一天放贷的金额在几百万元，大约为之前的十分之一。”林宇说。在关于现金贷的规范政策出来之前，林宇旗下平台的费息已经改到年化36%了，也不是“砍头息”的模式。

一些现金贷平台开始拒绝生客，只给有信用记录的熟客放贷，还有一些平台加强贷后投入，从催收力度上去提高回款率。“没办法，目前就只能拿利润补窟窿，万幸放貸的总量并不大。我们的所有交易都要交税，包括坏账也要交，因为不是金融机构，没有金融机构（免税的）特权。”刘洋说。

五哥正在等这些现金贷公司倒闭的一天。而刚刚逾期一天的张平打电话给借款方，想请对方宽限几天，没想到没有丝毫协商余地，催收人员直接给张平的通讯录群发了亲人送葬短信。

“我才20岁，现在想吃安眠药自杀，可是我不甘心。”张平用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这行文字，发布在投诉网站21CN聚投诉上，要求“赔偿、专员解答、解释道歉”。

资料来源：微信公众号一本财经，《老赖军团喊着口号集体赖账 现金贷逾期风暴一触即发》，作者：戈森 墨菲 零和;《IT时报》，《现金贷现状：一半火焰一半海水 老赖抱团取暖拒不还钱》，作者汪建君;新浪科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