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上帕米尔高原了,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感觉里,我属于帕米尔,帕米尔也属于我,我的一切,似乎都被强烈的阳光融化在了那片土地上。
说不清帕米尔高原以怎样的魅力,诱惑了我、打动了我、感召了我,使我长久地投以挚爱。十几年来,我50多次踏上帕米尔腹地,面对如此浩瀚而凝重的高原,似乎可以触摸到生命的古老,岁月的漫长。
如果说上高原是一种情结,那么每一次与肖公巴哈尔节的相遇,更是一种心境、一种力量和激情的强烈震撼。每一次与“肖公”(肖公巴哈尔节)约定,对于我来说都具有极强的诱惑力,占据了我心灵的空间,我分明又感觉到了它的流动。内心里,我早已的的确确成为高原人了。
高原也许对人类是严酷和吝啬的,但塔吉克人却用勤劳和智慧将自己与高原融为一体,他们根据帕米尔高原有山、有水、有低谷的地理特点,充分利用大自然赋予的条件,在高山牧场上放牧牲畜,在低谷农田中种植庄稼,形成农牧结合,以畜牧业为主并兼营农业的格局。
湿地是塔吉克人生活的依托,一年中有4个月可以在河谷腹地种植适宜高原的农作物,这4个月对高原人来说,是希望和收获的季节。在没有绿色的漫长岁月里,他们则以牛羊为伴,男人们在雪地里放牧,女人们绣花,过着艰辛的守山生活。对于塔吉克人来说,无论是高山还是峡谷,只要有水草肥美的牧场,为了牛羊,他们会带上家什,赶着牛羊跋涉数百公里迁移、转场,在那里搭起临时毡房,开始游牧生活。
他们每年从6月初开始向夏牧场进发。在牧道上,经常能看到带着家当转场的塔吉克牧民,几峰骆驼背着家,一家老少骑着马和牦牛,牧犬跟着羊群,经历数十天的艰难跋涉,从海拔较低的冬季牧场向海拔较高的夏牧场迁徙。在高原转场,因交通不便,还使用着多年来形成的牧道,牧人有时游荡在河中,有时游荡在山脊,由于海拔较高,他们在夏牧场停留的时间较短。在夏牧场住到10月下雪后,他们又要收拾家当,赶着牛羊向山下转移。
塔吉克人至今保持着自己民族几千年沿袭下来的独特生活习俗,不受二十四节气左右,他们有自己的行期,将新春看作新生命的象征,春天在塔吉克人的精神生活中占据着独特的位置。
塔吉克人在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每年3月21日的“肖公巴哈尔节”(也叫迎春节)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节日的产生和形成可追溯到久远的年代,在人类还在自然崇拜的时期,中亚生活着从事畜牧业的游牧或半游牧的部族,根据草原畜牧的特性,将一年分为春秋两季,认为春季是生活的开始,称之为“肖公巴哈尔节”,等节日一过,而后便开始一年逐水草而流动的游牧生活。
有关“肖公巴哈尔节”的来历,我的塔吉克好友阿力克、达力等老人是这样说的:相传,加米西德大帝是在肖公巴哈尔节那天坐上他的宝座的,他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庆贺。从此,每年隆重庆贺这一天相沿成习,后来逐渐形成现在的“肖公巴哈尔节”。历史和传说可以说明,“肖公巴哈尔节”是塔吉克人最古老的传统节日。在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之际,人们将“肖公巴哈尔节”这一天看做是祝愿新的一年美好愿望的时日。
节日前,家家户户要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在墙上画一些花纹,并向天窗和柱子等处撒面粉以祈福。节日当天,家庭条件好的可以拿出羊或肉,生活困难的家庭拿出自己馕和食品,集中在一起,没有什么规定的条件,一切皆自愿。村上的男女老少全部来到这里进食,人人有份,充分体现了高原民族的团结、和谐。之后,人们在众^推举的“肖公”带领下去各家拜节。
我已经是第十次和塔吉克人一起过“肖公巴哈尔节”了,从县城边缘的达力家到塔什库尔干河边的阔依提家,从叶尔羌河的肉孜阿洪家到马尔洋冰达坂的卡达木艾力家,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和他们一样,受到了相同甚至更高的待遇,我肩上同样撒上厚厚一层祝福的面粉,飘香的奶茶和独特风味的大块羊肉一次又一次端在了我面前。
当天晚上,我带着两个内地朋友找到了我去年到过的塔吉克族朋友阿巴米斯林家。
阿巴米斯林告诉我,撒面粉的习俗,不仅仅是在节日,在娶亲时要向新娘新郎肩上撒,表示对新人的祝福,在春播时也要向老人和牛头上撒,希望能有一个好的收成,平时家里来了尊贵客人也要撒,表示真诚欢迎的祝福。这就是塔吉克人过“肖公巴哈尔节”的内涵。
得知我带来的两个朋友是内地的,专程来高原旅游摄影时,阿巴米斯林十分高兴。他牵进一只小羊走进屋里,面对着我们和小羊,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在对羊说:尊贵的客人来了,用你来表达我们的心情。简单的过程,却也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两个时辰后,香噴喷的羊肉就端到了我们面前。在西部这个偏远的村落,我们成了塔吉克人最尊贵的客人。
“肖公巴哈尔”节是关于节气的节日,没有任何宗教的色彩。每年的3月21日,当帕米尔迎来第一缕春风的时候,就是肖公巴哈尔节正式开始之日。而“肖公巴哈尔”节是一个“节日套节日”的“春典”,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春分前举行的“祖吾尔节”(引水节)和“铁合木祖瓦提斯节”(播种节)。
在肖公巴哈尔节这一天,同时还会举行引水和播种仪式。塔吉克语称引水为“孜瓦尔”,播种为“哈莫孜瓦斯特”。2006年5月20日,该民俗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一节日与帕米尔高原的自然环境密切相关,高原上气候寒冷,冬季河流、山水冰结,春季如不破冰引水,人们便无法开耕播种。
节日这一天,全村人都要出动,到有水源的地方参加破冰引水,以示春天的到来。破冰引水之前,全村的人都要做一些准备工作,先要到主要河道的冰面上撒些黑土,以利于冰层表面吸热,加快冰层的融化;要烤制三块节日用的大馕,一个留在家里,两个带到引水工地食用。当天,大家骑上马,带上工具和馕,由穆拉甫(负责引水的头人)带到引水点,便开始热火朝天的破冰引水和整修水渠的劳动。在劳动中,大家怀着节日的心情和为夺取丰收的信心,争先恐后,抢着干重活。当水引入渠道后,人们欢呼雀跃,祝贺引水成功,并聚集在渠边,开始共食带来的节日大馕,大家有说有笑,孩子们则互相撩水嬉闹,到处洋溢着节目的欢乐气氛。食毕,大家还要坐在一起祈祷,祈求丰富的水源,避免灾害,祈求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引水节虽然和农业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和当地的自然条件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塔什库尔干县位于帕米尔高原,气候寒冷,人口稀少,居住分散。在这种自然条件下,开春破冰引水、播种仅靠一两户人家是难以完成的,需动员和组织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出动,团结互助。播种节的形成和发展以塔吉克族人民互助淳朴的情感把大家连在一起,其中“助人为荣,损人为耻”的风尚对构建和谐社会仍具有现实意义。
播种节是塔吉克族的农事节日,届时全村人聚集田野,都把耕畜、工具带到地头,祝贺春播开始,各家各户都带一点麦子放在一起,先由村中德高望重的人作祈祷,然后推举最有耕作经验并且子嗣众多的农民率先撒种。据说,这种人撒种,可以获得丰收,所以大家请他撒下第一粒种子,以求吉利。被推举者喜笑颜开,口中念念有词,拎着种子一把把地向田间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人群身上撒去,大家拽着衣襟,笑声阵阵,往种子撒落处簇拥着,以此表示对春耕播种的祝贺。撒完种子,由一人牵着一头膘J把体壮的耕牛到地里象征『生地犁几下,并撒几把麦种表示开播。然后给耕牛喂些形如犁铧、犁套之类的面食,表示对耕牛的慰劳。其间,人们还对缺少种子的人进行帮助,目的是把大家组织起来搞好春耕生产,举行仪式是为了祈求吉祥和丰收,使全村的人都有饭吃。干完地里的活,大家互相拜节。节日期间,整个村子都充满相互合作的融洽气氛。
塔吉克人的播种节还有向客人泼水的礼俗,这一天塔吉克人家中若来客人,临别时,早已端着一盆水等候在门外的妇女待客人一出来就向他身上泼水,表示敬意。据说在旧社会的播种节,那些生活贫困、缺乏种子的人们要全家出动去接种子以解燃眉之急,现在的撒种与接种不过是一种仪式而已。
在节日期间,大家所带的食品有羊肉和馕等,不分你我,不分贫富,共同享受,新农村的大锅饭在高原更加体现了团结和谐友爱。
来到塔吉克族朋友家中,可以尽情地品尝种种自制的小吃,妇女们给来的客人肩上抛洒上面粉,表示你这一年幸福健康;给自己家的房间等处抛洒面粉,表示这一年中全家幸福,事事平安。随后小伙子吹起了鹰笛,妇女们打起了手鼓,不分场地,不分男女老少,自然、欢快地跳起鹰舞,整个高原都沉浸在热烈的气氛中。
为庆祝节日快乐,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在后来的几天时间里,都要相互结伴,走村串寨,到每家每户拜年问好,送去美好的祝福。有条件的村落都会举行各种不同的活动,民间叼羊、骑牦牛叼羊、赛马、打马球都成为高原最引人注目的赛事。
民间叼羊是塔吉克男人的“专利”,在婚礼等重要节日上都会有民间叼羊活动,上百名骑手穷追不舍,奋力堵截,合力拼抢,既需要个人娴熟的技巧,也需要集体严密的配合。那种高超的骑术、精湛的马艺,以及塔吉克男人的剽悍、敏捷、机智、骁勇在叼羊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里的叼羊原汁原味,毫无旅游景点的表演之嫌。
除民间马叼羊外,每年肖公巴哈尔节上的牦牛叼羊更具有民族特色,吸引着国内外游客和摄影人。这是因为塔吉克人居住在高原地带,若在海拔5000米以上,马的体力严重透支,无法奔跑,只能选择最适应高原地域生活的牦牛来进行叼羊。牦牛叼羊和騎马叼羊是一样的程序,只是牦牛叼羊在雪野上展示出帕米尔高原的烈性,骑手在雪域高原上飞身扬鞭,争夺异常激烈,场面酷似古战场的厮杀。
赛马在少数民族中比较常见,但因帕米尔高原气候和环境的艰苦,对每一位骑手和每一匹马的体力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为了保护好自己的骏马,在比赛的前一天晚上都不能让马休息,要到外边走动适应气候,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马球,是当今世界上最古老的体育项目之一,已有2500年的历史。据历史资料记载,1897年英国在塔什库尔干地區驻有领事馆。当时领事馆的人员,还经常与当地塔吉克族牧民进行马球比赛。
马球在塔什库尔干县的历史也比较悠久,80多岁的塔吉克族老人尼达·热买提拉说,他生下来就住在马球场的附近,目睹过马球的比赛。在他的指点下,我看到了当年的看台及马球场场地的清晰轮廓。目前,许多人已将这项运动渐渐遗忘。了解马球的人和传承人已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并且这些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少。
为了了解塔吉克族这项传统的马背上的竞技,我找到了当年参加过比赛的塔吉克族马球运动员艾布力。他说1974年举行过一次马球表演赛,这是解放后举行的唯一一次马球赛和表演,当时他作为一名马球运动员参加了比赛。40多年过去了,当时看过和参加过表演赛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塔吉克族的传统民间体育马球运动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一系列习俗的传承能保留下来,从某种角度上讲是塔吉克人的社会观念、生活意识、风俗习惯的合成。
塔吉克人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经历了时代的变迁,甚至接受了时代浪潮的冲击,如今他们还能比较完整地拥有自己的传统文化,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骨子里坚守和传承着祖先留下的所有,这是十分难得的。
作者简介
赵登文,国家一级摄影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博士、高级讲师,多家媒体签约摄影师。
在《中国国家地理》等国内外20多家刊物发表作品3000余幅。获得国际、国内摄影大赛金奖、银奖、铜奖、优秀奖300多个,并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7届、第8届、第9届、第10届国际人类贡献奖,第五届世界摄影大会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经典图像奖,国家摄影金像奖等。作品突出边疆地区风光和民俗,以捕捉独特的地域文化为起点,形成了低沉厚重的独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