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的译介研究

2018-03-18 14:01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年5期
关键词:西语西班牙语译介

侯 健

一、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译介的基础

(一)中国文学在西班牙语国家译介的不均衡性

中国文学在西班牙语国家的译介起步很早。1593年,由西班牙传教士高母羡翻译的西班牙语版《明心宝鉴》在菲律宾马尼拉出版,这是第一部被翻译成西方文字的中文书籍。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看,内容多为四书五经中的语录及警世格言的《明心宝鉴》很难被视为文学经典,但其在中国典籍西译的历史上却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遗憾的是,尽管中国文学西译有着良好的开端,却在之后陷入了“发展慢、成果少”的怪圈,这种情况在20世纪后半叶中国与西班牙语国家逐渐建立外交关系、双方在各领域的交流和合作逐渐扩大的基础上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只不过这种改善和发展也是极不均衡的。具体来说,这种不均衡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译介地区的不均衡,二是得到译介的中国文学体裁不均衡。

所谓译介地区的不均衡,主要体现在中国文学在西班牙的译介和在西班牙语美洲的译介之间的不均衡,即西班牙多而西语美洲少。以中国典籍的译介为例,截至2015年,“西班牙文版的儒家经典有21个版本之多,……自20世纪下半叶以来,西班牙不仅在汉学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对中国典籍的兴趣更是经久不衰。就目前而言,不仅是四书五经等儒家典籍,就连《三字经》都有人翻译出版。……在西班牙,对老子《道德经》的翻译比《易经》还多,至少有40个版本。……在西班牙,涉及庄子的译作至少不下10部”[1]48-54。这些数字是西语美洲国家无法企及的。

关于我国古典文学名著的翻译状况也同样可被用以佐证这种不均衡性。早在1978年,被我国视为禁书的情爱小说《肉蒲团》就在西班牙得到了翻译出版。1992年,西班牙的Siruela出版社推出了两卷本《西游记》西语译本,并在2004年和2014年以精装单行本的方式进行了再版。出版者曾在2004年版的图书介绍中写道:“这次的单卷本新版《西游记》将填补我国对世界经典文学翻译史上的一个空白,迄今为止,西班牙读者们对于这部经典文学名著仍知之甚少。如果考虑到在中国,书中的美猴王的地位和堂吉诃德、桑丘·潘沙在我国的地位几乎是一样的,那么我在上面提到的这个问题就愈发显得严重了。”[2]2005年,由我国学者和西班牙学者合译的三卷本《红楼梦》终于全部在西班牙得到了出版。而2010年和2011年,西班牙又推出了两卷本的《金瓶梅》全译本,译者在介绍该书时说道:“这部小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小说,也是亚洲文化背景下最炫目多彩、同时也最命运多舛的文学著作。”[3]根据笔者的统计,截至2017年,在西语美洲,以上著作都没有由西语美洲学者翻译并在该地区出版的完整版本。不过笔者留意到,在1996年的秘鲁曾经出版过一部大部头的《中国文学选集》,共2卷约800页,虽然名为“中国文学选集”,但实为“中国古典文学选集”。该书译者吉列莫·达尼诺(Guillermo Daino)表示:“这部选集的目的很明确:向西班牙语读者们尽可能全面地展示中国文学中最有价值的作品,以选段的形式将之收入此书,配以短小精悍的注释,以期让读者们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学的风格和语言特点、中国的社会环境和作家们的创作意图。”[4]这部选集虽然涉及面广、翻译水平较好,但仍无法弥补西语美洲对中国古典文学译介与西班牙相比时表现出的不足。

之所以有以上差距的存在,主要有以下五个原因。第一,和西语美洲国家相比,西班牙对中国文学的译介起步早、持续时间长。西班牙从来华的传教士开始,就对中国文学作品有了逐步的译介,这些传教士中有许多在回国之后依旧投身于中国文学的译介工作,为中国文学西译打下了较好的基础。第二,和西语美洲国家相比,西班牙文学领域的汉学家更多。第三,中国文学译者与西班牙翻译家合作翻译较多。第四,西班牙所处地理位置优越,便于获取其他语种的中国文学作品译本,进而加以转译。第五,经济更加发达的西班牙有着相对较好的阅读基础。

得到译介的中国文学的体裁并不均衡,西班牙语国家对中国古典文学译介得多,对中国现代文学译介得少。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的楼宇博士在《中国对拉美的文化传播:文学的视角》一文中就曾提到:

总体上来看,中国文学作品在拉美的译介和传播非常滞后,作家作品的数量和种类都很有限。……在拉美传播较广、受关注度较高的中国文学类图书高度集中于古代诗歌和古典名著,对现当代文学的译介严重不足,仅有鲁迅、莫言、余华、王安忆、麦家、阎连科等为数不多的作家的作品被译介到拉美地区。就此而言,完全可以说中国文学在拉美的传播尚处于“拓荒”阶段,而且传播渠道多为间接途径。[5]

实际上,对中国文学的译介“古典的大于现代的”的情况不仅发生在西班牙语国家,而是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较为普遍的现象。学者杨四平在《现代中国文学海外传播与接受:跨文化的对话与想象》一书中就曾对此有过一番解读。他认为在中外文学交流的过程中存在着一种“回返现象”:首先,由于国外许多知名作家曾从中国古典文学中汲取营养且对中国古典文学评价颇高,因此国外对中国古典文学有一种“崇拜与感激之情”,而对中国现代文学则“抱有一种文化霸权性质的优越感”;其次,“海外汉学家对中国古典文学比较熟悉,因而也容易认同传统中国文学;但他们对现代中国文学相对陌生些”;再次,“现代中国文学本身还‘年轻’且海外影响力明显不及传统中国文学”[6]112-113。

(二)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译介的基础

虽然中国文学在西班牙语美洲国家的译介和在西班牙的译介有上述不平衡性,但也有着某些相似点。对中国诗歌译介的持续时间长、产出成果多就是两个地区对中国文学译介的共有特点之一。正如笔者在《中国古典文学在西班牙的翻译情况初探》一文中所指出的:

由于巨大的文化差异,这类大部头古典小说很难在对中国知之甚少的西班牙读者群中产生巨大的反响。在这种背景下,诗歌,这种通常短小精悍而又让人回味无穷的艺术表现形式,成为了中国古典文学打开西班牙大门的急先锋。[7]

而上文提到的学者杨四平也同样用“回返现象”解释了为何中国诗歌、尤其是中国古典诗歌能够在海外得到广泛的译介和传播。“中国古典诗歌是英美意象派诗歌的源头,而英美意象派诗歌又是中国新诗的源头。充当‘中间角色’的英美意象派诗歌,对中国古典诗歌充满了崇拜与感激之情。”[6]112由此看来,中国古典诗歌在国际上所具有的广泛知名度,以及海外作家的推崇是促使中国古典诗歌得到广泛译介的最主要原因。具体到西班牙语美洲,如鲁文·达里奥、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奥克塔维奥·帕斯、巴勃罗·聂鲁达等重量级作家都对中国文化及诗歌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早在鲁文·达里奥于18岁时创作的《艺术》一诗中,就有了明显的中国元素,如“至高无上的亚洲/有神圣的传统/中国骄傲地耸立起/自己陶瓷的塔楼”。除此之外,在《山鸡》《小奏鸣曲》《神游》等诗歌以及如《中国女皇之死》等其他体裁的作品中,鲁文·达里奥不止一次地将“中国”这一关键词直接表现在作品中。相比鲁文·达里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墨西哥文豪奥克塔维奥·帕斯对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传播方面的贡献则更进一步。首先,他像鲁文·达里奥一样将中国元素融入了自身的作品创作之中,如在组诗《永恒》中,诗人就用《易经》第32卦“雷风恒”作为题解,而在长诗《回归》中,则干脆将王维的《酬张少府》嵌入其中。更为重要的是,奥克塔维奥·帕斯还积极投身到了对中国诗词的翻译事业中。根据赵振江等的研究:

在2003年出版的《帕斯全集》(16卷)的第2卷和第12卷中,有《中国》和《中国杂论》两部分,前者是他的翻译作品,后者是关于中国诗歌翻译的论述。帕斯翻译的中文作品有关于庄子,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刘伶以及唐朝散文大家韩愈和柳宗元的概述;诗歌部分有王维的《送别》、《酬张少府》、《送元二使安西》等7首,李白的《下江陵》、《山中问答》、《独坐敬亭山》等6首,杜甫的《题张氏隐居》(二首选一)、《春望》、《赠卫八处士》等11首,苏轼的《海棠》、《登州海市》、《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等13首,以及李清照(6首)、白居易(3首)、韩愈(2首)、元结(1首)、陈陶(1首)、傅玄(1首)等人的作品。[1]217

在西语美洲国家有广泛读者基础的作家们对中国诗歌的推崇及推介无疑为中国诗歌在这一地区的译介和传播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二、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的译介历程

近年,关于中国文学在西班牙及西语美洲国家的译介及传播方面的研究日益增多,然而专门针对中国诗歌在上述地区译介的研究却仍显不足。根据西班牙学者伊多娅·阿尔比亚加(Idoia Arbillaga)的初步统计,截至2003年,以西班牙语出版的中国诗集共有33本。伊多娅·阿尔比亚加还将这33本诗集分成了3个种类,分别是:第一,无明确朝代标识的诗集(14部);第二,唐诗选(5部);第三,具体诗人的诗选(14部)[8]。而根据赵振江等的研究,同样截至2003年,中国诗歌仅在西班牙一国就有34种译本,分别是:第一,无明确朝代标识的诗集(14部);第二,唐诗选(5部);第三,具体诗人的诗选(15部);第四,当代诗歌(1部)[1]55。我们将上述数字相加,应为35部,故书中34部的说法疑为有误,若我们按照具体分类中的数字为准,可以看出赵振江等的统计要比伊多娅·阿尔比亚加的统计多1部个人诗选和1部当代诗歌选,然而数字相差并不算大。可是在旅西学者陈国坚的研究中,他对中国诗歌西语译本数字的统计则与伊多娅·阿尔比亚加、赵振江等学者的研究结果出入较大。在陈国坚所著的《中国诗歌在西班牙语世界》一书中,作者提出,截至2014年,在西班牙及西语美洲总共出版中国诗选126部(119部以图书形式出版,7部以杂志形式出版),其中77部在西班牙出版,18部在阿根廷出版,12部在秘鲁出版,9部在墨西哥出版,6部在哥伦比亚出版。在总共126部西译汉诗选集中,共有71部是从中文直接翻译到西班牙语的。而如果将在非西班牙语国家出版的8部西译汉诗选集也统计在内的话,则上述数字会增加至134部,从中文直译的版本也将上升至77部[9]146。考虑到陈国坚有近四十年中诗西译的实践及研究经验,且自1991年起便定居西班牙,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第一手资料,此外,上述数字具体详尽、分类清楚,因此应为更准确的统计。

在下文中,我们将以时间为线索,对中国诗歌在西班牙语美洲国家的译介情况进行梳理。

(一)20世纪80年代之前:汉诗西译的起步阶段

除了上文提到的鲁文·达里奥之外,最早为推动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还有墨西哥诗人何塞·胡安·塔布拉达。他在1920年出版了《李白与其他诗歌》(Li-Poyotrospoemas)一书,内容为作者从在法国出版的中国诗选《玉书》中摘译的李白等中国诗人的作品以及其他一些根据中国诗歌改写的作品。在《汉籍外译史》中,马祖毅提到:

该书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题为《李白》;第二部分是《其他一些象形诗》。第一部分介绍李白是“饮中七仙之一”(按理应是八仙),而后又描述了李白诗歌中的主要形象。这些形象,不仅通过文字,而且也借助文字组合来表现。例如描写诗人醉酒,就把诗句排成弯弯曲曲的形状,给人以醉后走路摇摇摆摆的感觉。这部书中所有的诗都是用这种组字图画来表达的。他是学习戈蒂埃的《玉书》,写出了自己的李白。在这集子里就有三首不折不扣从戈蒂埃的法译转译成西班牙文的。[10]

从马祖毅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何塞·胡安·塔布拉达的译作更多是对法国出版的汉诗选《玉书》的摘译,甚至是结合作者个人理念的诗歌再创作。因此,真正意义上的西班牙语版本的中国诗歌选集应为哥伦比亚政治家、诗人吉列莫·瓦伦西亚(Guillermo Valencia)在1928年筹备、于1929年出版的诗歌译本《震旦:东方诗选》(Catay-PoemasOrientales)。该诗选共包括中国诗歌98首及阿拉伯诗歌5首,原书共计66页。这98首中国诗歌的时间跨度近两千年,主要为唐代诗歌,其中含李白诗歌26首,杜甫诗歌16首以及若干首韦应物、白居易、王昌龄、张九龄等人的诗歌。而5首阿拉伯诗歌则并未标明原作者。虽然吉列莫·瓦伦西亚在进行诗歌翻译时参考了法国出版的中国诗选《玉笛》(Lafldedejade),但是在陈国坚看来,吉列莫·瓦伦西亚的译本“美学价值高,极具诗性及旋律美。和法译本皆用散文形式翻译汉诗不同,吉列莫在翻译时将所有诗歌的形式进行保留,且译成的诗歌符合西班牙语诗歌创作的要求,遣词用典也极为准确”。但是陈国坚同时指出,吉列莫·瓦伦西亚的译本和法译本的缺点一样,“对诗歌的排序十分混乱,有时同一作者的诗歌被分散放置在不同地方,同时在目录中没有列出每首诗的作者,这也对查阅造成了困难”[9]20。

实际上,上文提到的这部中诗法译本《玉笛》在很长时间内都受到了西语美洲读者及学者的追捧。阿根廷作曲家胡里安·巴乌蒂斯塔(Julián Bautista)在1930年为该诗集中的几首诗歌进行了配乐并将其发表。1956年,智利作曲家卡洛斯·博托·巴亚里诺(Carlos Botto Vallarino)也进行了类似的尝试。而在1945年,《玉笛》一书的西班牙语全译本在墨西哥出版了,共计212页,译者为西班牙流亡女诗人埃内斯蒂娜·德昌普辛(Ernestina de Champourcín)。与原书一样,西语译本以散文形式译成,配有前言及插画。1951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了同一诗集的阿根廷译本,译者为阿根廷诗人、散文家安赫尔·何塞·巴蒂特萨(ángel José Battistessa),同样配有前言及插画,且亦为原书174首诗歌的全译本,该阿根廷译本的首印数即达到了5 400册。

1938年,《瓷楼:中国诗选》(Elpabellóndeporcelana:compilaicóndepoesíaschinas)在秘鲁首都利马出版,译者为卡洛斯·恩里克·特拉亚(Carlos Enrique Telaya),出版机构为Atlántida出版社。这部诗集中收录的43首诗歌均是从英译、法译和德译版本转译而来的,也因此出现了较多的错译。

1944年,《中国诗歌》(Poesíachina)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该书由2位译者合译而成,共计133页,收录了80首中国诗歌,而其中有43首取自上文提到的吉列莫·瓦伦西亚所译的《震旦》一书。

1947年,智利外交家、作家罗梅罗·萨利纳斯·萨利纳斯(Romero Salinas Salinas)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出版了《古代中国诗歌》(PoesíasdelaantiguaChina)一书。此书只有60页,却有一篇长达16页的前言,介绍了中国诗歌的历史以及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最负盛名的中国诗人。值得一提的是,这部诗集是译者在几位居住在智利的中国朋友的帮助下从中文直译到西班牙语的。根据陈国坚的推测,这本诗集的翻译过程应为译者的中国友人先把原诗意译成西班牙语,再由译者改译为西班牙语诗歌的形式。在西语美洲极度缺乏文学领域汉学家的情况下,这种中西合译的做法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不过尽管如此,要找到文学素养高的中西译者进行合译毕竟并非易事,因此在这一时期,在西语美洲国家出版的中国诗集大多仍为从其他语种转译的成果。1952年,在阿根廷出版了共计64页的《不为人知的中国古诗》(Antiguospoemaschinosanónimos)一书,由译者豪尔赫·贝科(Jorge Becco)和奥斯瓦尔多·斯瓦纳斯希尼(Osvaldo Svanascini)自法语、英语、意大利语转译而来。1955年,同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了《魔镜》(Elespejomágico)一书,实为出版于1932年的法语版同名中国诗集的西语转译本。1958年,同样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由阿根廷作家阿尔瓦罗·荣格(lvaro Yunque)编译的《中国诗人》(Poetaschinos)得以出版,这本包含了创作于公元1世纪至20世纪的98首中国诗歌的诗集同样是从法语转译到西班牙语的。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出版于1960年的诗集《中国诗歌》(Poesíachina),除了同样出版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外,这本诗集的译者——西班牙著名诗人拉法埃尔·阿尔贝蒂(Rafael Alberti)和他的妻子玛利亚·特雷莎·莱昂(María Teresa León)也值得我们关注。这两位从西班牙流亡至阿根廷的文人为西语美洲留下了一部译文流畅优美的中国诗选。这部诗集在西语国家传播广泛,不仅在1972年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得到再版,还在2003年于西班牙推出了新的版本。同样再版多次的中国诗选还有由劳尔·鲁伊(Raúl Ruy)从英文转译的《唐朝诗人》(PoetaschinosdeladinastíaT′ang),该书首版于1961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面世,后又于1975和1977年推出了修订版。

1962年,在智利的圣地亚哥出版了《李白诗选》(PoemasdeLiPo)一书,译者为智利诗人路易斯·恩里克·德拉诺(Luis Enrique Délano),全书收录了李白诗作31首,都转译自法语和英语。这也许是在西语美洲出版的最早的中国诗人的个人诗选。值得一提的是,该译者还在1962年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了毛泽东诗歌选集《毛泽东诗歌20首》(Veintepoemas-MaoTse-Tung)。无独有偶,1972年,在秘鲁的特鲁希略市出版了一本西译汉诗选集,同样收录有毛主席的诗歌——《东风:毛泽东与中国诗歌——含屈原、陶潜、李白、杜甫、陆游、毛泽东和郭沫若的诗歌》(VientodelEste:Maoylapoesíachina.ConpoemasdeChuYuan,TaoChien,LiPo,TuFu,LuYou,MaoTseTungyKuoMojo)。根据陈国坚的研究,在整个西班牙语世界,就个人诗集出版数量而言,毛泽东位列次席(9部),仅次于李白(11部),多于王维(5部)和杜甫(3部)[9]54。

抛开几部未引起公众太多注意的中国诗选不提,在1974年的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出版了西班牙语国家第一本《诗经》的译本,译者为著名西班牙汉学家杜善牧神父(Carmelo Elorduy)。实际上,杜善牧神父的大部分译作都是在西班牙出版的。他于1923年第一次来到中国,在安徽芜湖学习汉语并致力于传教事业。1955年移居台湾。除了《诗经》之外,杜善牧神父还译有《易经》《道德经》等中国典籍。

1977年,利马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分别出版了两部中国古诗选,但两本诗选的命运却大不相同。利马出版的诗选由秘鲁诗人、1960年秘鲁国家诗歌奖得主哈维尔·索洛古伦(Javier Sologuren)翻译,译文质量极高,而阿根廷出版的诗集则已难觅踪影了。

从上面的概述可以看出,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至80年代为止,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译介,这一时期的译介和传播主要有以下四个特点。第一,诗集种类多。既有不同朝代的诗歌选集,也有单一朝代的诗歌汇编,甚至有个人诗选。第二,出版国家相对集中。以阿根廷为主,共计出版11部;其次为秘鲁,共计出版3部。第三,多为转译。如将出版于西班牙的13部中国诗选包含在内的话,这一时期在西班牙语国家共计出版中国诗选33部,但仅有5部是从汉语直译的。第四,翻译多为学者或诗人的个人行为,但也出现了中西译者合译的个例。

(二)20世纪八九十年代:汉诗西译的发展阶段

1981年,在墨西哥城出版了《15首唐诗宋词》(15poemascidelasdinastíasTangySong),这大概是西语美洲出版的第一部具体以唐诗宋词为主题的中国诗选。同年,同样是在墨西哥,建立于1964年的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在该中心推出的季刊《亚非研究》中连续推出了李白、杜甫的诗选专刊,皆为陈国坚翻译。1982年,墨西哥学院又出版了由陈国坚翻译的《把酒问月:李白诗集》(Copaenmano,preguntoalaluna-LiBo,poemas)一书,该书共收录李白诗歌90首,且包含了一篇长达8页的前言,重点介绍了李白的人生及其创作,这也是在西班牙语国家出版的第一本从中文直译到西班牙语的李白诗选。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对于中国诗歌西译的贡献还不止于此:1984年,该中心又出版了《汉朝(公元前202年—公元220年)》(DinastíaHan, 202a.C.-220d.C.)一书,其中对诗歌的翻译约占全书三成的篇幅。

1984年,陈国坚又在利马出版了《白居易诗选》(PoemasdeBaiJuyi)。可以说自这一时期开始,陈国坚就逐步成为中国诗歌西译的先锋人物。截至2017年,陈国坚共出版诗歌翻译作品13本及西文专著1部(《中国诗歌在西班牙语世界》),并在2009年因翻译中国诗词获得中国政府颁发的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2013年获西班牙马德里自治区颁发的华人杰出贡献奖。对于自己在中国诗歌西译事业中所做的贡献,陈国坚这样说道:

诗歌的出版在中国和全世界都是很少甚至没有经济效益的事,诗歌的翻译更是吃力不讨好。将中国诗词翻译成外文,一直都有国人和外人认为是外国人才好做的事,国外一些汉学家也在宣扬这样的观点。……一些社论和中央文件的西译文引用的古诗,使我对诗词西译发生了兴趣。1980年我在墨西哥研究院进修,亚非研究所副主任欣特拉(José Thiago Cintra)告诉我,中国诗歌译成西班牙语的极少,而且已经译出的,几乎全都是从其他语言转译,并表示希望我翻译一些给他们。就这样我开始了三十多年的中诗西译工作。1981年初我首次在该研究院刊物发表了十八首李白诗,随后是十八首杜甫诗。1982年墨西哥研究院出版了我的第一本译诗《把酒问月:李白诗集》。

三十六年来,我翻译出版了十三本中诗译本,所译诗歌一千多首。坚持做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很难的。……译诗虽然是件苦差事,但外国读者会因为你的工作而认识和喜欢中国文学、中国文化,这就是最好的报酬,最高的奖赏。目前国内从事中国诗歌翻译的人,除英语外,都少得可怜。……但愿我的这本书,也能起到一点抛砖引玉的作用。……已经译成西班牙语的中国诗词还很少,译得好的就更少。中国文化要走出去,从事外语工作的炎黄子孙责无旁贷。[11]

1987年,曾有一本由阿尔贝托·拉伊塞卡(Alberto Laiseca)翻译的中国诗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然而并未引起太大反响。

两年后,由作家吉列莫·马丁内斯·贡萨雷斯(Guillermo Martínez González)从英语转译的《中国诗选》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出版。该书共收录29位诗人的诗作45首。译者在书中表示,自己翻译该书纯粹是出于欣赏的原因。1990年,吉列莫·马丁内斯·贡萨雷斯又在波哥大出版了《鲁迅诗选》(PoemasdeLuXun)一书,此作应为鲁迅诗作在西语美洲的首个西班牙语译本。吉列莫·马丁内斯·贡萨雷斯还在1996年出版了《空山:王维诗选》(Lamontaavacía-poemasdeWangWei)。1994年,依然是在哥伦比亚,《寒山诗选》(Elsolitariodelamontaafría:poemasdeHan-shan)出版,这同样是一部转译的译作。可见在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哥伦比亚一度成为西语美洲翻译中国诗歌的主要国家。

1996年,《白雁:唐诗百首》(Lapagodablanca:cienpoemasdeladinastíaTang)在利马出版,译者为上文提到过的秘鲁著名汉学家吉列莫·达尼诺·里巴托(Guillermo Daino Ribatto)。他在1998年又于利马出版了《酒泉:李太白诗选》(Manantialdevino:poemasdeLiTaiPo),同年还出版了元曲选集《柳树与午后》(Sobreunsauce,latarde)。实际上,该译者自1979年起便在中国教授西班牙语,最初是在南京大学任教,后赴北京高校任教。这种来华任教的教师或来华留学的学生逐渐成为中国诗歌西译译者团队的重要力量。

在1994年的阿根廷、1997年的墨西哥还零散地出版了中国诗集的西班牙语译本。不过更加值得一提的是1999年在利马出版的《羽林:李太白》(Elbosquedelasplumas,LiTaiPo),该书和吉列莫的《酒泉:李太白诗选》一样,皆为中西双语版本,译者为费尔南·阿拉伊萨·阿尔维斯-奥利维拉(Fernán Alayza Alves-Oliveira),该译者曾就读于现在的北京语言大学和南京大学。这又是留学生成为译者的极佳范例。

从上面的概述可以看出,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的译介情况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改善,这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诗集数量和种类都大幅增加。第二,主要出版国家增多,如80年代的墨西哥、90年代的哥伦比亚等。第三,直译增多。如将世纪之交的2000年和出版于西班牙的中国诗选包含在内的话,这一时期在西班牙语国家共计出版中国诗选40部,其中有26部是从汉语直译的,直译作品占比65%。第四,中诗西译的译者已经从不懂汉语的学者,逐步扩大到具有来华任教或留学经历的文人,而且译者队伍不再局限于个人,还出现了如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这样致力于推动中诗西译的机构。

(三)21世纪(2000—2014年):汉诗西译的质量提升阶段

2000年,一本特殊的中国诗集《李白及其他诗人——最佳中国诗歌》(LiPoyotros-Lasmejorespoesíaschinas)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这本诗集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被归入“经典口袋书”系列丛书。中国诗集被收入于海外阅读量更大的口袋丛书,无疑有利于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国家的普及。

2001年,两部中国诗集在利马出版,全部由秘鲁天主教大学推出,一部是《琵琶之歌:白居易诗选》(Lacancióndellaúd,poemasdeBaiJuyi),另一部是《笔林:杜甫诗选》(Bosquedepinceles,poemasdeTuFu),皆由上文提到的著名汉学家吉列莫·达尼诺·里巴托翻译。其中,《琵琶之歌:白居易诗选》是中西双语版本,且包含一篇长达8页的对白居易的介绍文章。同样是在利马,2004年出版了《空山:王维诗选》(Lamontaavacía,poemasdeWangWei),译者依然是吉列莫·达尼诺·里巴托。这本诗集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译者将王维的诗歌分成了四个部分,分别是:景物、友情、随笔、佛教。联想到上文提到的西语美洲最早的中国诗歌译本中杂乱的排序,可以看出译者及出版者对中国诗歌的理解程度在日益增强,对诗集中诗歌的排列顺序有了更多的考量。2005年,秘鲁天主教大学又出版了吉列莫·达尼诺·里巴托的经典译本《五柳先生:陶渊明诗选》(Elmaestrodeloscincosauces,poemasdeTaoYuanming),该书在一年后又于西班牙再版。在这部诗集中,吉列莫·达尼诺·里巴托再次尝试了按主题将诗歌进行分类,这次他将陶渊明的诗作分成了6类:“乡村生活”“家庭”“友情”“酒”“死亡”“思考”。

同样以诗歌主题为依据编译出版的诗集还有2005年在哥伦比亚梅德林出版的《中国爱情诗选》(Poemaschinosdeamor),除了长达10页的前言之外,全书共收录68位诗人的124首诗歌。

2010年,《寒山诗集》(LospoemasdelaMontaaFría)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译者为路易斯·埃尔南·罗德里格斯·菲尔德(Luis Hernán Rodríguez Felder),只可惜是一个转译译本。

2011年,4部中国诗歌选集在阿根廷出版。一是《智慧中国:100首中国现代诗》(Unpaísmental. 100poemaschinoscontemporáneos),由米格尔·安赫尔·佩特雷卡(Miguel ángel Petrecca)从中文直译到西班牙语,包含了19位诗人的100首诗,所有得到收录的诗人都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之后。二是《胡译中国诗歌》(PoemaschinostraducidosporJuanL.Ortiz),主要收录了阿根廷诗人胡安·拉乌伦蒂诺·奥尔蒂斯的西译中诗,涉及11位诗人的14首诗作,但都是从法语转译的。三是《中国诗选:双语》(Antologíabilingüedepoesíachina),内含12位诗人的诗歌,这些诗人既包含古代诗人,也包括近现代诗人。四是《古代中国的诗歌和叙事文学》(Poesíaynarrativadelaantiguachina,antologíadebellashistoriasdelpueblochino),该作实际上只收录了15首诗歌译作。

2013年,2部中国诗集——《于空中书写:三位中国经典诗人》(Escritoenelaire.Trespoetasclásicoschinos)和《四位自杀身亡的中国诗人》(Cuatropoetassuicidaschinos)在智利出版,被后一本诗集收录的4位诗人分别是:顾城、海子、戈麦和骆一禾。

2014年,《回声与透明:中国古典诗选》(Ecosytransparencias:seleccióndelapoesíaclásicachina)在阿根廷出版,共有3位译者。这本诗选除了同样是中西双语版本之外,也按照主题对所收录的诗歌进行了分类,共包括“传统与决裂”“战争”“苦难”“荒芜”“他者视角:中国诗歌美学”等五个主题。

从上面的概述可以看出,在21世纪最初十数年间,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的译介步伐略有放缓,与西班牙相比在数量上差别较大,可是若将之放在中诗西译在该地区的总体发展进程中进行观察的话,则会发现西译诗歌的质量得到了普遍提升。阿根廷、墨西哥、秘鲁等国依旧保持在该地区中诗西译事业中的领先地位。与此同时,这一时期在西语美洲出版的中国诗集出现了较多双语版本。这一方面体现出汉语在进入21世纪以来在西语美洲传播情况转好,同时也体现出译者和出版者对于诗歌翻译质量的重视。此外,诗集按照主题和内容对所收诗歌进行分类的做法日益增多,这也同样能体现出译者及出版者对于中国诗歌的理解程度在不断加深。

三、结语

根据上文对中国诗歌在西班牙语美洲国家译介情况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起步阶段、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发展阶段和21世纪初的平稳发展阶段,总体趋势向好:从译者来看,最早译介中国诗歌的大多是对中国诗歌有兴趣的个体译者,而如今有着良好汉语水平、曾经在中国任教或学习过的外籍翻译家日益增多,更出现了如陈国坚这样具有深厚西班牙语功底的中国译者;从国别来看,尽管和西班牙相比仍有差距,但阿根廷、墨西哥、哥伦比亚、秘鲁等国已经成为西语美洲地区翻译中国诗歌的领先者,而且这些国家推出的中国诗歌译本数量多、质量好;从媒介来看,对中国诗歌的翻译已经从转译为主发展到了汉语直译为主;从质量来看,无论是诗歌的形式,还是内容或美感,都有了大幅度改善,而译者对中国诗歌理解程度的加强则直接体现在了对所收录诗歌细致的选择及分类上。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的译介仍存在着诸多有待改善之处:一是西语美洲文学领域的汉学家数量少;二是中国学者、译者与西语美洲的中国诗歌译者的合作仍然不足;三是中国诗歌在西语美洲各个国家的出版情况失调,除墨西哥、阿根廷、哥伦比亚、秘鲁等国之外,其他国家对中国诗歌的译介数量仍然偏少,质量也有待改善;四是对中国诗歌的翻译作品多,而介绍分析性作品少,这不利于增进该地区普通读者对中国诗歌的理解。

由于条件限制,笔者记录的在西语美洲出版的中国诗集必然有所缺漏,且由于相关资料的缺乏,对于2014年之后在该地区出版的中国诗集未有涉及。不过,在中拉文化交流日益增强的背景下,中国诗歌乃至其他文体的中国文学作品在西语美洲地区的进一步传播是大势所趋,仅在近年,就有Wang Chenying[12]、Chen Guojian[13]、Ku Menghsuan[14-15]、奥·帕斯[16]、赵振江[17-19]、李翠蓉[20-21]、黑宇宇[22]等学者从不同的角度针对上述问题进行了新的研究,而至于上文中提到的缺点和不足能否早日解决、西语美洲各国能否在这一领域尽快缩小和西班牙的差距,是值得我们继续深入研究的课题。

猜你喜欢
西语西班牙语译介
《三字经》裨治文的两次译介行为考察
2019年拉美西语国家热带花卉园林景观研修班结业
殡葬展
《习近平喜欢的典故——平“语”近人》(西语版)全球上线
余华作品译介目录
西班牙语母语者汉语副词“就”的习得研究
An Examination of the Main Characters in Heart of Darkness With Freud’s Theory
阎连科作品译介①
电力西班牙语在委内瑞拉输变电项目上的应用
西方兵书的译介与晚清军事近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