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傅周

简介：沐雪是在长椅上捡到的周暮东。为了挣钱，两人可以一起去摆摊，那是沐雪最快乐的时光。后來沐雪的父亲病情恶化，她把自己卖给了赵之延。可是，赵之延居然是周暮东的表哥……

01

沐雪是在一张公交站的长椅上捡到周暮东的。

周暮东那个晚上就坐在那张长椅上，望着车流，眼神茫然，眉头微微皱起。

当时沐雪在等车，并没有注意到周暮东，直到周暮东侧头问她，可不可以借她的手机打个电话。

沐雪看到他的脸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她的异性朋友中不乏长得好看的，但是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剑眉浓密，鼻梁高挺，薄唇似削，活脱脱从漫画中走出的少年。

天气有些凉了，周围的人都套上了外套，可他还是穿着短袖。

可他问她借手机，让她一下子警惕起来。最近很多新闻，说有人好心借给陌生人打电话，可这些人其实都是骗子，他们拿了手机就跑。

这时，车来了，沐雪跟他说了声抱歉，转身就往车上跑。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站着，车子开动了，透过玻璃，看到他慢慢地垂下了头。高楼上的彩色灯光落在他的发上，给他添了几分落寞的颜色。沐雪突然觉得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她一直望着他，直到他从视线里消失。

回了家，沐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他穿着短袖的身影，天气那么冷，他不会一直待在那儿吧？

沐雪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换了衣服叫了一辆计程车，急匆匆地往那个公交站赶。

天空下起了细雨，南方的雨密密的像一层薄雾，周暮东依旧坐在那张长椅上，靠着身后的广告牌，望着半空中细雨。他久久地维持着这个动作，看样子是想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沐雪实在没忍住，朝他走了过去，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那就跟我走吧。”

可当沐雪将周暮东带回家之后是有些后悔的，莫名其妙地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回去，实在是太不明智的举动。

“我要洗澡。”周暮东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他身上湿得差不多了，衣服也皱巴巴的。

沐雪领他去浴室，过了好久，他才慢吞吞地出来，只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神色有些不自然，耳尖都有点儿红，侧过脸对她说：“我没有衣服。”

他的腿很长，沐雪有些不太敢看：“你等我一会儿。”

沐雪去超市给他买了一套休闲服，最便宜的那种，可穿在周暮东身上硬是显出了一种高级感。

沐雪去洗脸，却发现周暮东将先前的衣服丢进了垃圾桶。洗完脸，她问周暮东：“你怎么把衣服扔了？”

周暮东愣了一下：“不是脏了吗？”

这是什么逻辑？沐雪也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又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一直坐在那儿？”

周暮东沉默了一下，才说：“离家出走。”沐雪试着问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可是周暮东绝口不提。

02

沐雪绝对没有想到周暮东会赖上自己。

“你得收留我，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周暮东撑着下巴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漆黑的的眼里有着狡黠的光。

这个家伙没有学历证书，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他离家出走的路上遇到了扒手，被偷了个精光。沐雪其实是没有能力收留周暮东的，可是她实在太害怕一个人住了，夜里总会做噩梦，梦到家里遭贼。

沐雪租的房子是很小的一室一厅，周暮东只能睡在沙发上，沙发有点儿短，他就像一头大狗一样蜷缩在上面。

沐雪看他睡得这么拘束，便在网上下单，买了一张折叠床。包裹拆开的那一刻，周暮东的眼睛都亮了：“你买给我的？”如果周暮东有一条尾巴，肯定摇得很欢。

“不然呢？”沐雪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到不行，抿着唇笑。

沐雪是咖啡师，白天要上班，晚上出去摆摆摊子。沐雪的父亲以前是买麻辣烫的，家里工具齐全，沐雪有事耽搁了几天没有去摆摊。这天，沐雪清洗了工具，选购了食材，跟周暮东说了一下，准备出去。

周暮东拉住了她，道：“我跟你一起去，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吧。”周暮东不会踩三轮车，沐雪要他坐在后座，自己吃力地踩着三轮车，很快额头上就有了浅浅的汗。

到了夜市，沐雪麻利地占了一个好位置，摆好了摊。现在还早，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沐雪烧好了炉子后，在自家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商贩的吆喝声起伏，周暮东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的小摊子。

沐雪听着声音，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嘴角噙着笑，对周暮东说起她以前的事：“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爸爸摆摊，我帮客人上菜，有时候困得不行，就窝在小凳子上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给沐雪镀上了一层浅蜜色，周暮东看着她，眼里有温柔的光。

这天的生意很好，他们两个忙到很晚，回去的时候，周暮东让沐雪坐在后面，他来踩三轮车。沐雪疑惑地看着他，他摸着鼻子道：“原来那么简单，我会了。”

回去的时候，周暮东踩三轮车已经是有模有样了。很晚了，风吹过来，沐雪的胳膊上冷得起了小疙瘩，可她看着周暮东的后背，心里突然变得很温暖。她嘴角微微弯起，伸手偷偷地拉着他的衣摆。

回了家，沐雪叫周暮东赶紧去睡，自己将车上的碗搬到厨房，这些碗必须洗完才行，于是拧开水龙头准备洗。

周暮东却拉住了她：“女孩子的手怎么可以用来洗碗呢？我来，你去睡。”很久以后，沐雪才知道周暮东有多讨厌油腻腻的感觉。

沐雪争不过周暮东，只得在旁边站着。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手指灵活，他不会洗碗，可是洗得很认真。沐雪突然有些后悔，怎么连一双手套都没有买呢？

最近生意越来越好，周暮东又长得太过出色，来吃麻辣烫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小姑娘，其中有个女生每天都来，甚至会待到他们收摊，就是为了能跟周暮东说几句话。

有一次，那个女生将周暮东拉到一边，红着脸小声地跟周暮东说什么，然后沐雪看到周暮东笑了一下。

沐雪不知怎的就生了气，周暮东回来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说，只埋着头收拾东西。

周暮东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走到她的跟前，低头问她：“怎么了？”

沐雪不看他，突然埋頭踢他的鞋尖。

周暮东突然轻笑了一声，弯下腰看她：“怎么就生气了？”见沐雪还是不理他，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像是在哄她，“好了，收拾好了就回家吧。”

沐雪的心情突然就放晴了。

03

沐雪白天去咖啡店上班的时候，店长突然来找她，揶揄地看着她说：“你有男朋友了吧？”

沐雪第一反应是否认，还想要解释什么。店长打断了她：“行了，别不好意思了，昨天我都看到你们在夜市里摆摊了。”

店长接着说：“本来要介绍一个朋友的儿子给你认识的，家里有钱不说，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跟他说了你家的情况，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如果以后结了婚，他愿意和你一起照顾你父亲。”

沐雪听店长这么一说就急了，她真的需要这么一个人跟她一起承担。

她父亲的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压迫了神经，医生说需要做开颅手术。可是如此昂贵的医药费，她根本付不起。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又向朋友借了一些钱才做的手术。可是手术后父亲一直没有醒过来，她请了一个护工在医院照顾，自己努力挣钱给父亲付医药费、还债，可即便这样，依旧是杯水车薪。

医生跟沐雪说过，还需要再进行一次手术，可沐雪根本就没有能力支付医疗费。曾经有一个很优秀的人追她，她也心动过，可是她跟他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后，那个人沉默了许久，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她必须把握。如果真的相亲成功，那么父亲就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沐雪不知怎的想到了周暮东，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失落。周暮东，他始终是要离开的吧。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过客。沐雪向店长解释，说他们只是亲戚关系。

店长相信了，又大概说了她想介绍给沐雪的那个人的情况，最后还热心地替他们约了时间见面。

周六，沐雪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准备赴约。

周暮东正在沙发上玩儿游戏，见她盛装打扮，扬着眉，朝她吹了一声口哨。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今晚不摆摊了。”沐雪正准备出门，周暮东忽然喊住她：“你要去哪儿？”

“相亲。”沐雪轻描淡写地说。

周暮东“腾”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一脸难以置信道，“再说一遍，你说你要去干什么？”

“相亲。”沐雪声音低了下去，说完，转身就去开门。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周暮东的大手就抓住她的。

“放手，不然我要迟到了。”沐雪甩开他的手，“我没有时间和你闹。”

周暮东气笑了：“那我算什么？”沐雪明显感觉身后男人的气场变了，变得极富侵略性。

他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明明喜欢我。”

沐雪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谁喜欢你！”

周暮东将手撑在沐雪身后的门板上，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不喜欢我，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吃醋？”

“我那只是可怜你！”沐雪口不择言。他靠得太近，沐雪觉得呼吸都困难，伸出手抵住他的肩膀，可是他纹丝不动。

听了这话，周暮东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倔强地盯着她。沐雪迎上他的目光，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最终还是沐雪败下阵来：“周暮东，别闹了。这次真的对我真的很重要，他很有钱，更何况……”

她没有再往下说，不知道为什么，沐雪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

“就因为他有钱？”周暮东盯着她。

沐雪没有说话，轻轻地推开了周暮东。

04

店长介绍的那个人很有上进心，他正在创业，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看上去也很稳重成熟，确实符合沐雪心目中理想男人的标准。

吃过饭，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男方提议去散散步，可沐雪心中有事，最后还是拒绝了。

她出来的时候，周暮东生了好大的气，也不知道现在气消了没有。等沐雪回了家，打开门，才发现他根本就不在家。

沐雪打他的电话，可是周暮东根本就不接，又过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不由得担心起来：他能到哪里去？她以为他不会走太远，于是在小区里一圈一圈地找，却始终没找到。她又去了附近的超市，还是没有他的身影。

沐雪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是回自己家了吧？他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沐雪的心就疼了起来。她很慌，又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她灵光一闪，想到了当初捡到他的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只有寥寥几辆车和寂寞的路灯光。周暮东果然在那里，他靠着身后的广告牌，直直地盯着远处的灯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有人来，他微微抬了头。

沐雪找到他时心里明明是很高兴的，说出的话却是：“周暮东，你幼不幼稚！”

周暮东看着她，薄唇微微抿着。

沐雪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吗？我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可是你呢？这么大了还闹离家出走。我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你一点儿都不能给我安全感。”沐雪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你？周暮东，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那你就别来找我。”周暮东说了一句赌气的话。

沐雪也生气了，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周暮东就追了上来，从身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

“可我喜欢你，很喜欢。”他抱她那样紧，像是要把她嵌入怀抱。

他将她的身体扳过来，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可她还在哭，周暮东沿着她的眼泪一路啄吻下去，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含住。沐雪仰头承受了他的吻。

最后，周暮东牵着沐雪回了家。

周暮东因为闹脾气，晚上没有吃饭，沐雪又去厨房给他做吃的。他像一条小狗一样黏着她，跟在她的身后，还环住她的腰。

沐雪拍开他的手：“松手，别闹。”

可是那个人将她抱得更紧，沐雪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知道他的唇一定是高高扬起，眼神宠溺。

沐雪笑了起来，眼里无限温柔。

跟沐雪相亲的那个男人对她很满意，甚至提出了年底结婚，沐雪却拒绝了。沐雪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她是父亲一个人带大的，对父亲有很深的感情。

她握着他父亲的手贴在脸颊上，看着他柔声说：“爸爸，你也是支持我的吧？”

05

周暮东心疼沐雪做两份工作，让她晚上不要去摆摊了。他跟她说自己以前有过合作的公司，要他帮忙做一个项目，做好之后会有丰厚的报酬。

他心情很好，甚至对沐雪说：“等我做好这个项目，就带你回家见我父母。”

沐雪很好奇他的家庭，有时追问他为什么离家出走，可是周暮东跟她卖关子，不跟她说。

周暮东突然变得很忙，有好几次沐雪半夜醒来，去客厅喝水都发现周暮东还没有睡。他对着电脑看着文件，眼睛都熬得通红。

沐雪心疼他，劝他去睡。可是他拉着她的手，跟她解释：“我必须把这个项目做好，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过多久，周暮东去了外省，他要出两个月的差。那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两个月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沐雪是在这座城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遇到赵之延的。那天他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围着巴宝莉的宝蓝色格子围巾，点了一杯蓝山，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飞雪。

他长得格外英俊，沐雪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周慕东所没有的稳重儒雅。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出现在店里，点的都是蓝山，他似乎钟爱这款咖啡。

沐雪没有想到他会向侍应生打听自己，还说很喜欢她泡的咖啡，务必要侍应生将他的名片转交给她。沐雪接过名片一看，只见深蓝烫金的名片上赫然印着“赵之延”三个字，职务是一家上市电子公司的CEO。

沐雪出于礼貌，给他名片上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您好，我是咖啡师沐雪。”

很快，赵之延打了过来：“沐小姐你好，我是赵之延，我很喜欢你泡的咖啡。”赵之延很懂咖啡，并且很挑剔。两个爱咖啡的人有聊不完的话题，一通电话下来，两个人就熟了不少。

赵之延来店里越来越频繁，两人也越来越熟稔。有一天，赵之延邀请她去家里，说有朋友给他送了最好的牙买加蓝山咖啡豆，想请她一起品尝。不过泡咖啡他是门外汉，得沐雪来。

沐雪考虑了很久，可毕竟她是咖啡师，抵挡不住诱惑，便答应了。

那天是赵之延开车来接她的，一辆低调的宝马。他家是在江边的别墅，整个别墅区只有几户人家。

赵之延准备得很充分，各种器具都是最好的牌子。沐雪几乎是虔诚地将咖啡豆研磨、过滤，最后将咖啡装到细瓷杯里。

咖啡浓香，赵之延神情柔和：“辛苦你了。”

沐雪注意到房间里有一台玳瑁灰的留声机，忍不住问赵之延：“那个，只是装饰吗？”

赵之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起来，这个留声机是民国时期的了，我奶奶当年的东西，曾经我还见过我奶奶用它放音乐跳交际舞。”说着，他转过头看向沐雪，“想听吗？”

“还能用？”沐雪震惊地看着他。

赵之延笑了笑，起身找了一张黑胶碟放了上去。

是那个年代的音乐，很有时代感，沐雪听得出神：“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希望在这座城市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心情好的时候放着音乐煮咖啡给心爱的人喝。”

赵之延看着沐雪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深邃得令人心惊。

06

没过多久，赵之延就对沐雪表明了心意。

他先是每天往店里送玫瑰，后来直接来接沐雪下班。不知情的同事，纷纷劝她答应赵之延，并且很热心地招呼他。

沐雪简直避无可避，不得不约他出来，跟他明确地说清楚：“赵先生，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的。”

沒过几天，沐雪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说她父亲的情况突然恶化，需要立刻手术。沐雪急得想哭，她根本就凑不足手术费。她给周暮东打了电话，可是他关机了。情急之下，沐雪想到了一个人。

很快地，赵之延赶到了医院，了解情况后，只淡淡地看着她：“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沐雪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会还给你的。”

赵之延就接着说：“手术费，还有术后治疗的费用，对于普通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你男朋友是否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呢？”他是那样懂得洞察人心，“就算他愿意同你一起负债，可是以后呢？物质的贫乏可能让你们因为一件小事而争吵不休，最终所有的感情在不断地争吵中湮灭，他甚至会因此怨恨你。可我不同，我可以成为你最好的依靠。”

沐雪沉默了。

手术很顺利，可是父亲依旧昏迷，医生说还得后续观察。

晚上，周暮东终于给她回了电话：“今天开了一天会，手机没电了。”

“嗯。”沐雪声音压得很低，怕他听到自己声音中的哭意，“周暮东，我好想你。”

过了几天，周暮东回来了，眼圈还有些青。沐雪吃惊得望着他：“你怎么回来了？”周暮东一回来就将她圈在怀里，跟她撒娇：“我也想你了，我偷溜回来的，明天我还得搭最早的飞机赶回去。”

不久，周暮东见沐雪有了困意，便放开让她去睡。他起身去将折叠床展开，正准备将被子铺好，衣摆却被沐雪拉住。

他疑惑地抬头去看沐雪。

沐雪红着脸，却带着献祭般的决心，小声地说：“周暮东，你别铺了，今晚跟我睡吧。”可是周暮东看着她，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仿佛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

沐雪正想鼓起勇气说第二遍，周暮东却猛地直起腰，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好看的眉拧起，恶狠狠地说：“沐雪，别招我！快去睡。”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走了过去，抱住了周暮东的腰。周暮东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控制。

他亲她，不同于以往，变得极富侵略性，他的手抱得很紧，似乎是想将她融入骨血。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到床上的，周暮东沿着她的耳垂处吻下去，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她的名字。

待一切风平浪尽，周暮东小心地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满是期待地说：“沐雪，我们结婚吧。”

而沐雪装睡，没有回应他。等周暮东睡熟，她才在他的怀里转身，背对着他，咬着被角偷偷哭泣。

她那么爱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在一起了，因为她把自己卖掉了。她害怕，害怕真的像赵之延说的那样，更害怕自己拖累了周暮东。而当时的情况那样紧急，赵之延愿意帮她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她跟他在一起。

自此以后，沐雪悄然从周暮东的世界消失了。

07

赵之延对沐雪很好，将她父亲转入了最好的医院，又将她安置在一所高级公寓，还出资给她开了一家咖啡店，每天来接她下班。

就是因为赵之延对沐雪太好，让沐雪总想为他做些什么。她会在他看文件累了时，给他泡上一杯咖啡，会在他午后在躺椅上小憩时给他盖上毛毯。

尽管赵之延待她这样好，可她在他面前总是不自在。赵之延看出了她这种不自在，有时候他会对她做亲密的动作，但是他总能把握好尺度。

他知道她正在努力地忘掉一个人，所以从不会留在她的公寓里过夜。

周末的时候，赵之延要沐雪去帮他挑衣服：“我的衣服都是秘书在打理，在每个品牌上新的时候，秘书会更新我的衣柜，可是今年我想让你做。”

沐雪给赵之延挑了一件大衣，让他去试，自己坐在沙发上等。可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暮东。

他瘦了许多，眼睛都有点儿凹进去。看到他的那一刻，沐雪全身都在抖，惊慌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往门口跑，可是周暮东冲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她便落入了他的怀抱：“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很久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意识到赵之延也在，她急了，朝他喊：“周暮东，你快放开我。”正推搡间，赵之延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之延，我……”沐雪正想对他解释什么，赵之延却将视线转到她身后的周暮东身上，淡淡地说，“放开我的女朋友。”

周暮东的眼睛变得通红，带着滔天的怒意：“赵之延，你浑蛋！”说完，他松开了沐雪，一个箭步冲上去打了赵之延一拳，赵之延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可是周暮东还不罢休，将赵之延撂倒，狠狠地掐他的脖子。

沐雪慌了，跑上去拉周暮东，却根本拉不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周暮东快松手，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儿，你要负法律责任的。”

赵之延脸都变得有点儿紫红，沐雪更慌，情急之下咬住了周暮东的手背。她那样用力，口中很快便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周暮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卸了力道，沐雪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嘴。

他的手背被她咬得血肉模糊，鲜血蜿蜒地流下去，经过指尖滴落。而周暮东像不知道疼一样，愣愣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像是泛起了一层雾：“沐雪，你帮他？”

沐雪呆呆地看着他，心中酸涩不已，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慢慢地暗了下去，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随后转身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一向挺直的背，微微地弯了，沐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哭出声。

08

周暮东下手很重，赵之延的脸上都破了皮。回了家，沐雪小心地给他上药。两人靠得有些近，赵之延直直地盯着沐雪，沐雪微微垂着眸，不敢直视他。

上完药，赵之延突然说：“明天你把他约出去，好好说清楚吧，我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

沐雪点头，正准备把药箱收好，却又听他说：“明天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后天，我带你回去见我姑父。”

“好的。”

过了許久都不见赵之延离开，已经很晚了，沐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可是他脱了外套，道：“今晚我会留下来。”

沐雪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好，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她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刚想转身，赵之延就拉住了她，随即他的吻落了下来。

第二天出门，沐雪找了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她跟周暮东约在西餐厅，她到的时候，周暮东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目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只不过眉宇间有着淡淡的阴郁，而手上缠着白色的纱布。

沐雪在他的对面坐下，他转过视线，两人久久对视着，不发一言，直到侍应生将菜单拿过来，等他们点单。

“周暮东……”沐雪想说什么，周暮东却打断她：“好好吃饭，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吃过饭，两人从餐厅里出来，沐雪的丝巾有些松了，她解开丝巾想重新系一下，系到一半，发现周暮东正在看她，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

沐雪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挡脖子上的那些痕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她注意到周暮东已经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紧握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心情。缠着纱布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血从纱布中渗了出来。

两人又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周暮东终于开口：“为什么不告而别？”

沐雪止住脚步，叹了一口气，想着让他彻底死心：“你走的那两个月，我遇到了他。他有钱，能够给我想要的一切，又成熟稳重，很吸引人。”她嘴角微微上扬着，心却在滴血。

周暮东看着她，难以置信道：“就因为这个？我也可以给你的。”

沐雪笑了：“周暮东，你怎么给我，踩三轮车跟我去摆摊吗？我早就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不然我当初为什么去相亲呢？更何况，我现在很爱他。”

周暮东沉默，看着她不说话，过了好久，才开口：“我等你最后一次，明天我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如果你没有来，从此以后，我都不会等你。”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

沐雪心酸难忍，他明明看到了那些痕迹，却装作没看见，还在努力地挽留她。

已经是腊月了，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下起了雨夹雪，雪粒打在脸上有些疼。

良久，她说：“我不会去的。”因为，她没有资格了。

09

陪赵之延飞回去的那天，赵之延并没有着急去姑父家，而是先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来，沐雪也没有问原因。

第二天，沐雪陪赵之延去给他姑妈买礼物的时候，赵之延接到一个电话，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挂了电话，赵之延先是送沐雪回酒店，然后匆匆开车离开，直到很晚才回来。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直待酒店。

去拜访他姑父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是中式的别墅，赵之延领着她进去，朝那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喊了声“姑父”，那个人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扫了沐雪一眼。

沐雪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什么人，过来一会儿，客厅的门开了，沐雪听到家里的阿姨喊了一声什么。

有脚步声传来，沐雪循着声音望去，看到那人时，沐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脸色发白。周暮东穿着高定的黑色西装，眉眼凌厉，是沐雪完全陌生的周暮东。

他神情冷清地走入客厅，朝那个中年男人道：“爸，婚事我答应了，我会娶林家长女的。”周暮东又将视线转到沐雪的身上，“我离开家的这段时间，还得谢谢沐小姐的照顾。多谢你让我下定决心同意婚事。”

赵之延对他笑了笑，握住了沐雪的手。

当初周暮东离家出走是因为周父想要商业联姻，周暮东强烈反对，于是闹了这么一出，却在途中遇到了扒手，手机、钱包全部被偷。周暮东实在没有办法，想借个电话打回家，沐雪却出现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周暮东联系了他父亲，他说他想娶沐雪，他费了那么多的唇舌，他父亲才同意让他去做一个项目，只要他做好了，周父就会认真考虑这件事。可是，在周暮东辛苦做好这个项目的时候，沐雪却为了钱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这个男人还是他的表哥。

那天，他等了她整整一天，她都没有来。下了很大的雨，他发了高烧，在医院躺了几天。赵之延去看他，告诉他沐雪跟他在一起，他那时是真的死了心。

出了周家别墅，上了车，沐雪才颤着声问赵之延：“这些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对不对？”先是将周暮东调开，然后赵之延的追求、商场的偶遇，还有赵之延说要留下来的那晚，其实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亲吻了她的脖子，故意留下暧昧的痕迹。

他做的这些，还有伪装出来的深情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让周暮东死心。

赵之延握着方向盘，慢悠悠地说：“你不适合他，暮东是周家长子，责任很大，他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他向來不成熟，经过这事儿倒是成熟了许多。”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她，“我会继续给你钱，直到你父亲痊愈，但是从此以后你不能再接近暮东。”

恨吗？确实是他救了自己的父亲。可不恨吗？偏偏是他拆散了她和周暮东。恨过之后，沐雪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沐雪想起周暮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要妥协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我以为我可以不用妥协的，可让我妥协的偏偏是你。我恨你。”

沐雪突然掩面而泣，因为她知道，从此以后，周暮东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