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图书馆（节选）

霍尔迪·塞拉·依·法布拉

1.坠落的字母

火车站站长塔德欧每晚都等最后一列火车开走后才离开火车站。这天，他拖着疲倦的双腿往家走，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塔德欧嘟哝着低头看地面，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抬起脚看了看鞋底，上面居然沾着一个东西，虽然小却光彩夺目。

是一个字母。准确地说，是一个大写的字母“A”。

塔德欧把眼睛睁得像盘子一样大，一个字母在这儿做什么呢？他转头向右边的镇图书馆看去，自从图书管理员退休之后，图书馆已经关闭一年多了。

他拿着那个字母走近图书馆，刚走了几步，在地上看到了一个小写字母“m”，更远一些的地方又有一个“z”。他把字母捡了起来。虽然它们的印刷字体完全不同，但的确就是字母。

字母是从图书馆的门缝里跑出来的。在最后一级台阶和图书馆大门之间，风和一小群字母在嬉戏，把它们卷到了空中。

隐隐的担忧和害怕驱使着塔德欧跑向镇长家，把正在看球赛的镇长带到了图书馆门前。他们用肩膀抵着图书馆大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镇长摸索着按下墙壁上的开关，灯亮的一瞬间，塔德欧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图书馆——

无数字母覆盖了图书馆的地板，堆成了连绵起伏的小山。它们形成了一片翻滚的大海，人类的出现才让入口处的那些旋涡平息下来。字母们把书架的底层都淹没了，有些还出其不意地登上了高处的书架。这景象就像是有谁把图书馆掏空后又倒进了数以万计的字母。

所有镇议员都从睡梦中被拽了起来，赶往镇政府召开紧急会议。

“我通知大家来就是为了这个。”许许多多的小字母从镇长的指缝间轻轻飘向地面，“这些字母都是从图书馆的书里面掉落的，我们的书里已经没有字母了，就连封面和书脊上的字母都掉下来了！”

“镇上的图书馆里有上万部无字天书和无数坠落的字母，我们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给字母涂胶水一点儿用都没有，咱们得跟文化部汇报。”镇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2.书的枯死之谜

三天后，一个个子很矮、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拄着一根黑色手杖来到了镇里。他透过圆圆的镜片左右打量了一番，自我介绍道：“阿卡西奥，西班牙语语言文学、哲学、历史，还有一长串名号的荣誉退休教授。咱们去看看那件奇怪的事情吧。”

镇长带着他来到了图书馆。阿卡西奥教授没有进入字母堆深处，甚至连踩到它们都让他感到害怕。他抬起头望着堆在架子上的上万册藏书，那蜿蜒起伏的字母堆，就像大漠中一座座平静的小山丘。

“天哪！”阿卡西奥教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感叹着。

“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镇长张大了嘴。

“当然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症状——没有文化。”阿卡西奥教授开始慢慢地说，“今天对于整个世界文化都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当人类有能力把上千本书的信息都集中到一个芯片里，当我们遨游在网络中与人远距离交流时，我们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根。一个镇子如果没有根，就等于被判处退回到野蛮时代的极刑。”

阿卡西奥教授突然把嗓门儿提高了：“有人觉得书不过就是几张纸，可你们知道吗？那些书讲述了作者心中真实的人群和生活，是人类历史上最生动的艺术表现形式。那些书是真理，是梦想，是现实，是幻象，是知识，是愉悦，是平静，是生命。书是活着的，它们有灵魂，有心脏，有感受。”

阿卡西奥教授凝视着所有人，有一些人开始懂了。

“当一本书没有人读的时候，就像一个人不再活着。当一个人死了，别人会为他的离去痛哭，然后埋葬他。大家都会记得他，然后继续生活。一本书死的时候同样如此，其他的书还继续活着。但是如果没人读书会怎么样呢？你们的书已经死了，因为悲伤，因为孤独，因为离开了属于它们的幸运。人类的死是真实的，书的死却更加奇幻。书因为没人读而非常虚弱，没有能量穿过它们的书页、它们的字母，所以它们因为无聊而从书上消失了！”

“你们有多久没有读过一本书了？！”阿卡西奥教授怒吼起来，“一个没有文化的镇子就是一个贫瘠的镇子！等着瞧吧！”他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大厅。

阿卡西奥教授有力的言辞仍回荡在耳边，没人敢把图书馆清空。

“慢慢来，会有办法的。”镇长自欺欺人地念叨着。

3.复活

郁悶的镇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电视机里的足球赛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女儿玛嘉走了过来。她扎着两条小辫子，眼睛里闪着光芒。她是出了名的聪明、机智，经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爸爸！”小女孩快乐地朝爸爸笑着。

“咱们走吧，玛嘉，让爸爸一个人静一静。”镇长夫人走了过来。

“我有一个好主意能让……”

“玛嘉，明天再说，拜托。”镇长恳求道。

玛嘉没有动，她僵持着：“我的主意可以解决那个问题……”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抱回了房间。玛嘉非常生气，她等爸爸妈妈睡着后，从床上跳了下来，悄悄带着手电筒从后门溜了出去。

图书馆的墙壁在黑暗中矗立着，阴森可怕。白天玛嘉已经把附近的地形摸清楚了，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做。图书馆墙壁上的水泥掉了下来，墙上的石头明显地凸出来了，爬上去特别简单。玛嘉没费多大劲就爬到了窗户旁边，一伸手就把窗户完全推开了。她跳到了图书馆里的一个书柜上，然后爬了下来。厚厚的字母瞬间掩埋了她的双脚，玛嘉用手推开字母，好让自己坐在地板上。验证她理论的一刻就要来临了——

她拿起手边的一本书。书不是很厚，封面上什么也没有，页面很白。玛嘉把手电筒含在嘴里，空出右手来。她寻找着自己需要的字母，最开始是一个“L”，接着是“a”，又一个“a”，一个“s”，一个“o”。

字母被摆放到了书的封面上，玛嘉屏住了呼吸。

随着她慢慢地一步步完成那些词语，字母们都粘在上面了……或者说，和以前一样，又重新印上去了！

玛嘉愣了一会儿。她的主意行得通！她接着摆放那些字母，这次的速度更快了，不到五分钟，她的手中就出现了一个写好的封面，仿佛印的一样。

第二天，玛嘉睡意沉沉地来到学校。

她昨晚本来只想待一会儿，证实了她的理论就回家，但成功的鼓舞和“写”一本书的欣喜让她在图书馆待了大半夜。亲手写一本书跟看一本已经印刷好的书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整个晚上都沉浸于自己伟大的工程之中。

玛嘉总是梦想着当一个作家，在图书馆里马上就可以看到黎明的曙光了。

后来她“写”得很快——词汇跃入她的脑中，大堆大堆的字母也在她手边。她只需要看一眼，然后“唰”地拿住。那些字母好像也很配合她的工作：当她需要一个“s”时，那里就有好几个“s”；当她需要一个“a”时，字母“a”就围着她转。她本来以为把字母放到书的页面上会很费力，但结果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课间时分，玛嘉把好朋友们都叫到了身边，一脸庄重地从文件夹里拿出了她的书。

“你们觉得怎么样？”玛嘉自豪地把书拿给他们看。

“作家的名字跟你一样呢！”迪娅发现了问题。

“这本书就是我写的。”玛嘉更正道，“我正写着，还没写完。”

“你用印刷字母写书？”莫妮卡不相信。

“为什么字体都不一样呢？”帕尔米罗发出了疑问。

玛嘉打断了大批问题，她把声音放低，开始讲述一切：

“据我爸爸说，因为没有人看书所以字母才从书上坠落。当人们把字母放回去时，字母却又掉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书不想接受那些没有次序的字母，或者说，那些字母并不属于那本书。

“大家知道，咱们图书馆里的书肯定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它们并不是彻底死掉了，当书上的字母坠落以后，《金银岛》变成了无字书，《阿莉西娅神奇的国家》也没有字了，但它们还是书。它们的字母干涸了，但没有死，虽然和书分开了，但仍然活着。所以我想，为什么不用坠落的字母在书页上写出新的故事呢？

“昨天晚上我从家里跑到了图书馆，花了几个小时来写我自己的这本书。当我把那些字母放上去编出新的故事时，那些字母立马就粘上去了，就像它们从来没离开过那本书一样。搞不好这本书在字母坠落之前是《匹诺曹》，但现在它成了我的故事——《隐形女孩的奇闻逸事》！”

“这……太神奇了！你告诉你爸爸了吗？”帕尔米罗问。

玛嘉摇了摇头：“他根本就不听我说，所以我才自己去试验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我，但我确定他肯定会因为我晚上离开家而生气，不准我再去图书馆了。但我想继续写书！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来。不用怕那些字母，我保证它们不会吃了我们的。”

“要去要去！”大家欢呼了起来。

玛嘉自豪而又满意地笑了。连那些根本不在意语文课的同学，还有炫耀自己从来没看过一本书的同学，现在都准备好要变身为作家了。

玛嘉只告诉了十来个她最亲近的朋友。但是她的每一个朋友，因“炫耀”或是分享秘密，又告诉了另一个好友，以及好友的好友。于是，在那天晚上约定好的时间里，镇上所有八到十四岁的孩子都在图书馆集合了。孩子们开始悄悄地用自己的故事来拯救枯死的书，挽救这个没有文化的小鎮……

编辑部评论

古老的图书馆与空白的无字天书，两种神秘莫测的奇幻元素在作者笔下完美融合，为我们展现了一个虽略显荒诞却不失深意的动人故事。无论成人还是孩子，都能被书中发人深省的问题深深地触动心灵。

《无字书图书馆》荣获西班牙安徒生文学奖和胡里奥国际童书大奖提名奖。

世界兜兜转

话题：那些美到没朋友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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