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外屋喊五姨。五姨好像没有听见。我提醒五姨。我说五姨,妈妈在喊你呢。五姨目光往门边扫了下,又收回来了。五姨看着我说,文月,继续。我便又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西沙群岛是南海上的一群岛屿,是我国的海防前哨。那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是个美丽的地方……
正读着,妈妈闯了进来,拽起五姨就走。我跟上去。妈妈拽着五姨进了客厅。紧接着,客厅的门,被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里面的说话声,透过门缝挤了出来。
“我这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接人待物差些,多担待啊!”妈妈的声音。
“看姐你说的,要成一家人的,还担待啥?”陌生男人的声音。
“那是那是。”妈妈说,“那你们两个就聊聊吧!”
“姐,有什么可聊的呀!”五姨说话了。
“你看你看,”妈妈说,“你们两个刚见面,彼此不了解,要聊的,要聊的。”
“姐说得对。”陌生男人的声音,“月三,那就聊聊吧!”
五姨没有做声。
妈妈的脚步声向门边响来。我转身,跑回自己的小屋。我坐在书桌前,双手托腮,看着窗外。窗外,有明媚的阳光,还有在明媚的阳光下雀跃的小鸟。这时候,五姨咚咚跑过来。我说五姨,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五姨没回答我,只是将门反锁上了,背靠着门,默默流眼泪。妈妈在敲门,还说月三,这样好的条件,你可要想好了。五姨不作声,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妈妈可能是被五姨的沉默激怒了,将门拍得山响。五姨仍不作声,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妈妈没辙了,只好离开了。五姨慢慢挪近我,说文月,还给五姨读。我清了清嗓子,朗读:西沙群岛是南海上的一群岛屿,是我国的海防前哨。那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是个美丽的地方……
两周后的一个周末,我放学回来,五姨坐在我的书桌前。见我回来了,五姨手指着书桌上的书本,让我朗读《美丽的西沙群岛》,我说五姨,这篇都读好多遍了,换篇好不好。五姨摇摇头,态度坚决。我只好朗读:西沙群岛是南海上的一群岛屿,是我国的海防前哨。那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是个美丽的地方……
正讀着,妈妈进来了。妈妈说月三,这太阳都快落了,怎么还不去?五姨要带上我。妈妈说,带个人去,多不方便。五姨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已读初二了,从妈妈的眼神里,好像明白点什么,推说作业多,就不去了。五姨没有理睬我,捉起我就走。
一家酒吧的包间里,对面坐着的男人,穿着考究,举止儒雅。男人点的几样小菜,也很别致。但五姨好像没怎么吃。我不管这些,直到肚子饱了,才让筷子休息。我仰躺沙发上,听那男人说话。男人很健谈,知识面广,好像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及。五姨只是听。后来男人不说了,五姨说,你知道真多。男人听了,便有些美美的感觉了。五姨说,会背诵《美丽的西沙群岛》吗?男人的脸色立刻僵住了。五姨对男人的表情好像并不在意。五姨目聚我,说文月,背。我坐直身子,背:西沙群岛是南海上的一群岛屿,是我国的海防前哨。那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是个美丽的地方……
后来是怎么离开的,记不起来了。能记起来的,是回家后,妈妈与五姨大吵了一架。妈妈说话很难听,还让五姨以后别进这个家门了。五姨没作声,但之后,就真的没有来我们家了。
一年后,五姨嫁人了。那天,妈妈从五姨那儿回来后,嘴就没有闲住。妈妈说,月三这是瞎了眼了,怎么会嫁给那样的男人?还说,一个泥瓦匠,还带着孩子,月三你这是着了什么魔呀?听妈妈这样说,我也觉得五姨嫁这样的人,真是屈了。我决定去看看五姨。我见到五姨时,五姨正坐在门前的树荫下择菜,见我来了,五姨的脸上挤出了笑。五姨说,文月长高了。还说,怎么想起来看五姨了?我看着五姨。五姨瘦了,眼角的鱼尾纹也出来了,头发焦黄,皮肤粗糙……我眼角滑出泪来。我扑到五姨怀里。我说五姨,你还年轻,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呢?我说五姨,你那么心高气傲,怎么……五姨拦着我话,五姨说,文月你知道吗,他居然能背《美丽的西沙群岛》。就因为这?我不解。五姨认真地点点头。
没想到,那次,是我与五姨的最后一面。
回来后不久,五姨就失踪了。
一天晚上,天上挂着月亮,我们坐在院子里纳凉。
我想起五姨,问妈妈,五姨找到了吗?妈妈叹声气,说你五姨在哪,妈妈怎么会不知道?我说妈妈,那怎么不把五姨找回来?妈妈没有回答我,但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妈妈说,从前啊,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与在西沙群岛当兵的后生恋爱了,就在两人准备结婚的时候,后生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姑娘那个恸呀,剜心。后来,姑娘的心就真的被后生剜走了,虽然嫁了人,可她的心,还留在后生那里。再后来,姑娘就跑西沙群岛找那后生去了……
妈妈,那姑娘好像五姨呀?我问妈妈。
妈妈没作声。
女人没有错
皎月如昼。
月四走在皎月下。微微的风,吹在脸上,很清爽。后来,月四就走到了这个十字路口。一女孩,穿黑色裙子,正在跳鬼步舞。女孩跳的是《女人没有错》,特投入。月四也喜欢鬼步舞,也跳起来。
一曲终了。
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月四。女孩说:“你谁呀?”
月四说:“月四。”
女孩说:“月四谁呀?”
月四说:“真的很重要吗?”
女孩说:“大叔你真有意思!”
月四说:“睡不着,起来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
女孩说:“是这样呀,我也是睡不着,才……”
月四斩断女孩的话。月四说:“还跳吗?”
女孩没作声。但女孩将手机打开了,手机里响起了《女人没有错》的歌声。
月四跳起来。
女孩也跳起来。
一曲终了,女孩按了重播键。
一曲。又一曲。
都累了。
路边有条石凳,月四坐上去,女孩也坐上去。
天空,挂着月亮。
皎月如昼。
月四说:“小小年龄,怎么失眠?”
女孩说:“不可以吗?”
月四说:“不是这个意思。”
女孩说:“那是什么意思?”
月四不作声了。
女孩也不作声了。
微风轻吟。四周,静悄悄。
是女孩打破这种寂静。
女孩说:“女人没有错,都是痴情惹的祸……”
女孩目光聚向月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倾诉。女孩说,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正读高二,那天放学,碰上杨格。我高兴地跳到杨格背上,我说杨格,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告诉我?杨格将我从他背上拽下来,看着我,脸上布满忧伤。见杨格这样,我知道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我说杨格,天大的事,也要跟我说呀,我们以后是要做夫妻的。这话,像是碰到了杨格的疼处。杨格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后,说,恐怕我们……我斩断他的话,我说杨格,到底发生什么了?杨格伸出双手,搂住我说,以后我们恐怕……杨格打住不说了。我说杨格,是不是上大学了,不打算与我好了?杨格说,是想与你好,可你还会跟我好吗?我推开杨格,说杨格我是那种不专一的人吗?杨格说,可是……杨格又打住不说了。我真生氣了,转身就走。杨格拽住我,声音里夹着哭腔说,我娘你是知道的,双瞎,生活需要爹照顾,可爹,上山采药时摔崖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我、我只好退学……我听了,说杨格你听好了,安心回学校读书去,家里的事,交给我了。之后,我辍学了,住进了杨格家。杨格爹虽然保住了命,但人却瘫了。我天天除了要伺候杨格的爹娘,还要喂猪养鸡养鸭,种田种地。用卖猪卖粮的钱给杨格交学费。我一个辍学的学生,面对生活的重压,真有点扛不住了,但一想到杨格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工作,我的境遇就改变了,我就勇气倍增了。杨格呢,假期回来,爱我,呵护我。虽苦点,觉得值。后来,杨格大学毕业了,且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我知道,我的苦日子到头了。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苦苦等待的好日子,却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杨格他居然以我们学历差异大为由,提出分手。那天,我离开杨格家时,外面电闪雷鸣……
女孩呜呜哭起来。
月四劝女孩。女孩像是还沉浸在回忆的痛苦里,泪流满面。
月四说:“换首曲子跳吧?”
女孩狠劲抹把脸。女孩说:“就跳这个。”
歌声起。
女孩跳起来。
月四也跳起来。
一曲。又一曲。
女孩越跳越精神。
月四也是。
皎月隐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上早读的学生,经过这里时,站了下来。
一个说:“大叔,你跳得真好看!”
月四指指女孩,说:‘她跳得比我好。”
另一个说:“大叔,你说什么呀,她在哪儿?”
月四再指指女孩:“那—”还说:“她不是在跟你们打招呼吗?”
那些学生左瞅右瞧后,呼啦一声跑开了,边跑边说:“这大叔,怕是精神不正常吧!”
月四听了,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月四看见女孩离开时,身子飘了起来,没有双脚……
戴玉祥,笔名弗尼、文月。发表小说、美文900余篇;多篇作品被多家选刊转载,入选年度选本、排行榜、高考语文模拟试卷;部分作品在全国性大赛中获奖,进入《高中语文基础训练》;出版有小说集《不该送达的玫瑰》《红色诱惑》《一棵白菜的意外遭遇》《公费出版》,长篇小说《女生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