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艳丽 于汝霜
摘 要:跨学科科研团队组织绩效的提高关键在于不同学科团队成员间的知识整合,而知识整合最主要的障碍之一是由不同学科的学科制度引起的,这种人为设置的学科制度一方面通过话语体系的建构阻隔了不同成员间的交往,另一方面也使不同学科的人员从主观上不愿意进行跨学科的交往。从人的认知结构上看,打破不同学科间的话语体系是可能的,而哲学层面跨学科对话框架体系的建构,可以基于信任的有效沟通交流来促使团队成员从主观意愿上去实现知识整合。
关键词: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107(2018)02-0004-04
在大科学时代,学科交叉与融合已成为知识创新与发展的重要增长点。生态环境问题、大型工程问题、航空航天问题等社会重大问题的解决,越来越需要不同学科人员间的通力合作。2012年3月,教育部、财政部联合下发了《关于实施高等学校创新能力提升计划的意见》(简称“2011”计划),其宗旨之一就是希望加快以学科交叉融合为基础的知识、技术集成与转化,加快创新力量和资源的整合与重组,实现创新能力的显著提升。在这一背景下,通过创建跨学科科研团队提升团队的研究绩效,成为目前高校基层科研组织寻求突破与创新的重要着力点。如何组建跨学科科研团队,阻碍跨学科科研团队运作的障碍是什么,如何消除障碍,针对以上问题,本文以跨学科科研团队组建过程中的知识整合为立足点,对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的运作机制进行了分析与研究。
一、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的障碍
什么是跨学科研究?米斯(L.Richard Meeth)曾针对学科间的相互渗透和交流的情形作过这样的概括性分析,关于学科间的交流存在四种形式:“第一种为交叉学科(Cross disciplinary),一般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学科间的贯通,不过,交叉学科的研究者往往在坚守自己原有的学科立场基础上,根据自己的需要而对其他学科有所取用和借鉴;第二种为多学科(Multidisciplinary),一般是针对同一个需要探讨的问题,采取不同学科的视角来审视和分析;第三种为跨学科(Interdisciplinary),跨学科也强调多学科视角的交汇,但是与多学科有所不同,多学科的各个学科分析视角之间是相对独立的,而跨学科却非常强调各个学科间的有机联系或融合;第四种为超学科(Transdisciplinary),即不囿于任何学科视角和框架的限制,纯粹根据问题或议题的需要而自由游弋于各个学科之间,采取综合性、整体性的视角分析和解决问题,它也是学科间交流的最高层次。”[1]克莱恩(Julie Thompson Klein)则将跨学科研究指述为一系列的活动:“学科间互借相换;不同学科的人合作解决问题;保持独立分割的学科之间的沟通桥梁;发展在不同学科之间运作的综合理论;在分隔的各学科之间共同交叠的范围中开发新的领域。”[2]
无论是米斯还是克莱恩,所有对跨学科研究的界定,首先是基于学科分类制度基础上的界定,即承认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知识基础、概念体系和研究方法,有不同的学科制度。而这种制度、知识基础与概念体系正是阻碍学科交往的主要障碍,如汤普逊(Jessica Leigh Thompson)所认为的,“跨学科合作最主要的障碍之一是由学科文化、学科制度的不同引起的,它阻碍了不同学科人员间的学术交流。”[3]
二、学科制度形成的机制
什么是学科文化、学科制度,其何以成为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中的障碍?学科作为一种学习的科目古希腊时期就有,但学科制度则是具有现代意义的学科形成之后才出现的。16世纪以前的经院哲学时期,大学是经院哲学主要的传播基地,文、法、神、医是其主要的学科科目,阐释和思辨成为其主要的教学模式。但这一时期的学科科目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学科的渊源。直到17世纪中叶,英国“皇家科学协会”和法国“国家科学院”的形成才开创了近代科学的先河。这些学会没有延续经院课程的知識划分体系,而是出于闲逸的好奇,研究所有感兴趣的自然世界的本质,伴随着研究领域的变化及研究方法的转变,观察和实验成为学会中研究人员追求真理的主要方法。这一时期产生了最早意义上的学科分类,新的科学虽然继续被称为“自然哲学”,可是厘清了自然知识跟其他知识的界限,为日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分化奠定了基础。从这一意义上而言,学科制度的建立最早是以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不同作为基础的。
然而,这一时期的学会并没有形成严格的学科规训制度。到18世纪,为学会的知识把门人角色赋予了学会遴选成员的权力,它们史无前例地改造了学生学习的方法,学生第一次为了在经常性考试中取得分数而学习。这种教育实践方式的变化也促进了学科知识的不断丰富和更加专业化。学习者变成了懂得自我规训、自我实现的求真者,他们以新的语言提问、思考并且书写,生产出了崭新的知识,形成了自己的话语体系,为了使学会成员在自己创建的话语体系中进行的研究获得同行的认可,他们创建了出版专业性的科研期刊。如果说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不同奠定了学科制度建立的基础,那么,学会知识把门人角色的确立,以及与遴选和评价学会成员相关的一系列制度的建立则使学科制度粗具雏形。
到19世纪,新兴教育机构和科学教育新形式的发展加速了现代意义上的学科制度的建立。以柏林大学为标志的一批研究型大学的逐渐成立,成为了新型教育机构的代名词,他们不只为科学家提供就业和经济保障,而且鼓励他们以自己的专业而不是以整个科学家群体来相互认同。研究型大学一方面使知识生产专业化,另一方面又要依赖各种形式的专业组织来联结地域上各自分散的学者。至此,学科制度进一步规范化、专业化,现代意义上的学科制度得以形成。
从学科制度形成的历史看,首先,这种人为建构的学科制度为后来的研究者建构了属于本学科的话语体系,库恩将这种话语体系称为“范式”,指出:“一个范式为在它所支配的科学中的合理工作确立了一些标准,这些标准将协调和指导在它的框架之中工作的常态科学家群体解难题的活动。”[4]其次,学科制度为其中的科研人提供了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安身立命之所。如阎光才所说,“在今天的学术界,学术人的学科化生存已经绝不仅仅是知识分化逻辑演绎的结果,更是其确立自身职业合法性和专业话语权、获得稳定工作保障、寻找到人生意义和精神皈依的安身立命之道、之本。”[5]第三,学科的分化与学科制度的建立是知识体系不断发展、扩充的必然选择。
组建跨学科的科研团队就是在不同学科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及概念术语等话语体系中架起一个沟通交流的平台。能打破学科之间的制度障碍是跨学科科研团队实现知识整合的关键。
三、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的可能性
从最原始的意义上讲,人类对自然世界、人类社会及人的心理世界的研究,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对事物的整体、事物的本质有更全面的把握与深刻的理解。然而,一方面,随着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不断深入,知识分类的不断细化使人类逐渐处于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另一方面,受制于人的生理条件、时间、精力及外在的可利用的各种手段、工具等的种种限制,人们只能对事物的某些方面进行研究,由此,形成了分门别类的知识体系。这种学科文化、学科制度使科研团队成员在进行研究时,往往从自己的学科出发,形成了自己关于如何定义问题、收集数据及关于事物本质等一系列相互联系的概念图式。这些概念图式对不同学科团队成员来说是根深蒂固的、缄默的。他们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是不会进行反思和质疑的。而与此同时,跨学科合作却把非常不同的概念图式结合在了一起,矛盾与张力由此产生。
尽管矛盾与张力无处不在,但很多时候人们面对的毕竟是同一事物,同一事物的本质是确定的,研究人员从不同角度获得的关于同一事物的知识存在重叠或相互覆盖的可能性非常大。同样,在面对研究对象时,作为研究主体的人仍然具有很多的共性,不管研究者从哪个层面应用哪种知识体系对客观世界进行研究,都要借助于人的神经系统尤其是大脑来进行,人类认识世界的能力都要受到神经系统及大脑机能特点的影响,这也决定了人们在进行研究时,即使关注的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或者不同的事物,但从人的认知结构、研究方法、研究手段上看,仍然存在很大的相似性。如蔺亚琼所说,“分门别类的知识体系即使其具体的知识内容不同,但其获取知识的方法或方法论是有其共通之处的。
在研究方法上,社会科学中的实验方法、统计方法等在自然科学中同样存在;在研究理论上,如结构功能理论、新制度主义理论等不仅仅应用于社会学、经济学领域,在社会科学的其他领域同样有用。”[6]在研究的路径上,“自然科学中牛顿物理学方法论同样也被用来探究社会中的普遍规律,社会科学最初便以牛顿物理学方法论为参照来探究社会中的普遍规律。随着自然科学自身的发展,当自然科学由牛顿物理学研究范式转向非线性模式及更为复杂系统论的研究领域之时,社会科学也不谋而合地将社会作为复杂系统进行研究。”[7]
所有这些都说明,学科制度只是在学科形成的过程中,因为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工具性需求,知识才被肢解,学科才被人为地建构,因此,从更抽象、概括度更高的哲学层面来看,在跨学科科研团队中存在知识整合的可能性。正如宰曼(Ziman.J)所说,“从智力层面来看,学科之间的边界是可以被突破的。”[8]
基于以上考虑,塞福德·埃金布鲁德(Sanford D.Eigenbrode)设计了在跨学科科研团队中进行知识整合的哲学分析框架,他主要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不同学科知识的整合:一是认识论的,即关注不同学科的研究人员如何探究知识的问题,二是形而上学的,关注被探究事物的本质。在认识论领域,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可以从研究者的动机、方法论和证实(confirmation)三个方面了解其他学科研究者的情况。“在动机方面,主要了解研究者是进行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可以设计诸如“在您的学科传统中,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是如何相互联系的?在目前的团队项目中,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是如何联系的”等问题,在方法论方面,主要了解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常用的研究方法,可以设计诸如“什么类型的数据构成了您研究中的科学证据;您用的研究方法如何与团队中其他成员应用的方法关联起来”等问题。在证实过程方面,主要了解研究工作如何开展,可以设计诸如“怎样保障测量是有效的;为了证实研究结论,是否要进行重复实验与测量”等问题。在形而上学领域,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可以從客观性、价值观、还原论与显露性(Reductionism and emergence)三个方面了解其他研究者的情况。在客观性方面,可以设计诸如“把价值观融入研究仍能保持研究的客观性吗;用某个人的视角来形成研究问题或研究假设,您认为是有效的吗”等问题。在价值观方面,可以设计诸如“没有价值观进行科学研究是可能的吗,如何来完成;如果您认为价值观是科学研究中不能忽略的一部分,怎样避免有偏见的研究结果”等问题。在还原论方面,可以设计诸如“正在被调查的世界能完全还原为个体的、独立元素来进行研究吗”研究对象所在的背景是否重要;是否需要考虑研究对象所在的更大的系统”等问题。”[9]塞福德·埃金布鲁德认为,跨学科团队成员都持有自己所在学科的基本专业术语、方法、价值观等,如果要进行有效的科研交流必须跳出自己所在学科的话语体系,在大家可以平等对话的层次或框架内进行交流,以上问题正是经过抽象、概括之后所有学科共有的问题。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可以增加对不同学科成员科学立场的认识,如果可能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塞福德·埃金布鲁德将此跨学科对话框架在4个跨学科团队中进行了实践,应用效果显示,它非常有效地促进了不同学科人员对彼此学科特点的了解,提高了合作效率。
四、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的运行机制
如何进行整合,有没有具有可操作的运行机制,从上述研究我们知道,塞福德·埃金布鲁德从更为抽象的哲学层面为我们提供了突破学科话语体系的分析框架,通过这些问题的回答可以使不同学科的成员在某方面达成共识,那么,在具体的科研实践活动中,跨学科科研团队如何运作才能有效促进不同学科人员间的知识整合呢?
朱丽·汤普森·克莱恩认为,“学科知识交叉与融合中包含着差异、张力和冲突,它们不是不能排除的障碍,只是需要翻译和协作,需要交流。”[10]同样,美国国家科学院等部门做的关于交叉学科的研究中也表明,“团队中进行跨学科合作的核心在于交流——对话、联系、结合,这些几乎会为各学科的科学家带来新的洞察。” [11]晋琳琳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团队成员的知识交流共享与团队知识整合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科研团队成员之间充分地交流和共享自己的知识、经验和观点是团队进行知识整合的重要途径。” [12]以上相关研究指出,跨学科合作研究中交流的重要性,问题的关键都在于如何进行交流及交流什么。
吉納·克莱利·科纳(Gina Colarelli OConnor)等人采用扎根理论的研究进路,对他们所在的跨学科科研团队成员的科研过程进行了研究,“从研究问题、研究框架、数据收集、数据解释等方面构建了跨学科团队成员沟通交流的模型。”[13]从不同学科团队成员沟通交流的角度看吉纳·克莱利·科纳的研究,我们认为,在跨学科科研团队知识整合过程中,存在几个利于知识整合的关键阶段。
首先,在研究的开始阶段,团队成员聚在一起,从各自学科的视角出发阐明问题,并就问题的重要性及将来可能产生的影响提出见解,积极进行讨论,在讨论的基础上,形成书面建议。通过讨论,不仅有助于不同学科团队成员间的相互了解,构建知识共享的基础,而且,通过多次地讨论、沟通、交流,把不同学科团队成员看问题的视角联结在一起,形成针对问题的整体研究框架。
其次,在整体研究框架内,每个团队成员列出自己感兴趣的主要研究问题,以及主要研究问题的各次级问题,针对这些问题须要收集哪些数据,如何收集数据等。为了保证跨学科研究的整体性,数据收集不能有所偏颇,必须以项目的整体性为依据,但还要处理好数据收集过程中团队成员有效进行分工与合作的矛盾。即使团队成员在收集数据过程中获得了新的研究视角或新的研究思路,仍需一起进行研究。
最后,团队成员一起对数据进行阐述。团队成员对数据的阐述建立在成员间充分信任的基础之上,每个团队成员都要就自己的研究过程和研究所获得的数据进行阐述。在科研团队内部,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非常重要。信任与沟通之间存在互为因果的关系。信任是沟通的前提,随着互动双方有效沟通的顺利进行,彼此在交流的过程中,在认知图式、人格、能力、价值观等方面有了深入的了解,这利于双方信任的提升,进而降低双方各自对知识的保护程度,便于知识的交流与探讨。
院系组织形式、学科知识及研究规范等因素虽然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跨学科研究团队的运行,但最主要的阻碍因素仍是“利益”:如论文署名或第一单位谁先谁后、成果归属哪个学科及科研经费的分配等。目前的科技管理评价体制及由此带来的院系对教师的考评,是造成以上局面最主要的原因。当大环境或体制在短时间内还没有改进的条件下,只能寄希望于高校教师本人所处的具体小环境,比如所在的团队做出积极的应对举措,使团队成员对“利益”的分配感到合情合理。跨学科研究团队的组建应基于自下而上的方式:如对教师们三五成群自发形成的非正式学者社群进行培育,再给予项目上的支持与引导,使其形成正式的跨学科科研团队。通过此种方式形成的团队,团队成员以友谊信任为联结纽带,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利益上的冲突及对跨学科团队的运行带来的阻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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