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獴
乔治·莫兰迪,意大利著名版画家、油画家,巴尔蒂斯曾这样评价他:“莫兰迪无疑是最接近中国绘画的欧洲画家了,他把笔墨俭省到极点。他的绘画别有境界,在观念上同中国艺术一致。他不满足表现看到的世界,而是借题发挥,抒发自己的感情。”
莫兰迪1890年生于意大利的波洛尼亚,少年时期就对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07年进入波洛尼亚美术学院学习绘画。在学校学习的最后两年,他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1913年完成了学业。毕业后,他在当地做一名小学素描和版画老师,1930年回到波洛尼亚美术学院担任版画老师,直至1956年。
莫兰迪一生亲缘淡薄。他的父亲是一位中产阶级官员,有五个孩子,莫兰迪是长子。在莫兰迪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幼弟约瑟夫和妹妹安娜的夭折,1909年他的父亲去世,让年纪轻轻的莫兰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他的一生中没有妻子,没有爱情,他像是一位虔诚的僧侣,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艺术。他从不向往繁华热闹的都市,他没有去过艺术之都巴黎,他所做的只是在他的画室中安静的创造只属于他独自一人的艺术世界。
所以莫兰迪的画作中极少人像,绝大多数都是静物画。画面中的瓶瓶罐罐与画室中用来临摹的石膏模型别无二致,甚至第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就是画室中的习作,莫兰迪的“习作”却干净得令人心生向往,透出从灵魂晕染而出的智慧高雅、淡泊宁静,让人感受到一颗温和包容的赤子之心。
“静观”出自宋人程颢的《秋日偶成》:“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静观”作为一个道家概念,指的是可以冷静地分析观察,这种冷静建立于一种天人合一、物我浑融的境界之上,强调一种超脱世俗的心境:忘却尘世中的纷纷扰扰,我如一物,万物皆我,不牵扯情感,保持内心的宁静。静观万物时与其生命精神的内省体验相关联,从而获得舒适自得之乐、自然和谐之美。
莫蘭迪曾说过:“那种由看得见的世界,也就是形体的世界所唤起的感觉和图像,是很难,甚至根本无法用定义和词汇来描述。事实上,它与日常生活中所感受的完全不一样,因为那个视觉所及的世界是由形体、颜色、空间和光线所决定的……我相信,没有任何东西比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抽象,更不真实的了。”这正是一种“静观”之下的创作。从美学角度来讲,“静观”可以被看做是一种艺术审美,在这种艺术审美的作用下,莫兰迪进入了忘我的创作状态,做到了与功利的暂时隔绝,心无旁骛,以一颗纯净的心灵观赏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器物,通过描绘物象来描绘内心世界,在内心世界与物象的共融之中,感悟世界宇宙的真谛。
莫兰迪笔下的每一件器物都处于宁静的空间之中,好似时间不再流逝一般;然而这些宁静的物象却不是死物,每一件都充满了生命力,生机勃勃,就像初春时节,树枝上吐露的新芽,在木色之下包裹的是涌动生机。这些静物有了生命,就有了温暖人心的力量,它们脱去了世俗沉重的枷锁,然观众在尘世中获得片刻宁静的栖息之所,用心感受生命原本的质感。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说莫兰迪是最接近中国绘画的欧洲画家,更多是因为莫兰迪绘画中蕴藏的禅意。中国的美学讲究“悟”,这是心与世界的相通;中国的绘画讲究“留白”,这是给“悟”留出足够的空间;中国的艺术讲究“白描”,这是对自然万物做最简洁的描绘,朴素洗练却鲜明生动。正是这样一种艺术审美,让中国艺术追求一种境界: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物外之象。艺术最珍贵之处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给人怎样的启发,它在无声无形之处构建了一个多大的世界。
莫兰迪作品中的“禅意”也正在于此。莫兰迪作品中大量的留白让他在当时的画家之中独树一帜,普通的展示桌面在他的笔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画作中物象与空间的视觉错位让画面的“空”变得和谐而灵动起来;主体静物之间内部空间的相互转化,使静物和背景之间的空间相互流动,就像是空气在画面中游走,这种平静中富于变化的呼吸感正是生命存在的状态。莫兰迪的“空”带着一种流动性,能载着人的思绪飘远,像一缕清风给尘世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带来一丝透彻的明悟。
罗伯特·朗格曾说,“莫兰迪已经从观察和绘画过程中排除了对题材的干扰,无趣的事物,沉闷的风景和季节性的花朵,以他们自身的形式而更有效的表达出来;并且,一个艺术家无非表达情感而非其他。他用一种适当的绘画语言避免抽象艺术的浅薄,以至于在同样的事物中显现不同的情感音色,并给与严肃艺术以丰富的情感变化。”在莫兰迪的作品面前,说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的,他不在乎你会不会喜欢他的画作,于他而言创作本身已足够幸福;他不会在乎自己的作品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利益,他是浮世中的隐者,孤独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