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婷
不可否认,如今的奥斯卡越来越小众化了,“政治正确”的帽子也让奥斯卡审美陷入了尴尬境地。
北京时间3月5日,第9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落幕,各大奖项也终于尘埃落定。《水形物语》成为最大赢家,收割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四个奖项;《三块广告牌》则拿到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两座重量级小金人;《至暗时刻》里的加里·奥德曼成为奥斯卡新晋影帝是众望所归的事;《敦刻尔克》收获三个技术类奖项,导演诺兰则再度与最佳导演奖失之交臂。
上图:《水形物语》的怪物形象 下图:莎莉·霍金斯在《水形物语》中饰演陷入人兽恋的女清洁工,并凭借此片入围本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从奖项归属和整体入围成绩来看,福克斯探照灯影业或许是本届奥斯卡的最大赢家。这家二十世纪福克斯旗下的厂牌成立以来就主打艺术片市场,制作的电影也多次赢得奥斯卡奖和各大欧美电影奖项。今年颁奖季的角逐似乎复制了2015年的情景,那一年,福克斯探照灯旗下的两部电影《鸟人》和《布达佩斯大饭店》双双成为颁奖季大热门,各获得9项奥斯卡提名,并最终分割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艺术设计等8项大奖。今年,同样是它旗下的两部电影——《水形物语》和《三块广告牌》,再次一并成为颁奖季的两大热门,分别获得13项和7项奥斯卡提名,并最终领走了6座小金人。
除福克斯探照灯外,环球影业旗下厂牌焦点影业也在这届奥斯卡上收获颇丰。这家同样致力于艺术片市场的环球子公司曾制作过索菲亚·科波拉的《迷失东京》和李安的《断背山》,而在今年的奥斯卡上,它旗下的两部电影《魅影缝匠》和《至暗时刻》同时入围最佳影片,被加里·奥德曼收入囊中的那座最佳男主角小金人或许是本届奥斯卡最没有悬念的奖项。
去年的颁奖季,两大互联网厂牌Netflix和亚马逊影业令传统电影公司感受到了危机。虽然早在2014年,Netflix就凭《埃及广场》获得最佳纪录长片提名,拿到了奥斯卡入场券,但个别提名并不足以威慑传统电影公司。而去年,亚马逊影业购买的独立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一举入围4项奥斯卡奖,并最终收获了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男主角两项大奖。与此同时,他们购买的伊朗电影《推销员》也拿到了最佳外语片奖。亚马逊这匹黑马以及他们完全不同于传统影视公司的运作理念让传统电影公司吸了口凉气。今年,这两家公司的表现虽不如上一届惊艳,但依然值得关注,Netflix拿到了8项提名,亚马逊也凭《大病》入围了最佳原创剧本提名。
和曾经好莱坞几大影业在奥斯卡上唱主角的状况不同,近几年的奥斯卡席位越来越多地被子厂牌、小厂牌和互联网厂牌瓜分。去年的颁奖季大热门《爱乐之城》就来自小厂牌,最佳影片《月光男孩》更让A24这家新公司一举成名。
左图:道格·琼斯在《水形物语》中饰演两栖人,他一向以在电影中扮演非人类角色见长 右图:《水形物语》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他是近5年来第三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的墨西哥导演
入围影片来源多元化的同时,奥斯卡审美却和欧洲主流电影节越来越类似了。从前,金球奖、演员工会奖和广播影评人协会奖被视为奥斯卡的三大“风向标”,有“英国奥斯卡”之称的英国电影学院奖也对奖项预测有一定借鉴意义。但最近几年,欧洲电影节,尤其是“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之一的威尼斯电影节却对奥斯卡的奖项归属越来越有参照价值。
近几年的奥斯卡大热门《聚焦》《鸟人》等电影都曾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这个欧洲老牌电影节也已经连续6年选择好莱坞电影作为电影节的开幕影片。今年的奥斯卡大赢家《三块广告牌》和《水形物语》也是在去年的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的,后者更拿走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高奖——最佳影片金狮奖。
审美趋同的背后是欧洲主流电影节与奥斯卡双方地位、观念的渐变。最近几年,欧洲电影市场萎靡,作为艺术电影的先行者,欧洲电影人为公众和行业提供的高质量电影越来越少。与此同时,好莱坞小厂牌的崛起令美国的艺术电影更具活力,每年入围欧洲主流电影节的美国电影也越来越多。以威尼斯为首的欧洲电影节也渐渐降低了身段,开始拓展自己的商业版图,涉及到“商业化”三个字,与好莱坞增加互动就成了必然选择。
无论从审美、制作成本还是票房成绩来看,奥斯卡入围和获奖影片整体上越来越倾向于小成本和小众化。在今年的所有入围作品中,最佳动画《寻梦环游记》和最佳改編剧本《金刚狼3:殊死一战》无论在制作规模还是票房上都是典型的商业片,《敦刻尔克》在全球取得了超过5亿美元的票房,除此之外,绝大部分入围作品的商业成绩都很平庸。虽然最佳影片《水形物语》在全球已经收获超过2亿美元的票房,但它依然是一部小成本电影,有以小博大的借鉴意义,却不适用于普遍的商业规律。
这与《阿甘正传》《泰坦尼克号》《阿凡达》时代的奥斯卡截然不同。曾经的奥斯卡很看重入围作品的商业性,除了纯粹的艺术电影,兼顾艺术与商业的大制作也常常能成为最佳影片的大热门。这与好莱坞的电影文化有关,和以艺术性为最高信仰的欧洲电影节不同,好莱坞天然的商业基因让它愿意鼓励具有艺术性的商业片,希望通过奖项来引导好莱坞电影,以走好艺术与商业并重这条路。
但今天,好莱坞商业片与艺术片的分野越来越清晰,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奥斯卡似乎暂时性地选择了艺术。
事实上,除了商业属性,奥斯卡向来被认为是最“政治正确”的电影奖项。这从历年的入围和获奖影片归属就能看得出,爱国主旋律、人权、历史……每年的最佳影片都秉承着最主流的美式价值观。
当然,奥斯卡的“政治正确”也在随时间和局势的转变而转变。2006年,保罗·哈吉斯导演的《撞车》击败了李安导演的《断背山》,以黑马的姿态获得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前者是一部以种族问题为内核的犯罪片,后者虽然艺术水准一流,但却是同性恋题材。
十几年前,同性恋题材在奥斯卡奖项评选中还是个敏感区。《断背山》的落败被美国媒体和公众视为“政治正确”的牺牲品,那次评选曾让奥斯卡的评选标准陷入巨大争议。但十几年之后,同性恋题材已经不再是奥斯卡的禁区。去年,《月光男孩》打败《爱乐之城》,爆冷加冕奥斯卡最佳影片。黑人同性恋题材,在好莱坞一致反对特朗普种族态度的时代,这部电影成了新的“政治正确”标杆。
纵观今年的入围和得奖作品,种族和同性恋议题依然受到青睐。在入围最佳影片的9部电影中,《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伯德小姐》都涉及同性恋内容,《三块广告牌》《逃出绝命镇》则包含种族话题,最佳影片得主《水形物语》则几乎涵盖了政治、种族、同性、移民等当下美国社会最关注的公共议题。《逃出绝命镇》爆冷,战胜了道德观念模糊的《三块广告牌》,拿到最佳原创剧本奖,这也被公众视为奥斯卡“政治正确”的选择。最佳外语片奖归属智利导演塞巴斯蒂安·莱里奥指导的《普通女人》,这也是奥斯卡历史上第一次将奖项颁给由跨性别者主演的电影。
当然,以“政治正确”的标准来分析这份入围和得奖名单不一定客观,但有些事实确实让人怀疑。在被批评“太白了”之后,奥斯卡次年的入围名单里一下子多了不少黑人电影人。在过去四届奥斯卡上,墨西哥导演拿走了三届最佳导演奖,这当然与他们的导演能力有关,但背后所包含的身份和移民议题常常被怀疑奥斯卡在“政治正确”问题上是不是矫枉过正了。这种质疑在去年《月光男孩》战胜《爱乐之城》得到最佳影片时达到了顶峰。
不管奥斯卡的评奖标准是否受所谓“政治正确”的影响,在公众眼中,这件事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这就让奥斯卡的权威性陷入尴尬。
不只是奥斯卡,整个好莱坞都陷入了这种尴尬。《星球大战8:最后的绝地武士》的主创人员在发布会上自豪地強调,电影的工作人员性别比例基本实现了一比一。“韦恩斯坦性丑闻事件”一出,有记者撰文,通过受性骚扰者均为白人女性这一视角,证明在好莱坞有色族裔处于弱势地位。而好莱坞对于“性丑闻”肇事者的惩治,从未像今天这样严苛过,类似的教条思维在过去几年的好莱坞并不少见。
刨去电影的艺术性,“政治正确”的确对好莱坞有益。譬如,“韦恩斯坦性丑闻事件”之后,好莱坞电影人开始了一场“反性骚扰”的女性权益运动。不仅局限在身体权益范畴,女性电影人的薪酬、工作权益等老议题也再次被重申和重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最近几年,女性主义题材或许会有个井喷期。
只是如今,好莱坞和奥斯卡的“政治正确”与从前的逻辑不同了。从前,奥斯卡的美式价值观建立在普世价值和人权理念之上,虽然显得保守和陈旧,但依然容易被理解,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电影里看到希望和梦想的。但现在,奥斯卡和整个好莱坞都有了假想敌,特朗普也好,韦恩斯坦也罢,好莱坞电影人有了明确的攻击目标和反抗条框,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在有意无意地将态度凌驾于审美之上。
对于艺术和创作而言,假想敌和实用主义真是危险的事,它们的弊端已经被历史不厌其烦地证明过。而今天,依然有不少创作者在重走这条路,好莱坞的“政治正确”只是冰山一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