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佳
远方一片混沌,近处晦涩的暗灰。天是奄奄的,连空气都泛着霉味。几日后,天边扯了一片蔚蓝,总算有了一点起色。华叹一句:还是郊区清净!
据说,父亲是个浪荡子,给了她生命,却又让她顶着“杂种”的名,艰难地成长。她的生命里只有母亲以及母亲的艰辛。母亲没读过几年书,却梦想着让她读很多的书。为此,母亲瞒着她,男人一样地苦干,去工地干小工,手脚都磨出生活的苦涩。她面上视而不见,心里抽搐难忍,只沉默着。
华孤独地寒窗苦读,想挣一份前途,挣出母亲的希望。大学毕业后,她成了光鲜的白领。职场上的刀光剑影,令孤僻的她应接不暇。几年下来,她给了母亲富足,却被暗箭伤得体无完肤,疲惫地从战场上撤下来,汩汩淌血,她的生存意志也随之溃不成军。脱发,暴瘦,白夜不分。
母亲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大气都不敢出,惟恐惊扰了她。可市区广场上,肆虐的舞曲还是钻进了窗户,撞击她的耳膜。随着一声咆哮,“啪”的一声,杯子被她掷在地上,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母亲泪水涟涟。
她们换了住处,郊区给了她安宁,却赶不走她内心的阴霾。一天,母亲谨慎地放一曲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李玉刚荡气回肠的嗓音,陶醉了她。行色匆匆里,她忘记了歌声,直至忘记了自我。这首歌是在流行音乐里融合了京剧元素,唱腔变化无穷。李玉刚演绎得时而细腻妩媚,时而大气磅礴。她听得入迷,单曲循环。母亲不在了,她也不在了,只有《新贵妃醉酒》在!
京剧是国粹呀!时光悠悠地倒转。小时候,村里有一个戏台。逢年过节,村里的草台班子就登台上演。台上,生旦净末丑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演绎戏剧的魅力;台下,她挥动着糖葫芦,品尝不可多得的童年甜蜜。戏剧的精彩她不懂,她懂唱戏就是过节。然而,这潜移默化的戏剧滋养已深入骨髓,在懵懵懂懂的心里埋下了蓬勃的种子。多年以后,母亲的苦心,撕开了纯真的一角,戏剧竟成了她寻梦的原乡。
她开始欣赏梅兰芳先生的经典剧目《贵妃醉酒》,在他的一招一式中,情、景、唱、念、舞、演就都活了,灵性也流动起来。她的心情也渐渐地明朗。不再闷在家里,偶尔出去走走。
清晨,人烟稀少,好多空房子,名副其实的“空巢”。路上,多见晨练的老年人,年轻如她真是一枝红秀。快走到住处,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喊嗓“咿——呀-——啊”,她想:这是哪个戏迷票友在运气练声,说不定过一会儿还会有一场“真人秀”。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充满了期待。
果然,胡琴的悠扬清越划皱了清晨的静寂,地平线上,一轮红红的朝阳也探出头来,一寸一寸地向高空滑,愈来愈耀眼。不一会儿,只听到“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華心里一震,是《贵妃醉酒》。她虽不精通戏剧,可也能感觉到对方明显气不足:高音处不圆润;低音处不婉转。哭腔少了感染力。她撇了撇嘴,心里掠过一丝鄙夷。唱腔仍在继续,屡败屡战,一丝不苟。她静静地听着,徘徊着。一呼一吸渐渐地融入这传奇的选段中。她已记不清听了多少次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了,这部戏剧要求演唱者和演奏者高度的默契,才能把贵妃从微醉到醉倒的全过程演绎出来,收到畅快淋漓的效果。可现在,她仿佛听的不是戏剧,她听的是锲而不舍的坚持。
后来,她听了很多京剧,比如《红灯记》、《霸王别姬》、《麻姑献寿》等。隔壁的表演依然继续,而她也走出迷茫,找到自己的定位,拿出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很火。
一天,华踩着落日余晖回家,看到一位年长的老头,头发三七分,一丝不乱,背着一把胡琴。她心里一动。大爷,您真有文艺范呀!退休了,隔壁一票友好京剧,我们就一起合作。票友很有成就感,说是她的女儿走出了心理创伤,现在成了一个女老板呢!
夕阳在晚风里散着余温,胡琴上,一双慈祥的眼睛一直伴着她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