鏊子劫

冯增芹

凤云醒来后，竟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柴房里。这时推门进来一个人，对她说：“拿出你给官府置办军粮的劲头儿来，给老子们弄些备战的干粮。”

凤云明白，她这是被土匪给掳了。眼前这个土匪，是被人喻为“爹见愁”的姚自海，当年跟随一拨土匪打进沂蒙山，做尽坏事，他亲爹以死相劝也没能把他感动。

凤云的煎饼手艺远近闻名，她手下的鏊子更是一个宝贝名鏊。“烙饼薄如纸，快手飞似雪”是当地人对鏊子和凤云烙煎饼的赞美。

这盘鏊子是凤云从娘家带来的传家宝。别人烙煎饼都要提前拾好柴草，另有一个人给烧火。凤云却从不用别人帮忙，也不用先拾柴，只要把鏊子支在树林中，她一个人就能干好几个人的活儿。凤云的姥姥、姥爷和爹娘家传行医，在当地非常有名望。这拨土匪进驻沂蒙山后，凤云就用这盘鏊子烙出过许多煎饼，与村里的姐妹们一起把前来剿匪的官兵军粮搞得有口皆碑。

土匪来此地后听说了凤云和鏊子的事情，就一心想把她请去烙煎饼。土匪不断到百姓家里搜刮，人人恨得咬牙切齿，凤云怎肯给他们出力？姚自海去找了她几趟，凤云都没有答应。换作别人，姚自海早就用鞭抽了，可凤云不行，她是土匪头子指名要的，因为土匪知道她和鏊子的奇特。

姚自海走时吩咐凤云即刻开始烙煎饼，并且派了一个匪兵监视她。凤云被逼无奈烙起了煎饼，一夜没有停止。第二天一早，姚自海亲自来验看，打老远就看到监视凤云的匪兵死在地上。查看之后，发现匪兵脖子上有道很深的刀痕，又仔细搜查了凤云身上和屋里，连鏊子底下也看了，什么都没有，很明显不是她杀死的。姚自海下令排查，他担心是不是出了内奸。

一摞整齐的薄煎饼堆在那里，香喷喷诱人。姚自海让人从中间抽出一张煎饼来，命令凤云吃下去，累了一夜的凤云就着一碗凉水连吃了三张。姚自海这才放心，一挥手让人把煎饼抬走。土匪们对煎饼赞不绝口。

过了几天，姚自海又下了命令，要凤云今晚一定要烙出四百斤煎饼，因为他们突然接到盟匪的消息，明日一大早，土匪就要和官兵决战。这一仗的胜败，决定着土匪在沂蒙山的去留，官兵的后援马上就赶到，不能拖延。到时食物不足，怎么打仗？凤云要求到小树林里烙煎饼，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需要大量柴火，不然没法烙完。土匪派了几个匪兵盯着，最后凤云手上磨得血泡都破了，终于把煎饼烙完，躺到地上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绑到了柱子上，旁边还有几个拿刀的匪兵，四周是围观的群众。凤云明白了，土匪们这一仗打得并不顺利。姚自海要马上杀了这个女人，因为他们吃了煎饼都拉了肚子，使这一仗损失好几十个弟兄。而且，监视凤云的几个匪兵也和上次一样，都被无声无息地杀死了。虽然官兵们也被他们几个山头的土匪联合起来打散了，但他这面子上实在過不去。

凤云极力辩解，说她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儿东西，煎饼里不可能掺东西，她更不可能杀人。姚自海想了想，煎饼是凤云尝过以后才搬走的，按说不会有问题;那么多人被刀砍死，还没留下痕迹，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干得了的。杀了她，在这里不可能再吃到那么好的煎饼了，可留着又不放心，最后只能命人暂时把她绑起来押着，等打完仗再处理。

这时，凤云被姚自海和两个匪兵押着赶制煎饼，他们要带足吃食，秘密转移到另一个偏远的地方去。

凤云在几十个土匪的围观下烙煎饼，只见凤云把鏊子放在山林中央，支在三块石头上面，就近拿了一些柴，烧热了鏊子，就开始飞速滚动着手里的面团，一呼一吸间一张煎饼就烙成了。她把刚烙好的煎饼往前一抛，滴溜溜在树林里转了一圈，煎饼上就堆满了枯树叶，煎饼转眼间又回到了鏊子跟前，柴草就顺风旋进了鏊子底下，煎饼也就势落到专门放煎饼的盖顶上。凤云烙完一张，顺手抛一次，鏊子底下根本不用特意去添柴。凤云浑身舞动，一时间似乎被包在了煎饼中间，别人根本看不到细节，这种绝技，把土匪们看得眼都直了。

一会儿，一摞煎饼已经烙好，她先烧了一些热水，端给土匪们，告诉他们累了一天了，先喝口水，再去给他们拿煎饼，一人先吃一张垫垫饥。土匪们刚才只顾看凤云的表演，一天的劳累饥渴竟然都忘了。这会儿端着水，边吹边喝。凤云托起那摞煎饼，高喊一声：“发煎饼了！”土匪们齐齐抬起头看着她，凤云双手配合，“刷刷刷”把煎饼瞬间都甩了出去，土匪们见过她的绝技，一个个伸手来接。可没想到，凤云的煎饼像利刃一样坚硬锋利，手碰指断，煎饼划向土匪们的脖子，一刹那，土匪全都倒地死了，包括那个头儿，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几十个人会瞬间死在凤云的煎饼下。

凤云看看手里，还剩一张煎饼，这是她按人头烙的。

以前凤云杀监视她的那几个匪兵，可没一人用一张煎饼，因为为了不被土匪觉察，她用一张煎饼杀完人后，就把带着血迹的煎饼偷偷吃掉了。土匪们绑架了凤云，然后又杀了凤云的儿子，她就算喝干土匪们的血都觉得不解恨。这剩下的一张煎饼是给姚自海的。

凤云偷偷藏了起来，打算等姚自海回来给他一个突然袭击。姚自海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很晚才回来，一看土匪们都倒在地上，正惊奇，凤云突然出现在他前面。手里托着一张煎饼。凤云冷笑一声：“姚自海，你的死期到了！”说着就要抛出煎饼。姚自海喊了一声：“慢，等我说完你再杀我不迟，凭你‘铁手腕的威名，料也不会担心我逃跑的。”凤云一愣，不知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就由他说完。

姚自海告诉凤云：“你儿子并没有被人杀害，而是被我藏到离此二十里地的安乐镇一户人家里，等你杀了我，你就去把他领回来吧！”凤云不信，就捆了他一道去找儿子，到了那里还真把儿子给找到了。

原来姚自海是混进土匪里的沂州府巡捕房捕头。当初土匪头子听说了凤云烙煎饼有绝活，要姚自海去把她弄上山来，他怕凤云不肯，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先把凤云的儿子藏了起来。姚自海需要掌握匪营情况里应外合，以便顺利把盘踞在沂蒙山的土匪剿灭。

凤云被绑架后，姚自海发现了她杀匪兵的秘密，就悄悄调查了她的身世，得知凤云就是被土匪杀了全家的侠女“铁手腕”。她家世代行医，偏她一人喜爱武艺，曾悄悄拜一高人为师，练得一身“煎饼铁手腕”的绝活，可以用煎饼杀人于无形。

后来返家，凤云嫁作人妇，从不露底细。再往后师傅病重，她带着儿子去伺候，再回家中，留在家中的老小四口人都已被土匪逼死。土匪人多，凭她一己之力难以顺利报仇，她就和孩子相守度日伺机行动。正巧官兵来剿匪，她想联络官兵以雪深仇，却遇到姚自海来绑她上山……

姚自海知道凤云怀有奇人绝技，有胆识，加上她对匪兵恨之入骨，就故意泄露匪兵的各种消息给她。凤云想送出这些消息易如反掌，因为在此之前，她喂有一只白头翁，是小时候在窝巢外捡到的。白头翁非常聪明，凤云把它训练成了“送信员”，将情报都通报给官兵。凤云被抓到这里，白头翁循着她的声音天天来，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只送信鸟。

以前凤云写情报都用草纸，然后让白头翁带出去。现在没有纸，可凤云还有一绝招，就是把一种草药粉掺在面粉里，烙的煎饼单薄柔韧，光滑不泅水，比纸还好用。这是她的家传秘方，那种草药粉，被她别在发髻里，包括让匪兵吃了拉肚子的药粉也藏在那里。凤云用柴棒蘸着鏊子底部的燎烟灰，写下一张又一张情报，悄悄绑在白头翁的脚上，传递到官兵那里，让官兵躲避了土匪好几次联合围堵，并在葛庄一战提前部署，把土匪兵力削去大部。

一切真相都已清楚，凤云把姚自海的绑绳解开，姚自海却跪地不起，连称是他害死了凤云的一家人。原来，当初凤云一家人被害，是姚自海刚去匪营，为了取得土匪信任，自告奋勇干的。 听完姚自海的讲述，凤云牙齿咬得“咯嘣”响，她转身拿起带出来的鏊子，自语：“杀不杀姚自海，你说了算。我把你掰开，如果两半分量刚好一样，就不杀他，否则……”凤云双手用力“咔嚓”脆响，鏊子掰做两半，称了称一两不差。她随手一丢，两半鏊子与一腔恩怨，都像风一样消散在了沂蒙山的夜色里。

选自《绝妙小小说》2017.8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