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触角
忧愁街是一条奇怪的街。它有时把自己的名字写到每一个路标上,还不忘画好小箭头;有时变得像雪花那样沉默轻盈,风一吹就没有了身影。
忧愁街上有几家很棒的店:你可以在“歇斯底里练歌房”里唱最悲伤的歌,在“有点儿贵大商场”里没完没了地买东西,在“没精打采花园”里参加愁眉苦脸大赛,在“胡思乱想旅馆”里订个房间,把自己关进去,谁都不理……
在繁华的忧愁街上,木偶面馆被挤得像瓢虫一样小。面馆的老板是个木偶,服务生是个木偶,抻面男是个木偶,收银女也是个木偶。
不过,没人吃面时,面馆里只有一个木偶。
虽然忧愁街可以算是世界上最热闹的街,木偶面馆却是世界上最冷清的面馆——面馆里只有一张桌子,只能坐两个人。
到木偶面馆吃面的客人通常会软绵绵地喊:“来一碗面……”
穿着白衬衫、背带裤,系着深蓝色领结的木偶摇摇摆摆地走出来,端着个大花碗。每一根面条都盛在大花碗里,每碗面里放五个葱花。
怎么把菠菜叶子挑出来扔到桌子上?菜叶洗了好几遍呢!
怎么不加点酱汁白醋辣椒油?这样味道才会好。
怎么脑袋都埋进了面碗里?怪不得被热气熏出眼泪来。
怎么吃了几口就走掉?不好吃吗?喂,你要去哪里?
木偶一只手托着下巴,把这些问题默默地想了一遍。可是,除了在客人付账时回答“两元钱一碗”,并“咣当”一声把硬币扔进盒子之外,他从来不吭声。
不过没有关系,忧愁街上很多人都不太爱说话。
“来一碗面……”桌边的女孩子说。
木偶端着大花碗,摇摇摆摆地走出来。
“咦,你不是那个叫蹦仔的木偶吗?”女孩子摘掉大口罩和圆帽子,露出白牙齿和红头发。
服务生咯吱咯吱地跑到面案子和大铁锅后面,转眼就变成了抻面男。
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我以前还看过你的演出呢!”
啪啪啪,抻面男只顾着自己抻面条。
“你怎么会在这儿?”女孩子看着他背后摇摇晃晃的线头。
“老鼠咬断了线……月亮、圆的……”木偶终于开口了。
在古老的传说里,木偶在月圆时被老鼠咬断线,就会变得像人一样高大,想去哪儿都行。
本来,女孩子一路都在为生病的奶奶担心,眼泪汪汪地走了好远,这时终于偷偷笑了一下,不过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蹦仔!以前木偶剧院一有新节目,奶奶就带她去看。蹦仔是剧院最受欢迎的木偶,他喜欢甩着帽子逗孩子们开心。
“为什么不表演了?”女孩子问。
“最后那场演出……我、帽子……”木偶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
当时,蹦仔站在舞台上,一手拿着塑料花,一手无力地垂着,几次都无法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一根关键的线不知在什么时候松了。
“就因为那个?”女孩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誰都有发挥不好的时候呀!”
“埃克咬的……”木偶把脸埋进大铁锅的热气中。
剧院里有很多老鼠,埃克是最坏的一只,所有的木偶都怕它。
“就在手艺人来修理之前,”木偶小声嘀咕着,“偏偏又出现了一只叫‘小美丽的老鼠,偏偏月亮还是圆的。”
木偶只顾着讲心事,没发现自己说话时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结结巴巴了。
“唉……”女孩子叹了口气,变魔术似的拿出个巴掌大的娃娃。
白衬衫、背带裤、深蓝色领结。
木偶把这个小东西拿过来,捧在手里,盯着它看。
它又旧又小,鼻子磨坏了,露出了线头。
“你经常带着它吗?”
“嗯,奶奶只给我做过这么一个娃娃。”
本来,奶奶只会做花棉袄、毛袜子和兔毛手套,要不是孙女喊了一百遍“给我做个蹦仔”,她才不会戴着老花镜,费那么大劲缝一个歪歪扭扭的背带裤木偶。
“我最喜欢它……”女孩子想起家里那些金头发的洋娃娃,一边撇嘴一边摇头。
“真的吗?”木偶连忙问。
“当然啦,是照着蹦仔的模样做的嘛!”
女孩子走后,木偶忽然很想讲话,也很想听别人讲话。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面馆原来那么冷清。
“这可不行,要更用心地做面条!”木偶想。
菠菜叶子以前只洗三遍,现在要洗五遍。
面粉里加蛋。
一碗面里放七个葱花。
把装酱汁白醋辣椒油的小瓶子擦得锃亮。
“怎么把菠菜叶子挑出来扔到桌上?菜叶洗了好几遍呢!”坐在客人对面的木偶托着下巴,紧张地问。
“哇啦哇啦哇啦,唧唧,呜呜,哇啦……”
这是道地的“伤心语”,来忧愁街的很多人都会说这种话。
“哦,”木偶懂事地点点头,“你是说面汤里加点小香菇会更好,对吧?”
“哇啦哇啦哇……”客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木偶,“对呀!”
“怎么脑袋都埋进了面碗里?怪不得被热气熏出眼泪来。”
“哇啦哇啦哇啦,唧唧,呜呜,哇啦……”
“哦,”木偶懂事地点点头,“你是说面汤里加几个鸡肉丸子会更好,对吧?”
“哇啦哇啦哇……”客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对呀!”
“怎么不加点酱汁白醋辣椒油?这样味道才会好。”
“哇啦哇啦哇啦,唧唧,呜呜,哇啦……”
“哦,”木偶懂事地点点头,“你是说如果有一小碟甜酱会更好,对吧?”
“哇啦哇啦哇……”客人用白手绢擦擦嘴,不好意思地笑了,“对呀!”
“把面都吃完了?对!两元钱!今天天气真不错!你要去哪儿?”木偶简直像是在诗朗诵。
“真高兴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客人拍拍木偶的肩膀,掀起门口的棉布帘子走了。
一个木偶要是认真起来,简直不得了。蹦仔决心要做出最好吃的面条,让他高兴的是,原来客人和他想的一模一样!木偶穿过忧愁街,到“欢天喜地菜市场”买来小香菇、鸡肉、芝麻、花生、豆瓣酱、糖、胡椒粉……
要做蘑菇汤、鸡肉丸和甜面酱,蹦仔一个人可搞不定。他敲敲脑袋,想起自己的伙伴们:在练歌房里当衣服架子的松松、在大商场里当营业员的兰兰、在旅馆里叠被子送热水的小小,以及愁眉苦脸大赛的评委嘟嘟。
几天之后。
“老鼠、咬……”
“修理……”
“月亮、圆的……”
几个结结巴巴的木偶挤在一起,品尝过加了小香菇、鸡肉丸和甜面酱的面条后,都要留在木偶面馆里帮忙。
其实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一有客人,爱说话的木偶就会热情地和他们聊天儿。木偶们懂得如何把“哇啦哇啦”的“伤心语”翻译成面条改良的方法,客人们也会露出满意的微笑,好像全世界最懂自己心事的就是桌子对面的木偶。
木偶面馆的面条越来越美味,桌子加了一张又一张,数都数不清,就像数不清有多少个大花碗正冒着热气,有多少人边吃边说着心里话一样。越来越大的木偶面馆把其他店铺挤得像瓢虫一样小,把整条忧愁街都挤得满满登登。
要是你哪天看到一块闪烁着明亮金字的大招牌,上面写着“木偶面馆”四个字,就进去瞧瞧吧!面馆的老板是个木偶,服务生是个木偶,抻面男是个木偶,收银女也是个木偶……直到现在,木偶们还在忙碌着,后背上的线头摇摇晃晃。
远道而来的伤心人摘掉大斗篷、大帽子、大手套和大口罩坐下来,点一碗热腾腾的面。木偶面馆的面很有特色,宽宽扁扁的,大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哈,现在正是客人最多的时间,你还是自己猜猜吧!
“咦,报夹子上的《花儿日报》被谁拿走了?”
“蘑菇汤里千万别放香菜呀!”
“你说说,我刚刚讲的那件事气不气人?”
“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明天可能就降温了呢!”
“小心烫坏舌头!凉一凉再吃嘛!”
“服务生,还有位置吗?我要一碗宽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