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凌云
灵魂有温度,文字才有温度。
心中有悲悯,文章才有情怀。
冬夜,薄雪,光阴闲散似轻梦。
洗漱完毕,儿子乐滋滋地挤到我身边,一起享受听书的闲情逸趣。富有质感的音频把心绪熨得平平展展,诙谐的调侃叫人忍不住笑得泪花飞溅,细腻的笔触让人心生温暖。
在所听的篇目中,儿子尤爱老舍先生的散文《小麻雀》。老舍写得真有意思,儿子感叹,特别是对小麻雀的细节描写。难得有如此兴致,我让儿子说来听听。“小黑豆眼儿顶大顶大地愣着”“胸离地很近,像人害肚痛蹲在地上那样”,多么可爱的眼神,多么滑稽的姿势。尤其是那句“小嘴指着地”真是绝了,亏他想得出一个“指”字,从来没见过用“指”这个动词描写嘴部动作的,这个“指”字看起来不合表达习惯,却把鸟儿尖尖的喙触着地的情景写得又准确又传神,换作我来写,至多想到“触”啊“抵”啊什么的。儿子夸张地比划着手势,很是兴奋。
听儿子分享他的解读,我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的确听得挺仔细,关照到了许多文字细节;忧的是儿子似乎还没有听懂《小麻雀》,没有触及文字的核心和灵魂。
老舍先生以平缓而细致的笔触,记叙了自己试图搭救一只伤了翎羽又不幸落入猫爪的小麻雀的过程。老舍先生写得很节制,几乎鲜有抒情,更没有煽情,但字字句句都渗透着对生命的关切和怜惜,对弱者的同情和无能为力的焦心。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让老舍放低了人在非我物类之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贴心地体察一只小麻雀的处境,感同身受。他从它的纯粹的黑豆眼里,看到了对生命危险的预知;从它顶大顶大地愣着的眼神里,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源自生命根源的希望。这样一篇厚重的散文,儿子只关注到趣点,显然走偏了。这大概是许多当下孩子共有的不知生命轻重、不谙生活苦乐的“天真”吧。
作为信息化和泛娱乐化时代的原住民,儿子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对自然、对社会的认知极易停留在简单肤浅的层面,欣赏趣味庸俗化,理解生活简单化,思考问题碎片化,缺乏对自然、对生命、对世态的细致的体察和深刻的体悟。
我给初二的学生讲解季羡林的散文《幽径悲剧》。初读文章后,我试图引导孩子们剥开文本的第一层洋葱皮,自然提及季老为一株古藤被砍而心痛不已的原因。有孩子脱口而出“为一棵藤萝心痛,有病啊”,众生皆附和着大笑,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我黯然了,季老的悲痛在他们塑料薄膜般的认知中无处安放。被快餐文化喂大的孩子们,一味信奉自由、洒脱、不羁的孩子们,哪里懂得古藤所附着的人情、人性与时代之痛?
悲悯情怀的缺失,直接导致孩子们对自然的枉顾,对生活的轻慢,对生命的漠视,如此处世态度让他们的心灵严重钙化、钝化,缺乏应有的柔软和灵动。
想起同事范范的经历。她受了腿伤,为了不影响两个毕业班的课程,每天艰难地拄着双拐去上课。范范是个幽默大度、极有孩子缘的老师,平时与学生亲密无间,亦师亦友。即便如此,当她拄着双拐走向讲台时,竟没有一个孩子主动表示过一句關切;课间取水,竟没有一个孩子主动帮她递过一杯水。甚而至于,她会偶尔因行动不便的失态而被孩子们集体吐槽。范范说,我知道孩子们没有恶意,他们也许只是活跃气氛罢了,但我依然觉得莫名的失落和悲凉。
情感上日益降温、灵魂上日渐单薄的孩子们,少了一份对生命的懂得、对灵魂的相惜、对心灵的呵护。这样的心态投影到写作上,造成的结果是,他们的文字里少了真性情,多了空伪善,无病呻吟,刻意堆砌,就算语言再华丽,也绝对产生不了直抵人心的力量。
窗外的薄雪静寂无声,我将翻飞的思绪化作母子间的私语:
老舍心系一只小麻雀的命运是悲悯;
尼采亲吻着一只老马的头颅是悲悯;
季羡林为小花草流泪叹息流露出悲悯的情怀;
严歌苓的小说《芳华》的魅力源自于悲悯的视角。
灵魂有温度,文字才有温度。
心中有悲悯,文章才有情怀。
亲爱的孩子,悲悯是一种丰富而单纯的情怀,拥有了它,你才能站在更高的层次观察和体悟生命与生活,你才能更多地用文字向世界释放善意和温度,你的文字才会挣脱快节奏生活的单调和庸碌,沉淀出厚重的钙质。
亲爱的孩子,当你对这世界温柔相待,文字便也对你温柔相待。
编辑 若鱼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