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方 喜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马克思》于2016年出版,其引言标题是“马克思归来”。计算机二进制算法之数字化技术,是当今各种极致技术的基础性技术,用“数字(技术)”来命名当今新资本主义是比较恰当的。当今数字化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极致技术,正在按摩尔定律呈指数级增长,国际学界对此的分析有不同框架,常见的当属工业革命框架:马克思所处的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代,“二战”前后出现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信息互联网(IOI,Internet of Information)与实体制造融合而成的工业物联网(IOT,Internet of Things)引发第三次工业革命,而当下人工智能(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智能机器人制造等则正在引发第四次工业革命。新近美国学者又提出一种不同于工业革命的机器革命框架:第一次机器革命最重要的标识物是蒸汽机,而“现在,第二次机器革命时代到来了。就像蒸汽机及其他后来的技术发展克服并延展了肌肉力量一样,计算机和其他数字技术——那种用我们的大脑理解和塑造环境的能力,正在对金属力量做着同样的事情” 。[1]“肌肉”是一种类人的身体隐喻,而对第一次机器革命最经典的分析并且大量运用身体隐喻的,非马克思莫属:纳入这种两次机器革命框架,我们会清晰勾勒出在当今数字资本时代马克思的归来之道。
对于资本主义,马克思既有被人所熟知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还有相对被忽视的工艺学批判。《资本论》是其最成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经典著作,该书第一卷第四篇“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中的“第十一章、协作”“第十二章、分工和工场手工业”“第十三章、机器和大工业”等,实际上也是最为成熟的工艺学批判经典文献:“达尔文注意到自然工艺史,即注意到在动植物的生活中作为生产工具的动植物器官是怎样形成的。社会人的生产器官的形成史,即每一个特殊社会组织的物质基础的形成史,难道不值得同样注意吗?……工艺学揭示出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人的生活的直接生产过程,从而人的社会生活关系和由此产生的精神观念的直接生产过程。甚至所有抽掉这个物质基础的宗教史,都是非批判的。”[2]429
马克思还从工艺学角度把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分为“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三种,其中“动物遗骸的结构对于认识已经绝迹的动物的机体有重要的意义,劳动资料的遗骸对于判断已经消亡的社会经济形态也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在劳动资料中,机械性的劳动资料(其总和可称为生产的骨骼系统和肌肉系统)比只是充当劳动对象的容器的劳动资料(如管、桶、篮、罐等,其总和一般可称为生产的脉管系统)更能显示一个社会生产时代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2]207
把劳动客体条件分为劳动对象(劳动材料)与劳动资料,又把劳动资料再细分为机械性的劳动资料和容器性的劳动资料等形式,并在长时段历史中考察这些形式的变化,尤其在资本主义时代的重大历史性变革,乃是马克思工艺学批判理论的重要内容:“大工业的原则是,首先不管人的手怎样,把每一个生产过程本身分解成各个构成要素,从而创立了工艺学这门完全现代的科学。”[2]559大工业生产过程被分解成不同的要素,并在此基础上构成相互联系的大工业体系(生产体系)——与此对应的就是“大机器体系(工艺体系)”——这是严格的现代意义上的工艺学研究的对象,它研究的不是生产工具之单体,而是其体系。而在资本主义之前,生产工具主要以分散的单体形式存在,到了资本主义大工业才形成越来越严整的生产工具之体系,即大机器体系,这种体系化乃是人类物质生产现代化的重要标志。
从社会人的生产器官的形成史看,第一次机器革命所形成的作为“使原料变为产品的动因而存在”[3]207的“机械性的劳动资料”,就是由蒸汽机驱动的大机器体系,其动力系统的自动化运转,是其“体力”器官发育成熟的标志:大机器体系“是由自动机,由一种自行运转的动力推动的。这种自动机是由许多机械的和有智力的器官组成的”,“科学通过机器的构造驱使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器肢体有目的地作为自动机来运转”[3]208——大机器体系已经通过科学而获得“智力器官”,但这种“智力”还主要由人生产而从外加诸机器。而当今人工智能则开始由机器本身自动化生产或者说由机器内生而不再是外加,由这种人工智能驱动的物联网,标志着大机器体系之智力系统也开始自动化运转,其智力器官也开始发育。如果说机械性劳动资料是大机器体系之骨骼系统和肌肉系统的话,那么,人工智能这种智能性劳动资料就是其“脑髓系统”——作为人类物质生产方式现代化重要标志的大机器体系正在开始二次革命,或者说,社会人的生产器官正在开始二次发育,人类生产力的发展将达到极致。
从历史发展和联系角度,把当今各种极致技术汇聚而成的“物联网+人工智能”模式,定位为大机器体系之二次革命,马克思以大机器体系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工艺学批判对此就依然具有相应阐释力——这正是马克思归来之道。作为现代化大生产独特的劳动资料形式,大机器体系的特点在与资本主义之前小生产工具之分散的单体形式的比较中就凸显出来了——马克思以“生产工具单体-大机器体系”为基本分析框架,揭示第一次机器革命的意义,不仅在于动能(蒸汽机)革命,而且更在于大机器体系的形成,正是这种大机器体系使生产关系的资本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如果说动能与人的社会关系没有直接的关联的话,那么,大机器体系本身所体现的就是人与人、人与世界的一种联系方式,而且是形塑人的社会关系的最基础性方式——这一框架同样适用于分析大机器体系当今的二次革命,这场新革命迄今大致已经历三个阶段:
第一,计算机革命:计算机最初的智能产品是程序(操作系统等),其后又出现数字化大数据,而人工智能则可谓其终极产品。如果说蒸汽机是第一次机器革命的标识物的话,那么,计算机就是二次革命的标识物;如果说第一次革命侧重于动能革命的话,那么,二次革命就侧重于智能革命。
第二,互联网革命:从对社会关系的形塑看,智能生产工具之单位非常重要。在当今极致技术体系中,最基本的工具是计算机之单体,而由一台台计算机单体连接而成的互联网则构成工具之体系。如果像一般技术专家那样撇开人而单纯从工艺学角度看,在工具单位上区分开互联网与计算机似乎并不重要(互联网也被称作超级计算机),但如果从人尤其从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这一社会学角度看,互联网革命的意义并不小于计算机革命:计算机之单体跟人的社会关系无直接关联,而计算机之体系即互联网本身就是人与人之间社会联系的一种直接建构方式。进一步细分,最大单位是万维网,最小单位是作为万维网一个个终端的个人电脑或单体电脑(智能手机等),中间是大小不等的局域网。与此相对应,掌握、运用技术工具的主体之单位更加重要:与万维网对应的是全球或国际,与个人电脑(以及智能手机等)对应的是个人,与LAN对应的是公司、国家等。资本主义以交换价值(货币)为中介在个人与个人之间建构起金融性的间接联系,而万维网则有望在个人与个人之间建构起技术性的点对点的直接联系。后者为打破资本主义交换价值体系、超越个人与个人之间金融性的间接联系等提供了工艺基础。这正是互联网的革命性所在,作为市场单位的公司则通过分割、圈占互联网来力图把个人与个人继续封闭在金融性或商业性的间接联系之中。这是当今数字资本主义内在对抗性的集中体现。
第三,物联网革命:互联网最初只生产和传播非物质性信息,这种信息互联网与实体制造融合而成的物联网,把制造物品的一台台机器通过互联网连通起来,就形成了一种新型大机器体系。这昭示着当今物质生产方式的新变革,而这种变革又将引发生产关系进而社会有机体的全面变革。“IOT革命”的意义也不小于“IOI革命”:如果说第一次机器革命所形成的大机器体系是机械性劳动资料的话,那么,由人工智能驱动的物联网则是智能性劳动资料,它标志着大机器体系之二次革命的真正开始。马克思说机械性的劳动资料更能显示“一个社会生产时代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而“人工智能+物联网”这种智能性劳动资料,更能显示当今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
“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生产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生产关系)的指示器”。这还是静态的描述。从动态、联系的角度看:“随着一旦已经发生的、表现为工艺革命的生产力革命,还实现着生产关系的革命。”[4]473这是马克思工艺学批判最基本命题:一方面,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往往撇开工艺(机器)革命去谈生产力如何引发生产关系革命,使生产力-生产关系框架被抽象化乃至教条化;另一方面,撇开生产关系而只谈机器体系工艺结构或者至多只谈机器对生产力的影响,则是一种“非批判的工艺学”研究,是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对应的批判的政治经济学。这一论断既是针对亚当·斯密到大卫·李嘉图的非批判的政治经济学而言,也是针对马克思之后西方主流非批判的经济学而言。其区别在于:是否认为资本主义是经济运转与发展的终极方式。同样,与工艺学批判对应的是批判的工艺学,当然也就存在与之相对的非批判的工艺学。其区别在于是否认为资本主义或商业化模式是技术应用与发展的终极方式。当下在国际学界和全球大众传播媒介中流行的关于极致技术的种种论调,无论悲观还是乐观,其实都暗含着一个基本理论预设:资本主义或商业化模式是技术之终极的社会应用和发展方式。当今马克思主义工艺学批判首先就要不断对这一预设作深入的批判性反思。
国际上许多学者都用革命来描述当今极致技术的影响,但往往只谈商业(经济)模式革命,并且实际上把商业化模式预设为人工智能等极致技术应用和发展的唯一方式;少数言及社会革命的人也往往只谈资本主义的式微,而不正面谈取而代之的社会主义的复兴。这表明:讨论这些问题大的实践背景依然是全球数字资本主义,而在理论上,一段时间以来形成的思维惯性或意识形态包袱,对西方学者相关感知与认知尤其对未来大势的想象有很大限制,突破这种限制,需要回到马克思以迎接其归来。
以上初步勾勒了马克思工艺学批判的基本框架,下面再展开进一步具体分析。
其一,生产工具单体-大机器体系是马克思工艺学批判的基本框架。资本主义劳动资料形式的历史性变革,首先引发的是工艺革命——马克思在对机器与工具之区别的讨论中,对此有具体深入的分析。当时,“在机器和工具有什么区别这个问题上有很大的争论”,其中“英国的力学家(数学家),以他们那种粗率的方式称工具为简单的机器,而称机器为复杂的工具”,而“英国的工艺学家比较注意问题的经济方面(英国经济学家中有许多人,甚至是大多数人都跟着他们走),他们认为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的动力是人,而另一个的动力是自然力”,马克思说:“工业革命并不开始于动力,而是开始于英国人称为working machine的那部分机器……另一方面,同样没有疑问的是,一旦问题不再涉及机器的历史发展,而是涉及在当前生产方式基础上的机器,工作机(例如在缝纫机上)就是唯一有决定意义的,因为一旦这一过程实现了机械化,现在谁都知道,可以根据机械的大小,用手、水或蒸汽来使机械转动。对纯粹的数学家来说,这些问题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在问题涉及要证明人们的社会关系和这些物质生产方式的发展之间的联系时,它们却是非常重要的。”[5]317-318
在手工作坊中,一个纺织工人往往只能操作一台纺织机并用手脚驱动,即使不再用手脚而由比如蒸汽机驱动,工人使用的也还是工具;而在现代纺织工厂中,一个纺织工人看管的是一排乃至多排纺织机,即由一台台纺织机单体构成的工具体系。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机器,而生产过程机械化、机器体系化的一个关键是自动化:“加入资本的生产过程以后,劳动资料经历了各种不同的形态变化,它的最后形态是机器,或者更确切些说,是自动的机器体系(即机器体系;自动的机器体系不过是最完善、最适当的机器体系形式,只有它才使机器成为体系),它是由自动机,由一种自行运转的动力推动的。”[3]207-208正是动力系统的自行运转使机器成为体系,并使其与传统分散的生产工具之单体真正区分开来。把机器的发展与人们的社会关系和物质生产方式的发展联系起来,或者是充分结合社会学来讨论工艺学问题,乃是工艺学批判的基本特点。纯粹的数学家不关心生产工具对社会关系的影响,是一种割裂于社会学的孤立的非批判的工艺学研究;从对社会关系的形塑角度看,不同于传统生产工具之分散单体的现代大机器体系的划时代意义就在于将引发一场生产关系的革命。
其二,生产力-生产关系是马克思工艺学批判的又一基本框架。分散的生产工具单体是前现代的小生产方式的重要表征,而大机器体系则是现代化大生产的重要表征,它具有高得多的生产率,说其引发生产力革命是易于理解的。那么,如何理解表现为工艺革命的生产力革命,同时还推动了生产关系的革命?直观地看,工作在大机器体系(其成熟形式是流水线)中的劳动者之间的关系,显然与以使用单体生产工具的传统劳动者之间的关系非常不同。但是生产关系最重要的方面,是劳动与包括生产工具在内的劳动资料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在现代资本主义就表现为劳动从属于资本,作为工艺革命的生产力革命的大机器体系所实现的生产关系的革命就表现为:使劳动由形式上到实际上从属于资本。这是《资本论》第一卷“机器和大工业”部分的重要内容:“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以特殊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为前提;这种生产方式连同它的方法、手段和条件本身,最初是在劳动在‘形式上’从属于资本的基础上自发地产生和发展的。劳动对资本的这种‘形式上’的从属,又让位于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2]583劳动在实际上从属于资本表现为:“在这里,过去劳动——在自动机和由自动机推动的机器上——似乎是独立的、不依赖于[活]劳动的;它不受活劳动支配,而是使[活]劳动受它支配;铁人起来反对有血有肉的人。工人的劳动受资本支配,资本吸吮工人的劳动,这种包括在资本主义生产概念中的东西,在这里表现为工艺上的事实。”[4]567劳动在形式上从属于资本就还只是包括在资本主义生产概念中的东西,而只有大机器体系才使其成为“工艺上的事实”。后来的研究往往撇开这种具体的工艺学分析,大大削弱了马克思理论的深刻性和丰富性。
马克思工艺学批判又一经典文献,是《伦敦手稿》之“固定资本的发展是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标志”之“机器体系是适合资本主义的劳动资料形式”部分:“劳动资料发展为机器体系,对资本来说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使传统的继承下来的劳动资料适合于资本要求的历史性变革。”[3]210正是机器体系使劳动实际上从属于资本,这在工艺上就具体表现为劳动者从属于机器体系,从而实现了人类生产关系之资本主义的历史性变革。
其三,从社会学角度,把机器本身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分开来,是马克思工艺学批判又一基本内容。与使劳动实际上从属于资本相联系的,是自动机器体系对劳动者体力的排斥,其后果是造成大量失业。工人对此的自发反抗就是破坏机器,如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卢德运动。马克思有针对性地强调:“工人要学会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别开来”,[2]493“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可分离的矛盾和对抗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些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2]508《伦敦手稿》指出:“物化在机器体系中的价值表现为这样一个前提,同它相比,单个劳动能力创造价值的力量作为无限小的量而趋于消失”,[3]209也即趋于彻底排斥劳动力。《伦敦手稿》紧接着“机器体系是适合资本主义的劳动资料形式”之后的一个主题是“资本作为生产的统治形式随着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而解体”。马克思在此辩证地指出:“资本在这里——完全是无意地——使人的劳动,使力量的支出缩减到最低限度。这将有利于解放了的劳动,也是使劳动获得解放的条件。”[3]214当然,前提是机器变成“联合的工人的财产”。[3]362这就意味着对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方式的彻底扬弃,而这是生产关系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必要的工艺基础。
针对把资本主义应用当作机器体系之应用和发展的终极方式的相关认识,马克思指出:“决不能从机器体系是固定资本的使用价值的最适当形式这一点得出结论说,从属于资本的社会关系这样一种情况,是采用机器体系的最适当和最完善的社会生产关系。”[3]212而“共产主义者应当指出,只有在共产主义关系下,工艺学上已经达到的真理方能在实践中实现”。[6]大机器体系作为工艺革命所释放出来的巨大生产力,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得以真正成熟,而其进一步释放出的更大生产力则越来越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与其不再相适应,进而导致资本主义趋于解体,取而代之的共产主义关系才是大机器体系所蕴含的生产力充分释放出来的“最适当和最完善的社会生产关系”。
从社会人的生产器官的形成史看,第一次机器革命形成的“大机器体系+动能”模式还只标志着其体力器官即自动化运转的动力系统的形成,尚需经历二次革命,才能使其智力器官即自动化运转的智能系统也得以形成,如此,社会人的生产器官才能完全发育成熟。把当今极致技术引发的物质生产方式革命,视作第一次机器革命所形成的大机器体系之二次革命,我们就可以从历史连续性角度,把当今数字资本主义和各类极致技术纳入马克思工艺学批判分析框架。下面就在对两次机器革命的比较中,展开这方面的初步探讨。
其一,从工艺革命看,与驱动成分相联系,第一次机器革命所形成的物质生产模式可以概括为“大机器体系+动能”:动能革命开始于以煤炭为燃料的蒸汽机革命,其后又出现了石油、核能、风能以及其他新能源等,而动能革命的最终成果是电能,其他各类能源一般都要通过转化为电能来发挥作用。在二次革命中,智能革命开始于信息革命尤其是计算机革命,传统所谓的信息与现在所谓的大数据等,大抵相当于第一次革命时代的煤炭、石油等,软件是初级智能产品,而当下极速发展的人工智能则可谓终极智能产品,堪比第一次革命中的电能。如果说第一次革命所形成的是“大机器体系+电能”模式的话,当下二次革命正在形成的就是“物联网+人工智能”模式。
大机器体系成型的关键是自动化,首先是动力系统的自动化运转,而用机器生产机器又是自动化的关键: “大工业必须掌握它特有的生产资料,即机器本身,必须用机器来生产机器。这样,大工业才建立起与自己相适应的技术基础,才得以自立。随着19世纪最初几十年机器生产的发展,机器实际上逐渐掌握了工具机的制造。但只是到了最近几十年,由于大规模的铁路建设和远洋航运事业的发展,用来制造原动机的庞大机器才产生出来”,“用机器制造机器的最重要的生产条件,是要有能充分供给各种强度的力量同时又完全受人控制的发动机。蒸汽机已经是这样的机器”。[2]441-442当今二次革命的关键依然是自动化:“某种形式的自动化最终必将有效地解决商业智能方面的各种难题”,[7]62而“从长远来看,大数据技术必将发展成为数据驱动的人工智能,驻留于数码世界和物理世界的顶层”,[7]6相比于用机器生产机器,由大数据驱动的人工智能最大的特点就是用智能生产智能,即由机器对智能进行自动化生产(而此前则主要由“人”生产而从外加诸机器)。用机器生产机器在使物质生产之动力系统自动化运转中发挥重要作用,而用智能生产智能则在使智力系统的自动化运转中发挥重要作用。前者发挥作用的关键是发动机能持续地提供动能,而后者发挥作用的关键是计算机的超强运算能力,与互联网结合起来就是云计算等的超强能力,它们为当今大机器体系持续地提供智能。
在第一次机器革命中,竞争的焦点集中在煤炭、石油等能源以及由此转化的电能和动能发动机上;而当今二次革命则将使竞争的焦点越来越集中到信息、大数据以及由此转化的人工智能或智能发动机上。现在,电能总消耗量依然是衡量一个国家发展程度的重要参数,而未来,人工智能的生产和运用程度将越来越成为衡量一个国家发展程度的重要参数。由以上所引马克思的话可以推断,大机器体系的二次革命所形成的物联网这种新兴物质生产方式,要掌握自己特有的生产资料即智能本身,就必须用智能生产智能,如此,才能建立起与自己相适应的技术基础而得以自立。
虽然第一次机器革命又被称作蒸汽机革命,动能(动力)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马克思强调工业革命并不开始于动力,大机器体系或其自动化运转的动力系统的成型,才是其彻底胜利的重要标志,由此推论,当今二次革命也并不开始于智能(智力)或者生产这些智能的计算机单体,而是开始于由一台台计算机单体连接而成的互联网。由人工智能驱动的物联网体系或其自动化运转的智力系统的成型,将是其胜利的标志。从发展现状看,推动数字化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与实体制造的深度融合,依然是当今新型物质生产方式得以成熟和发展的关键所在。
联系起来看,在第一次机器革命中,“只有当劳动资料不仅在形式上被规定为固定资本,而且抛弃了自己的直接形式,从而,固定资本在生产过程内部作为机器来同劳动相对立的时候,而整个生产过程不是从属于工人的直接技巧,而是表现为科学在工艺上的应用的时候,只有到这个时候,资本才获得了充分的发展,或者说,资本才造成了与自己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可见,资本的趋势是赋予生产以科学的性质,而直接劳动则被贬低为只是生产过程的一个要素”。[3]211当今二次革命所体现的依然是科学在工艺上的应用和赋予生产以科学的性质,这在第一次机器革命中还主要体现在动力系统或机械性劳动资料上。今天看来,这种应用并未使资本获得充分发展,只有当科学在工艺上的应用也体现在智力系统或智能性劳动资料上时,资本才有望获得真正充分的发展。只有经历这两次机器革命,大机器体系之动力(动能)系统与智力(智能)系统都开始自动化运转,社会人的生产器官才能完全发育成熟,人类生产力的发展才能达到极致,而极致生产力乃是葬送资本主义的最终力量。
其二,大机器体系在当今二次革命中所形成的“物联网+人工智能”模式正在引发一场新的“表现为工艺革命的生产力革命”,这不难理解。那么,如何理解其还实现着生产关系的革命呢?马克思指出,大机器体系在使劳动实际上从属资本、排斥劳动者体力的同时,也开启了劳动摆脱资本的进程。总体来说,当今“物联网+人工智能”之资本主义应用使劳动更彻底从属资本并开始排斥劳动者智力,但同样更进一步开启了劳动更彻底摆脱资本的进程。在相关讨论中,西方学者所揭示的以公司为单位的封闭的商业化局域物联网(Local- Area-IOT)的垄断与以全球为单位的开放的万维物联网的分享之间的拉锯战,已初步触及这一问题。
万维网最基本的特性是开放。当今二次革命时代的资本积聚是从圈占所谓赛博空间这种虚拟空间开始的,这种圈占发生在万维网上,而万维网呈现出的是开放特性:开放打破封闭进而冲击垄断,并更易于导致分享。把虚拟空间圈占、封闭起来,首先是为了独占、垄断智能产品,传统的动能(能源)垄断正在演变为智能垄断。以公司为单位的封闭的局域物联网的垄断与以全球为单位的开放的万维网的分享之间,正在形成一种拉锯战,并在智能产品不同发展阶段都有体现。
首先是软件的垄断与分享之间的拉锯战。在互联网充分发挥作用之前,计算机软件是相对易于垄断的,而当软件公司(如微软等)通过互联网下载销售软件时,这种垄断就开始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盗版泛滥,于是,收费的正版软件与倡导免费使用的“自由软件运动”之间形成拉锯战,斗争的结局是形成所谓“开源软件”:你在免费使用的源代码基础上开发的软件可以垄断起来以营利,但被你改进后的源代码必须继续保持开放、免费而可分享。这可以说是开放与封闭、分享与垄断妥协的产物。
其次是大数据的垄断与分享之间的拉锯战。“现在,大型机构已经控制并建立了这种新型的生产和社交工具”,“强大的技术公司已经不再重视过去的那种开放、分布式、平等和带来机会的网络,而是将重心转移到了线上的封闭式系统或专有的、只读的应用程序”,“企业的力量已将这些美好的点对点、民主化和开放的技术作为无节制地获取利益的手段”,“强大的‘数字巨无霸’,如亚马逊、苹果和脸书,曾几何时它们也是互联网的初创企业,现在正在私有的数据池里收集民众和机构产生的数据,并没有将它共享到网络上”。[8]13
封闭的数据池是垄断的重要表征,“谷歌、脸谱网与推特等影响力不断扩大的互联网公司通过广告来赚钱”,[8]121正是商业化的赚钱动机,使巨型互联网公司把本来在万维网上开放、共享的大数据圈占起来使之成为封闭、反共享的数据池,“所有系统都是专用的封闭系统,而数据秘而不宣,不与别人共享;也可能像网络那样,也就是说,趋于公开”。[8]144开放与封闭、共享与垄断的拉锯战将持续进行下去。
最后是在实体制造(工业互联网)中人工智能的垄断与分享之间的拉锯战。对此,《大数据主义》一书有所涉及,该书初步勾勒了在工业经济中大数据与物联网融合而形成的新生产范式:“机器学习等人工智能技术既是为谷歌、脸谱网提供动力的基础性技术,也是工业互联网的重要组成部分。”[9]191“IBM在信息技术领域颇有建树,通用电气则在工业经济领域另辟蹊径。”[9]198“多年来,通用电气一直希望利用传感器实现机器数字化,使机器可以交流,并利用得出的海量数据进行新的探索,发掘赚取利润的新机遇。这个想法是全局性构想的‘物联网’的一个组成部分。所谓物联网,就是在全球各种物体上安装传感器(小型传感器被称作‘智能微尘’),收集各种信息,并利用强大的计算机网络进行信息交流”,目标是“把整个地球建成一个可以识别传感器数据的巨型计算机”,通用电气力图用“大数据与智能化机器”进行改革,创建“工业互联网”。[9]189这其实应称作以公司为单位的封闭的商业化局域物联网,而不同于以全球为单位的真正全局性的开放的万维物联网。
其三,封闭与开放、垄断与分享之间的拉锯战,又表现为所有权与使用权之间的冲突,并且聚焦在作为新商业化模式的分享经济上。
里夫金《使用权时代》一书揭示:“产权正在被激烈地改变,其社会意义是巨大而深远的。对于整个现代来说,产权和市场是同义的。诚然,资本主义经济就是建立在市场上的产权交换这一理念之上的”,而“在新的时代,市场正在让位于网络,‘所有权(ownership)’正在有条不紊地被‘使用权(access)’取代”,[10]所有权让位于使用权是市场让位于网络的结果。凯利的《必然》一书用12个词勾画物联网生产方式所导致的人类社会未来的必然趋势,其中第六个词是“共享(Sharing)”,第五个词则是“使用(Accessing)”:“对事物的占有不再像曾经那样重要,而对事物的使用则比以往更重要”,“就某些方面而言,使用权优于所有权,以至于使用权正在开拓经济的新领域”。[11]122物联网经济是一种平台经济,而“正是平台这种深度生态的互相依赖性,会打压所有权,而扶持使用权”;[11]137物联网经济又是云(端)经济,“为了完全利用人工智能和其他基于云端的技术力量,我们的工作与娱乐将愈来愈远离个体所有权的孤岛,而转向云端中的共享世界”,[11]142在云平台上,“作为服务的计算机取代了作为产品的计算机,使用权取代所有权”。[11]144凯利从多方面描述了使用权如何比所有权更重要。
总体来说,里夫金和凯利偏于乐观,中国和西方所谓分享经济的发展还没有多长时间,种种乱象就开始不断涌现,比如共享单车等。更重要的是,发生在网络上的分享不断受到商业化的反分享的冲击,拉锯战依然持续进行中。斯利对此有所分析:“在短短几年里,共享经济已经从‘我的就是你的’的慷慨变成了‘你的就是我的’的自私,而‘共享经济’这个词语所传递出的非商业的价值观已被抛在脑后”,[12]193数字开放的理念“一次又一次被人偷换概念”而“用于谋取私利”。[12]127总之,谋取私利的商业化模式与开放、共享在价值原则上是相冲突的。许多分享经济公司的发展轨迹是“运动开始时诉诸平等的理想,所依靠的说辞是开放可以扭转与大机构如‘老牌’公司或国家的力量对比”,但是,“随着开放运动的发展,聪明的资本学会了如何与它合作”,于是老牌企业也“依靠这些开放的公共资源成长”,[12]159“起初共享经济呼唤的是社区、人与人的交往、可持续性和共享,现在它却成为亿万富翁、华尔街大鳄和风险投资家的游戏场”。[12]193短短几年的发展史表明:互联网公司所标榜的分享经济,一旦发展起来后就背叛分享原则而走向分享的反面(垄断)。这是当今数字资本主义内在对抗性的重要体现。
以上讨论了以公司为单位的局域物联网与以全球为单位的万维物联网之间的价值冲突。从主体角度看,控制局域物联网的公司是一种法人,与之相对,万维物联网上还出现另一种主体,即“创客”(Makers)这种个体自然人,因而也就存在另一种模式即“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个人)”,并与“局域物联网+人工智能+公司”模式相对。“物联网+人工智能”模式所引发的生产关系革命,最终将体现在或落实到生产资料尤其是生产工具上。所谓分享经济还主要涉及产品,而创客运动的重大意义在于将分享价值原则推进到生产之工具及其掌握主体个人上。这种生产工具就是3D打印机,其掌握主体是相对于公司法人的个体自然人。大机器体系使劳动实际上从属资本,在所有制上就表现为劳动资料尤其生产工具由劳动者个人逐渐被非劳动者垄断,马克思辩证地指出,这同时也恰恰开启了劳动摆脱资本的进程。总体来说,当今“局域物联网+人工智能+公司”使劳动更彻底从属资本,而“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个人)”则有望开启非商业化模式,从而使劳动摆脱资本。相对于资本积累规律所造成的生产工具的积聚化、垄断化,这一模式昭示着生产工具在非商业化、大众化、民主化、碎片化、分布化、分享化中重新回到劳动者个人手中的态势,马克思所构想的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的建构获得工艺上的现实起点,生产关系的社会主义革命正在获得坚实的工艺基础。
其一,对于以个人为主体、以3D打印机为工具的创客运动使生产工具碎片化、分享化、非商业化,并冲击资本对生产工具的积聚化、垄断化、商业化,进而开启劳动摆脱资本进程的革命意义。西方许多相关专家已对此有所论述。
萨马蒂诺用碎片化来描述这种新趋向:“制造业的将来必定是呈现碎片化形态的。”[13]143而这与3D打印相关:“3D打印的物理属性使其被划入‘比互联网更为宏大’的范畴。到目前为止,互联网所做的仅是改变信息的分布,即人类获取数据方式的转变。一旦人类造物的方式发生了改变,那科技革命的影响力将会波及人类生活的一切,其影响如工业革命对农业时代的冲击一样巨大。它改变了我们的生产内容,也影响了每个人所能够拥有的物品。”[13]1343D打印是继互联网后又一场新革命,互联网与实体制造、信息与造物的融合就形成了新型的物联网生产方式。
安德森以生产工具的大众化、民主化来描述这种碎片化趋势,并以创客作为新工业革命的重要标志,“网络的美妙之处在于将发明工具和生产工具大众化”。[14]10安德森指出:“自信息时代在1950年左右露出了一丝曙光,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个人电脑发展期,又走到了90年代的网络时代,这毫无疑问可以称之为一次革命。但直到目前它在制造业开始显示威力之前,都不能被看作真正的工业革命。因此,不妨将新工业革命看作数字制造和个人制造的合体:‘创客运动’的工业化。”[14]48由数字化大数据尤其人工智能与实体制造深度融合而形成网络化的数字制造或智能制造,才使新工业革命真正开始。安德森还指出:“正如马克思所说,权力掌握在控制着生产资料的人手中……生产资料拥有者决定生产何种产品”。[14]7马克思生产资料理论依然具有阐释力。
更具理论价值的是,安德森实际上区分了数字智能制造的两种不同模式:一是他所谓的商业互联网模型,这是商业化“局域物联网+人工智能+公司”模式。二是“未来的‘创客运动’更贴近于自给自足的精神——为自己制造产品,而不是创立企业。这更接近自制计算机俱乐部和《全球概览》的初始想法,不是建立大公司,恰恰是要把我们自己从大公司中解放出来”,[14]251-252这也就是以全球为单位的“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模式,其重大革命意义也就在于有望开辟出非商业化模式,从而把劳动者个人从大公司中解放出来,从而使劳动摆脱资本。里夫金《零边际成本社会》第六章“3D打印:从大众化生产到大众的生产”同样揭示了这一点。由3D打印带来的“制造业的民主化意味着任何人(甚至最终每个人)都可以获得生产资料,这是生产资料拥有者和控制者以及与之对应的资本主义制度变得不再重要”。[15]92这不正是马克思所讲的劳动的解放吗?
其二,使用权冲击所有权,生产工具民主化等在生产资料所有制上的变革,已使社会主义临近破题。开放与封闭、分享与垄断的冲突,在社会有机体及其价值原则上,最终就体现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冲突。
凯利提出数字社会主义理念:“区块链的一个重要方面还在于它是一种民众公有。没有一个人真正拥有它,因为每个人都拥有它。作为一个变得数字化的发明,它也在倾向于变得共享;在它变得共享的同时,它也变得无主化。当每一个人都‘拥有’它时,也就没有人拥有它。实际上,这就是我们通常所指的公有财产或民众公有。”[11]136凯利对“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模式描述道:“当众多拥有生产工具的人都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共享他们的产品,不计较劳务报酬,乐于让他人免费享用其成果时,新社会主义的叫法也就不足为奇了”,[11]156“当我们在跨越大洲的小组与素未谋面的人在一起工作时,当我们并不在意合作者的社会地位时——政治上的社会主义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下一步”。[11]164这已非常接近马克思关于国际共产主义的描述了。
其三,“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有望开辟出非商业化模式,生产资料尤其生产工具将由被资本垄断而重新回到劳动者个人手中。马克思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理论对此有超强阐释力。
与劳动实际上从属资本相关,大机器体系所引发的生产关系革命还表现为生产资料的积聚和垄断。马克思在资本主义积累的历史趋势和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后资本主义的历史框架中,对此展开分析。小生产者的私有权“被消灭的过程,即个人的分散的生产资料转化为社会的积聚的生产资料,多数人的小财产转化为少数人的大财产”,[16]P244-245剥夺完小生产者之后,又开始“少数资本家对多数资本家的剥夺”,导致“资本巨头不断减少”,而“这种剥夺是通过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的作用进行的,这些规律会导致资本的积聚”。从工艺学角度看,这种积聚恰恰是在大机器体系不断形成、发展中进行的。这种内在规律在当今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又突出表现为:“局域物联网+人工智能+公司”模式对传统实体制造业的冲击乃至消灭。马克思还进一步分析指出,这种在不断积聚进程中不断剥夺的最终结果是: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资本主义占有,是这种仅仅作为独立的个体劳动的必然结果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由于自然变化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劳动者的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在协作和共同占有包括土地在内的一切生产资料的基础上,重新建立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16]P246-247
“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模式的革命意义,在与两次机器革命形成的两种模式的比较中,就会凸显出来:第一,第一次机器革命所形成的“大机器体系+动能+公司”模式最成熟的形态是流水线,工作于其中的工人被强制绑缚在一起,而创客则首先接近于传统的小生产者,没有被纳入强制性机器体系,但是,通过万维物联网,创客之间又可以建立起非强制的广泛联系——这已非常不同于小生产者之间的狭隘联系。第二,二次革命所形成的商业化“局域物联网+人工智能+公司”发展趋势之一是智能机器人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将被智能机器人取代,具有体力和智力的劳动者将被彻底排除;“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模式,则使劳动者在封闭的工厂进而也是封闭的商业化模式之外,在开放的万维物联网上,自由发挥个人体力和智力。附带指出的是,智能机器人极速发展已引起一定程度恐慌,而当代马克思主义工艺学批判强调的是智能机器人之“资本主义应用”,而非其本身对人类形成威胁,而“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的非商业化将扬弃“资本主义应用”方式,为每个人参与并民主化控制人工智能的应用和发展提供现实工艺基础,将对智能机器人有可能取代、控制人类的趋势有所限制。
从对社会关系的形塑看,创客之间点对点的联系昭示着生产关系的直接性,而资本主义以货币(交换价值)为中介所建构起的生产关系则是间接性的。劳动者所在生产关系的直接性,决定产品的可分享性,反之亦然。这在点对点的创客运动中已初露端倪。舍基的《人人时代》一书用“无组织的组织力量”来描述互联网所形塑的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新特性,以此来看,以交换价值为中介,在市场体系中就表现为以公司为中介,而万维网则有望超越这种组织中介,在个人与个人之间建构起无组织的点对点的直接联系。这正是其最具革命性的地方。从生产资料所有制的历史演变来看,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当在共产主义高级阶段才能真正建构起来,在共产主义尤其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这种所有制是以国家为单位的公有制(国有制),而随着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到来,国家将消亡,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才能真正实现,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7]“万维物联网+创客”非商业化模式的重大意义也就在于为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及建立其上的自由人联合体的生成,开辟出现实工艺基础,“包括在社会主义生产概念中的东西”正在开始成为“工艺上的事实”。
当然,没有必要对“万维物联网+人工智能+创客”模式过早过分乐观,其基本工具即3D打印机目前还是非常昂贵的商品,不可能做到人人拥有,游离于公司之外的业余创客一旦取得成功,或自己创立公司,或被大公司收编,由开放的非商业化的万维物联网,重新回到封闭的商业化的局域物联网,巨型互联网公司的商业力量依然强大。此外,整体看,人工智能与实体制造的融合也才刚刚开始。但是,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极致技术之人人参与的非商业化应用和发展方式毕竟已被开辟出来,并为劳动者个人所有制开启出工艺上的事实,这种工艺革命在社会范式上必将引发物质生产资本主义范式向社会主义范式转换,世界的天平已开始向社会主义倾斜,这预示全球即将步入新时代。忽视对当今极致技术的研究,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很难获得创新性大发展。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只跟着西方学者而大谈数字社会主义,而是应回到马克思,以科学社会主义为立足点来批判性吸收这些理论:生产关系的社会主义革命,要使机器变成“联合的工人的财产”——在当今数字资本主义时代,还要使智能机器也变成“联合的工人的财产”。这是应对包括智能机器人有可能控制人类等当今极致技术发展大势之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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