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她是捡来的孩子。当年,在河边的小树林里,年轻的夫妇看到被遗弃的她,当时她不哭不闹,反而对他们露出了笑容。于是,她被捡回家,继续美丽的生命。
可是当渐渐地懂事,她从小伙伴们的言语中,从别人的悄悄议论里,便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她很爱自己的父母,她多希望自己和别的孩子一样,是父母亲生的。所以快乐的她,便总是有着刹那的伤神和伤心。
回忆往事,她说:“那个时候,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也没有太长时间的难过,父母很爱我,我也爱他们,我就是会偶尔觉得不是最完美。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像爸爸或妈妈,而我却和父母没有一点相象之处,便觉得是最大的遗憾。”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课间,老师和大家闲聊,便说起捡东西的事。于是同学们纷纷回忆自己都捡过什么东西,她对“捡”这个字特别敏感,便默默在一旁听着,无表情,或机械地笑。然后,大家便说到“捡来的东西一般不会去珍惜”这一话题上,她很是不以為然。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活,都是捡来的,自然会去好好珍惜,好好爱。
老师终于注意到她,便问她,有没有捡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她一愣,顺嘴说:“我是被爸妈从河边捡回来的!”同学们都笑,虽然并不一定是恶意的笑,可向来开朗的她,却依然低下了头,心里很沉重。
在成长的岁月中,她永远记得那个课间的一幕。
后来,她去县城里读高中,住校,离家前,父母和她好好地谈了一次。说到了她的身世,坦言她是他们从河边捡回来的。当听到父母亲口这么说,虽然早已明了,也早已放下,心里却依然有了微微的失落,甚至孤单。可是懂事的她,却笑着说:“我早知道了啊,谢谢爸爸妈妈把我捡回来,让我能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这么幸福!”可接下来,父亲的讲述,却让她心里所有的失落和孤单都变成了感动和快乐。
那个时候,父母正是处于一生中最阴暗的时期。由于倾尽积蓄并借了很多钱,去包了许多的田地,却在丰收在望时,一场自然灾害使得一切都成了泡影,于是便到了穷途末路。每一天都债主盈门,生活的无望,使得他们厌倦了生命。本来想携手投河,却在那个时候,与她相遇。她当时的笑脸,一下子就点燃了他们心底所有的希望和美好,他们觉得她是上天派来挽救他们的。
父亲说:“其实是你让我们能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这么幸福!”
她泪流满面,再次想起了老师的话。
她问我:“初中时那次讨论捡东西的事,我说我是被父母从河边捡回来的,当时大家都笑,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摇头。她目光柔软,仿佛触摸着光阴里所有的感动。
她当时说了那句话后,同学们都笑,老师也笑。笑过后,老师细细地看着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然后老师说:“你真是比我们幸运得太多了呢!我们捡到的东西,再珍贵,也都不是不可替代的,也都不是无价的。而你,却捡到了你的父母,这是多大的幸运和幸福啊!”
大家都鼓掌,那一刻,她的心底就像起了天风海雨,把所有的芥蒂都吹去无踪,把所有的遗憾都洗去无痕。
她眼中闪着幸福的光芒,笑着对我说:“我多幸运幸福,父母捡到了我,我也捡到了我的父母,然后我们的生活都完整而完美,所以,我们都会去好好珍惜!”
隔着七月的阳光和长风,我感受到了她心底无边无际的美好。珍惜每一次的捡到和遇到,生活便会如花绽放,美丽着所有的心情。
刚从过年的氛围中走出来,这个小城依然冰封雪盖,东风遥远。匆匆走在落雪的街上,前面走着一对母女,我从她们身边经过时,恰好听见小女孩兴奋地说:“妈,妈,我看见春天了!”
刹那间,心里涌起一种温暖的感受,就像是忽然花开,感动着周围的寒冷。想起了古老的儿歌,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果然是在小朋友纯净的眼睛里,而不在我们经历了世事沧桑后起茧的心里。得要多么柔暖的心,才能在这漫天冰雪里,与春天的气息相遇。就像此刻,我相遇了小女孩的这句话,小女孩清澈的话语,就是我遇到的春天。
很久远的从前,我的心也是那样柔软,能接收到极细微的温暖和感动。有一年过年特别冷,看着对联上写的各种迎春什么的,没有一点感觉。那时老宅的南园里有一棵杏树,枝上也积着雪。当邻家的小妹妹脸蛋儿冻得通红,往树枝上拴红绫子时,我的眼睛里霎时就有了亮色。那是我少年的眼里第一次在寒冷中早早地看到了春天。春天不在杏树上那些飘摇的红绫上,而在邻家小妹妹红红的脸上,纯净的眼里,暖暖的心中。
依然是寒冷的街上,我放慢了脚步,似乎感觉到了脚下雪正在慢慢地燃烧。小女孩的妈妈问:“你在哪里看见春天的?”
我也凝神静听,想知道小女孩给出怎样简单而又诗意的回答。
小女孩一指路旁的大门,说:“你看,那最下面两个字,就是春天!”
我一看,门两侧贴着一副过年时的对联,“满庭风行溢秋囤,一树雪融待春天”。原来,小女孩眼睛里的,是这个春天。
我想起一个老兵给我讲的一件事。
当初他在黑龙江最北端的一个边防哨所服役,那里几乎长年寒冷,且荒无人烟,连绿色都少见。哨所里只有三个人,他们每天就是巡逻、瞭望、训练、做各种记录。那时通讯还不发达,一封家书能让他们看上半年而不厌倦。这样日复一日,四季在他们眼中心里没有太大的变化,春天,更只是冬天的延续。
有一次他出去巡逻时,看见有个地方的土比别的地方都要软些,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生长出来,毕竟,按时令算,此时已经是春天了。他便把那坨土带了回来,装在一个很大的敞口玻璃瓶里,三个战士都很兴奋,每天浇水,因为室内温暖,他们等待着土里长出惊喜来。可是,许多时日过去,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由希望到失望,最后便没人关注那个玻璃瓶子了。
很久之后的一天,他无意间向角落里的玻璃瓶子看了一眼,竟震惊地发现,瓶子里有一株草,正在静静地绿着。很难想象,在那么久不浇水的情况下,它竟然破土而出。那一整天,他们都围着瓶子里的那株草,虽然是家乡漫山遍野地平凡,可是在他们眼里,那便是整个春天的色彩。
那一天,他在值班日志上只写了一句话:我看见春天了。
是的,那就是他们眼睛里的春天,虽然,时间已经是夏末。原来,只要心里有绿色,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春天。春天,不仅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更是我们的心与美好的距离。
我走在落雪的街上,脚步轻快无比,因为,我看见春天了,而且,再也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