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于弘(台湾)
著名诗人、台北教育大学教授
說起个人与文学的正式接触,应该是在1982年进入师专后才开始,由于在图书馆打工,我有了比一般同学更多也更好的先天条件——不论是在书籍借阅,或是期刊品读,所以能在十八岁那年侥倖成为“文青”,外在环境其实是相对重要的因素。
在那段青涩的岁月里,除了新诗之外,评论、散文,甚至极短篇和小说,也多有涉猎。随着创作的日益累积,文学奖的参与成为必要的竞技场。1986年9月,我以《荒唐骑士》获得“中华文学奖”,这也成为鼓舞我日后持续笔耕的重要助力。从十八岁开始发表创作,到三十岁进入台湾师范大学博士班就读的十二年间,我的诗作先后结集成《进化原理》及《文明并发症》。关于这段时期的诗观与创作风格,陈谦教授曾指出:“方群的诗质明朗,形象历历在目,语言态度十足亲和,他的文字不擅拒绝读者,跟读者永远同一国。”同样的,名诗人向阳也认为:“方群的诗没有奇诡缤纷的意象,没有咨肆汪洋的诗想,只是根据着人间的现实,在语言与文字的合理操作下,钩描末世的荒谬与哀戚;也异于某些悬诡而难以卒读,扭曲炫奇而语意模糊,徒有佳句却凑泊成章的‘拼贴诗,方群的诗作,站立在众花争艳的园圃中,反而显得自然不矫,清亮不浊。他延续着写实主义的脉络,歌哭、咏颂、嘲讽、针砭,无一不与台湾现实社会同一呼吸,并且给予读者勇健自信的感觉。”
总的来看,那时的我笃信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写实思维。文学具有针砭社会的作用,它是一种真实的反映,也是一些解决的想法,更是个人良心的投射。
1996年我进入博士班就读,四年半后在邱燮友教授的指导下,以《解严后台湾新诗现象析论》获得博士学位,并于2001年转往台北师范学院(台北教育大学)语文教育学系(语文与创作学系)任教迄今。在博士毕业前后,我一方面撰写研究论文,另一方面也持续创作,当时竟连续获得:学生文学奖、台湾文学奖、中央日报文学奖、时报文学奖等重要奖项,创作是否能与学术研究相辅相成,这也许是另一种的验证。
在历经十二年的等待,我又陆续出版《航行,在诗的海域》、《纵横福尔摩沙》和《经与纬的梦想》三本诗集。千帆过尽后,我也有了不一样的领悟:“存在的意义也许只是如何解释的技巧问题。对我来说,安心地写诗是一种幸福,写诗的心安是一种承诺,我喜欢这种幸福,也将实践如此的承诺。”在过度繁琐的锻练与反思后,接下来的具体转变,便是连续两本旅行诗集的产出。《纵横福尔摩沙》收录2003~2010年于台湾及离岛间的踏查体会,《经与纬的梦想》则是1995~2013年在世界各地的旅行笔记。然而这样简单的梦想,却几乎变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2013年11月26日,由于突发性心肌梗塞我病倒北京,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加护病房跨越生死关头,以及日后进行四次手术的煎熬后,我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活着是最珍贵的果实,如何珍藏,如何品味,只在简单的一念间。人的生活若是如此,诗的创作又何独不然?于是转向平凡中追寻惊喜,也成了之后对诗作的努力与尝试。
如今的我对诗作仍执着于“精致”的追求。毕竟中文选择以方块结体的形式逐步演化,然后组字成词、构词成句、联句成篇,这些简单的架构,负载了数千年的文化与思想。每个独立的字体各有其可解或不可解的缘由,而字与字相遇后的转异变化,却也让语文的样态更加璀璨缤纷。这样的目的即是:用最少的语言,获致最大的感动。诗的努力在此,文学的成就也经常在此。
诗之所以吸引众生,关键就在于它的精致典雅,诗虽有古今之别,但对形式内容的要求却千古不易。对诗人或读者而言,连篇累牍的赘词废语,绝对比不上简洁精确的只字片言,而上天下地的奇思妙想,往往都能因灵光一闪而产生意想不到的巨大共鸣。就文学发展的流变来看,新诗发展百年以来,有对古老传统的念念不忘,也有对西方缪斯的五体投地,而在众多不同面相的花花世界,我们所执着的,也许只是那些仅存的简单信仰。
那些仅存的简单信仰,除了信仰,便是简单,那些说不清楚也不容易说的,其实都是源自于原始生命中,朦胧却又清晰的感谢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