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明 ,袁 枫 ,李瑞涵
青花瓷是在瓷坯上以含钴原料描画装饰图案、外罩透明釉, 在1300 ℃左右的高温窑炉里还原焰下一次烧成的高温釉下彩瓷器。其中景德镇生产的元青花以其独特的历史背景和新颖精湛的工艺,成为中国陶瓷艺术发展过程中的分水岭,成为国际上最具影响力的中国陶瓷艺术品。 它的产生和发展是不同文化元素和审美思想碰撞融合的结果,不仅打破了宋单色釉瓷统领天下的局面,也为明清釉下彩、釉上彩、釉上釉下相结合彩绘瓷的繁荣打下了基础,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然而,由于传世元青花及相关文献记录十分珍稀,致使国内考古学界、古陶瓷研究学者直到20世纪 90 年代后期才有研究专著问世,且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沉船打捞出水或国外传世、博物馆等展示的元青花瓷,而对国内出土遗址、窖藏、墓葬等出土的元青花瓷器尚未形成系统研究。
而《中国出土瓷器全集》[1]的问世,对于研究国内出土元青花来说是一份难得而宝贵的资料,该丛书以省分卷,共设16卷,第一次系统展示了中国80年,特别是新中国成立至丛书出版的50多年间田野考古科学发掘出土瓷器的全貌。书中涵盖了几乎所有与国内元青花陶瓷相关的重要考古发现,如出土了数量较多、种类丰富的瓷器的塔基、窖藏;出土了具有标志性意义和重要学术价值的瓷器的墓葬,尤其是纪年墓葬等。可见,以《中国出土瓷器全集》为中心,进行元青花瓷的考古学观察,不仅有利于更清晰地揭示国内出土元青花的分布特点、断代分期等内容,还对研究我国元代青花瓷的多元特征及行销特点具有重要的推动意义。
笔者以《中国出土瓷器全集》为研究对象,根据器物功能属性,将书中元青花主要分为三类,分别为饮食器、盛储器和其他器物(主要为祭祀、陈设等器物),如表1所示。表1中数据显示,该书中共收集有83件元青花瓷,其中出土最多的器物主要有高足杯、梅瓶、大罐、玉壶春瓶四种,其总量达49件,超过半数,如图1所示。而这四种器物均为与酒相关的器物,如玉壶春瓶和高足杯多为饮酒器具,而梅瓶和大罐多为酒的盛储器。另外,高足杯、扁壶等为元代瓷器特有品种且出土数量较多,均反映草原游牧民族文化对中原文化的融入。可见,元青花瓷的制作及在国内外的传播和使用,与元代蒙古族饮酒之风盛行存有直接关系,韩儒林的《元秘史之酒局》,《南村缀耕录》和《元史》等文献中都有关于元代饮酒风尚的记载。这也进一步表明,青花瓷当时在国内的使用和传播人群主要为被划为第一等的蒙古人,且与其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即主要被作为蒙古贵族阶级的日用生活用品。
图1 元青花器型统计柱形图Fig.1 The bar graph for different types of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forms in Yuan dynasty
表1 《中国出土瓷器全集》中元青花器信息统计表Tab.1 The statistics of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in Yuan dynasty
根据器物的功用特征分类发现,其中用于日常生活起居的饮食、盛储等日常生活用器总数达69件,宗教、祭祀、赏玩等其他器物仅为14件,如表1所示。对比分析《中国出土瓷器全集》中出土的元青花瓷和卵白釉瓷发现,这两者在出土器用类型上具有极大的相似性,均表现为以日常生活用器为主,而其他类型器物极少的特征,如图2所示。而卵白釉瓷或枢府瓷是当时国内盛行的典型器物[2-4],并曾有大量质量精美、做工考究、饰有“枢俯”、“太禧”等字样的器物作为贡器上供宫廷使用[5],且常与元青花瓷在窖藏、墓葬和城址等遗址中常相伴出土。可见,元青花并非完全受对外贸易及外来元素影响而产生。时间上纵向对比宋代景德镇青白瓷[6-8]及更早期瓷器器型特征发现,除少数为了适应蒙古族文化和生活需求的高足杯、扁壶等器物外,其器型大多是在唐宋甚至更早时期的造型上传承和改进而来,如梅瓶、玉壶春瓶及各类盘碗等。但与宋代不同的是国内出土元青花几乎不见宋代青白瓷中常见的文房清玩类器物,且作为祭祀、宗教用的其他器物占比非常少。而器物造型的演变,是艺术和实用相结合的产物,它不仅体现了当时制瓷工匠的技术水平和审美观念,更是器物功能性的载体和体现。可见,元代青花瓷并非主要为宗教、祭祀等特殊用途而创作,而是如前所述的主要为满足作为上层阶级或权贵们的蒙古人日常生活所需而生产。
图2 元青花与卵白釉器用分类柱形图Fig.2 The bar graph for functions of egg-white glazed and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wares in Yuan dynasty
元代青花瓷的纹饰大多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接触较多且喜闻乐见的题材,纹饰线条简练流畅,装饰纹样丰富,纹饰的主题归纳起来大体可以分为植物、动物、人物三类,其中植物纹有牡丹花、菊花、莲花、松竹梅、石榴花、牵牛花、月季花、萱草、灵芝、芭蕉等;动物纹有龙、凤、狮、麒麟、鹿、兔、大雁、鸳鸯、鱼等;人物故事纹有鬼谷子下山、萧何月下追韩信、蒙恬将军、昭君出塞、文姬归汉、三顾茅庐、尉迟德单鞭救主等。根据《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所收录的83件元青花分类统计得出,其中动物纹最多达40件,植物纹次之为37件,人物纹较少仅有6件,如图3(a)所示。对比《中国出土瓷器全集》中所收录元代卵白釉瓷可发现,两者在纹饰方面同样具有相似性,均是以动物纹和植物纹为主,几乎不见人物纹,如图3(b)所示,且以常见的龙凤纹、缠枝花卉纹、菊瓣纹、莲瓣纹等居多。另外,对比宋金时期景德镇青白瓷[9]和吉州窑[10]、磁州窑[11]釉下彩瓷可发现,元青花瓷中占绝大部分的动物纹和植物纹不仅在画面内容和表现形式上有着明显的承继关系,且在绘画技艺[12]等方面也直接受到了吉州窑和磁州窑及传统中国画的影响。其中梳理和分析景德镇湖田窑宋代就已出现的褐色点彩瓷,及发展到元代早期的铁绘青白釉瓷,如图4所示,并与元青花瓷进行比对也可有效地体现这一承继关系。另外,即使是元代青花瓷制瓷工匠所新创的为数极少的人物故事纹,也都是中国传统的经典故事情节,少见舶来元素的痕迹。从上述国内窖藏、墓葬和城址等遗址出土的大量元青花流通品的纹饰特征可见,元青花瓷是受伊斯兰文化影响,主要为满足国外市场需求而创烧的说法仍值得商榷。
图3 元青花(a) 及其与卵白釉纹饰分类对比(b) 柱形图Fig.3 The bar graph for patterns on egg-white glazed and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wares in Yuan dynasty
图4 景德镇宋代点彩(a)和元代铁绘褐彩(b)样品照片Fig.4 The porcelain samples painted with ironstone from Jingdezhen in Song (a) and Yuan (b) dynasties
图5 元代京杭大运河示意图(a)和元青花主要考古出土地点分布图(b)Fig.5 The map of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 (a)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excavated sites of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b) in Yuan dynasty
表1统计了各省市出土元青花完整器的的出土地点、遗址性质和器物数量。数据显示,江西省和内蒙古自治区出土的元青花数量最多,分别为16件和15件,其次为江苏10件,安徽、北京、河北各9件,总数达68件。而内蒙古、北京和河北都曾是元代都城的设立地,由当时的中书省直接管辖,江西则为该书中出土元青花的主要产地(仅云南出土的3件为本地生产,其余均为江西景德镇生产)。图5(a) 中标示出了《中国出土瓷器全集》中元青花主要出土地点的分布情况,从图中也可看出,出土元青花最为集中的地点主要分布在长江和京杭大运河流经地域,共计9处,出土器物73件,达总量的88%,并呈以鄱阳湖、长江、及由13世纪末开通的通惠河、会通河将隋唐永济渠的北段白河(今称北运河)、卫河(今称南运河),以及黄河以南的淮扬、江南运河连接起来,形成以北京和杭州为终端的南北水运通道(如图5(a) 所示),即今京杭大运河为纽带[13],从产地江西景德镇连通至元代中书省(今北京、内蒙古、河北等地)分布特征。这从考古学的角度,实证了景德镇元代青花瓷的主要输出路径应为经鄱阳北部入长江,然后进入京杭大运河,途径各行省通过水路运输至元都城所在地的中书省。这恰与(图1)。从表1和图5(b)中体现的不仅在中书省辖区出土有大量元青花,沿线所经各地区出土元青花数量也明显多于其他地区的特征,应还是当时对元青花产品供求关系的体现,极有可能是产量本就不大,且价格昂贵的元青花当时主要是为了迎合帝王及同为蒙古人的广大权贵阶级的日常生活需求而生产。
图6出土器物遗址类型分类统计结果显示,元青花出土最多的遗址类型为窖藏,达39件,接近半数,另有很大一部分出土于都城遗址和当时的军事要塞等地。窖藏的形成一般为朝代更迭的战乱时期,人们为避战乱将贵重而不易携带的物品珍藏于隐蔽而安全的场所所形成。另从元青花出土的窖藏出土器物数量和质量等方面特征也可看出,其主人应都是大户人家或达官显贵,如江西高安窖藏共出土器物245件,仅瓷器就计239件,而其中元青花更是高达19件之多[14],这也是目前国内外一次性出土元青花最多的遗址。此外,还有少量的元青花出土于墓葬中(12件),而这些墓葬主人却同样显示为当时的名门显贵(多为明初时期),如朱元璋养子黔宁王沐英(明洪武二十五年纪年墓)、明朝开国功臣东瓯王汤和(明洪武二十八年纪年墓)、朱元璋的第二十三子郢靖王朱栋(明永乐十二年纪年墓)、东胜侯汪兴祖(明洪武四年纪年墓)、当朝驸马宋琥的母亲叶氏(明永乐十六年纪年墓)等。综上可知,元青花不仅在元代为当时的高级生活用品,直至明初都还是十分贵重的器物品种,被帝王和权贵所珍视。
图6 元青花考古出土遗址类型统计柱形图Fig.6 The bar graph for types of excavated sites of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in Yuan dynasty
(1)通过与宋代青白瓷、吉州窑彩绘瓷和同为元代的卵白釉(枢俯)瓷对比可知,青花瓷器的出现、成熟与发展,不仅在制作工艺等方面沿袭和承继了相关陶瓷工艺技法,在造型和装饰方面也蕴含了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及与前朝有据可循的承袭关系。在我国陶瓷发展史中所体现的这一清晰承继关系,也说明元青花至少应不完全是受中外贸易影响而创造。
(2)统计分析元青花出土地点显示,其中88%的元青花出土物分布于从江西景德镇(主要产地),经鄱阳北入长江,随后进入京杭大运河直至元代都城所在的中书省(今北京、河北、内蒙古)的沿线地域,这不仅从考古学的角度清晰地绘制了元青花当时的生产、使用和行销路线图,也表明当时在国内其应主要是供给作为帝王和权贵阶级的蒙古人的高级日常生活用品。
(3)元青花出土遗址属性和规格等级显示,其大量出土于达官贵人窖藏和墓葬,以及都城和军事要塞等重要遗址,足见元青花瓷不仅在当朝属于权贵阶级的高档生活用品,直到明初都仍是十分贵重的物品,被帝王和权贵所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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