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鸣宇
“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刻。”英国艺术家尼克·弗林说。
那是在2006年,英国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博物馆展出了一些17世纪的中国清代瓷瓶。42岁的尼克在博物馆参观,却被自己的鞋带绊倒。他摔了一跤,同时也将三件瓷器撞倒在地。彼时总价值约为17.5万欧元(现约合人民币136.7万元)的花瓶顷刻间摔成上百块碎片。博物馆并未要求尼克对三只花瓶进行赔偿,只是给他寄了一封邮件:“近期内请勿再踏足我馆。”
一位12岁的台湾小孩,2015年随同家人去看画展。参观时,他被地上的隔板绊了一下,失去平衡,意外撞破了据称价值五千万台币(现约合1083万元人民币),拥有四百年历史的古画。好在,主办方并未要求赔偿,因为已经给展品购买了保险。
秦始皇兵马俑在富兰克林博物馆断指的新闻传到国内,引起公众愤慨。这当然是个悲剧,但相似的悲劇在文物艺术界经常发生。文物最大的特性之一就是脆弱,越珍贵的文物越脆弱,突发意外、预谋已久的作案,都可能成为损害文物的“敌人”,甚至文物专家都可能给艺术品带来难以挽回的伤害。
坐落在葡萄牙里斯本的国立古代艺术博物馆,建造于1911年。因其窗子均为绿色,也被称作“绿窗博物馆”。馆内有84个展厅,陈列着雕刻、编织物、陶瓷器等诸多珍贵文物,尤以15-19世纪的葡萄牙绘画最为丰富。
每月第一个星期日,博物馆免费向游客开放。2016年11月的免费日,馆内发生过一件“惨案”。副馆长乔斯说,自己在这儿工作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
当天,有位巴西男子来馆参观。他在一座18世纪的圣米歇尔雕像前驻足,手持自拍杆,打开摄像头,准备合影。这名男子紧盯着屏幕,专注找寻最佳拍摄角度。正当他踉踉跄跄后退时,惨剧发生了。他与雕像相撞,长着翅膀的圣米歇尔雕像从展台跌落地面,碎了。
卢浮宫专业人员在修复《圣母子和圣安妮》
从目击者发布在社交网站的现场照片可见,圣米歇尔人形雕像碎成五瓣,腿部与椭圆形底座完全断裂,身子侧翻,背部原有的翅膀装饰散落四周。相关专家鉴定后表示,破碎的雕像再无修复可能。
因为自拍在博物馆闯祸的“倒霉蛋”,不止这位巴西男子一位。类似事故还出现在2017年7月美国洛杉矶一场艺术展上。展馆内整齐摆着四列方柱形展台。展品多为皇冠造型的物件,由久居香港的书画家Simon Birch制作。
两位女游客一开始站在最左边的展台前拍摄展品。接着,其中一位身穿白色裙装的女生要求同伴给自己拍张合照。她向展台走去,俯身下蹲,因为重心不稳,踉跄地坐在了地上,背部撞到方形展台。展台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一大片。这些受损艺术品的总价值约为135万元人民币。
在一档名为《开讲啦》的央视节目中,中国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曾吐槽:“在博物馆拍照的都很傻。”他的理由是,“你拍的像素也好,清晰度也好,都不如我们官网上的图片,你到官方下载就可以。”
陈履生记得,法国曾有一场《名馆·名家·名作》展览。出展第一天,允许拍照,第二天官方却紧急下达禁止拍照的通知。因为首日参展人数过多,大家举着手机争相拍照,摩肩接踵。有位游客的视线被挡住,就推了前排一下,结果对方手一松,手机打在画框上。“如果打在画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出于对文物的保护,不少博物馆明令禁止游客拍照,即使允许拍照的博物馆,如今也开始禁止使用自拍杆。法国卢浮宫的发言人介绍,参观时,游客不准将自拍杆对准馆内的画作或雕塑。在他印象中,不少游客用自拍杆拍照,距离《蒙娜丽莎》等油画真迹只有几厘米距离。
史密森尼学会是由美国政府资助、半官方性质的第三方博物馆机构,管理着美国十余家博物馆,美术馆、国家动物园等。2015年3月,该学会宣布,禁止游客在国家航天博物馆、国立美国历史博物馆等地使用自拍杆,据官方介绍,出台该规定并非学会下设的博物馆已经发生事故,而是想防患于未然。“10年前,可能没人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东西出现,更想不到它会如此流行”,史密森尼学会的发言人约翰·吉本斯说。在他印象中,这是多年来学会第一次修改《参观须知》。
2018年3月,美国加德纳博物馆计划出版一本名为《Stolen》的书籍。该书以图录和指南的形式,详细介绍了13件在这家博物馆被盗的艺术品。包括伦勃朗、马奈、维米尔在内多名画家的作品,两件青铜制件,总价值高达5亿美元。
失窃案发生于28年前的一个凌晨,等到在附近参加圣帕特里克节派对的居民散去,两位身穿警察制服、贴着假胡子的窃贼出现在加德纳博物馆门前。他们按响入口处警报器,谎称听到馆内有异常动静。前来应门的,是博物馆执勤安保阿巴特。
博物馆规定,深夜禁止外人入内,阿巴特不确定这对警察是否有效,最终打开了大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让他措手不及。
窃贼突然说阿巴特像某个通缉犯,要求他出示证件,接着,他被戴上了手铐。加上阿巴特,当晚博物馆内只有两名保安。阿巴特的同事闻讯赶来后,也被铐住。两人随即被带到地下室。
塞希莉娅·希梅内斯“修复”壁画的故事被搬上了歌剧舞台。2016年8月20日,美国戏剧导演Anarew Flack和剧作家Cecilia Gimenez在壁画原作与修复版壁画(右上)之前召开新闻发布会。
盗贼在加德纳博物馆大肆搜刮了81分钟,战利品便是那13件艺术珍宝。凌晨2点45分,盗贼分两路来到博物馆侧门,驱车逃离。六个小时后,警察才赶到现场,解救了困在地下室的保安。
事后,有人推测二人是业余小偷,因为他们忽略了博物馆镇馆之宝——提香的《掠夺欧罗巴》,还有同样价值不菲的拉斐尔与波提切利的作品。
2013年,FBI声称确认了两名盗贼的身份,他们均已不在人世。28年来,加德纳博物馆一直在努力找寻被盗的艺术品。起初,悬赏金为100万美元,1997年增加至500万,最近一次是2017年,赏金额度达到了1000万美元。但一直没找到失窃艺术品的下落。如今,在加德纳博物馆,失窃画作遗留的画框依然悬挂在展厅内。
英国BBC曾经拍摄过一部纪录片,名为《那些被偷走的名画》。影片详细解释了名画失窃背后可能历经的坎坷。盗贼们首选的销赃方案,是把偷来的艺术品卖给失窃博物馆、画廊等,要价一般只有市值的10%。其次,则是以低价将真品当成赝品,出手给艺术品收购商。
如果盗贼们意識到没有合法合理的途径变现,便会转投黑市。“在黑市上,他们以实际价格的5%到10%出售这些画,用画交换毒品、武器或者古董。”国际失踪艺术品登记组织(ALR)顾问科里斯说。
据媒体报道,艺术品黑市交易的营业额在60至80亿美元之间,位列全球黑市生意第三,仅次于军火走私与毒品买卖。巨额的利益驱动催生出各类博物馆盗窃案。
“被盗艺术品被追回的几率只有15%。”国际失踪艺术品登记组织工作人员朱利安·雷德克里夫进一步解释,“剩下的85%中,约有20%被毁掉。”
此前,也曾有被盗的旷世名作以离奇方式重现。2018年2月,法国文化部宣称,失窃九年,法国印象派代表画家埃德加·德加的作品《合唱团》被找回。就在巴黎近郊高速路服务区,一辆公共汽车的行李箱中,法国海关发现了一件无人认领的包裹,里头正是那副失窃的名作,估价高达80万欧元。
2012年,纽约一家画廊里也遇到了窃贼,西班牙画家达利的一副画作被盗,作案者是一名希腊窃贼。当地检察官披露了小偷的作案手法:在一堆摄像头的监视下,装做普通游客的模样,将作品塞进了购物袋。更加离奇的是,一周后,这名小偷竟然将画作匿名寄回了画廊。
据英国遗失艺术品统计局公布的数据,自1976年至2010年,英国共有53709件艺术品被盗,是全世界艺术品失窃最多的国家;美国位居第二,登记在案的失窃艺术品有21079件,占总数的16%;意大利、法国、德国也都榜上有名。
2010年5月20日,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5幅藏画失窃。包括毕加索名作《鸽子与豌豆》、亨利·马蒂斯的《田园曲》和莫迪利亚尼《持扇的女人》等,估值约5亿欧元(现约39亿人民币),被称作艺术界的“世纪大案”。
失窃案发生后,看似严密的博物馆在安保系统上显现出不小的漏洞。一位美国从事艺术品犯罪的学者指出,即使世界上安保最好的博物馆,其水平与中等规模的银行相比,也显得“业余”。在巴黎卢浮宫,闭路电视无法监控到所有角落,而不同区域的监控系统又是各自独立运作,无法从一个中心控制室全面察看。
“如果将全世界失窃的艺术品组建成一座博物馆的话,这座博物馆将‘秒杀世界上任何一家最伟大的博物馆。”从事艺术品犯罪研究的美国学者尼尔克如是说。
博尔哈是西班牙东北部的小镇,人口只有5000人。小镇上有个教堂,保存着一幅耶稣像壁画。壁画由西班牙19世纪著名画家埃利加斯·加西亚·马丁内斯绘制,画中的耶稣头戴荆冠,表情安详传神,被当地人视为无价之宝。
因为年久失修,加之博尔哈镇当地气候潮湿,耶稣像右侧脸颊、身着的衣服均出现大面积褪色,露出石灰白的墙体。为了抢救文物,当地文物主管部门四处募捐。画家马丁内斯的孙女最终捐出一笔巨款,作为修复壁画的专项资金。
2012年,文物修复专家来到教堂对壁画做前期会诊时,发现这件“无价之宝”已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原有的细腻笔触被大块大块的涂料抹平,耶稣头戴的荆冠也被勾勒成一顶“猴皮帽”,忧郁深邃的眼睛被画得又大又圆。
家住教堂附近,年过八旬的塞希莉娅·希梅内斯是这起“耶稣毁容案”的幕后凶手。她在并未征得文物保护部门同意的情况下,偷偷买来颜料和画笔,自作主张地着手修复壁画工作。
据《每日邮报》报道,事发后,塞希莉娅坚称自己的行为得到了教堂内牧师的许可。“在这里,我们经常自己修复坏掉的东西……我不是偷偷摸摸干的,每一个进入教堂的人都可以看到我在画画,”她说,“我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我还没画完呢。”
耶稣“毁容”的消息不胫而走,塞希莉娅修复后的画作竟意外在网络上走红,成为网友们恶搞的元素,被PS在《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等诸多名画上。马德里一家面包店特别推出了同款壁画版的巧克力,一款畅销游戏中也出现了毁容后的“耶稣”形象。如今,这幅壁画被带有螺栓的罩子牢固保护着。
更令人咋舌的是,直到今年,这幅壁画已累计吸引超过20万游客来到博尔哈小镇观赏,参观费每次一欧元。欧洲一家航空公司甚至推出12英镑的飞行路线,方便游客从附近城市飞往小镇。因为自己的“画作”给教堂带来巨大收益,塞希莉娅太太甚至聘请了一个律师团队,与教堂对簿公堂,希望从参观门票中获得分红。
在文物修复问题上,不止塞希莉娅太太这样的业余人士会给艺术品带来破坏,专业团队也不能保证文物的尽善尽美。
被认为是达·芬奇生前最后一件杰作的油画《圣母子和圣安妮》,2012月3月底在法国卢浮宫展出。此前,它曾经历了一段充满争议的修复工作,为期18个月。修复的主要工作是清洁画作表面。
因为担心清洁使用的溶液会使画面失真,二十多年前,卢浮宫将清洗画作的尝试叫停。2009年,清洗工作再度重启。但很快,两位在卢浮宫负责修复工作的委员会顾问提出辞职。在辞呈中,他们提到自己被清洗工作“激怒”,因为“过度清洁”让画作失去其了原有的色调。
前卢浮宫与法国国家博物馆保养部主任Bergeon Langle对清理工作总体予以了肯定,同时也承认,值得商榷的地方也存在,比如婴儿身上原本有块白色印记可能是达·芬奇亲手画的,却被不慎擦掉。
在中国,这样有争议的修复同样存在。2010年7月,首批针对圆明园破损文物的实验性修复完成,主办方举行了一场评审会。文物一经展出,就被质疑太过“土气”。问题主要出在金漆使用、人工描绘,以及石膏材质三个方面。几名专家在评审会上表示,部分修复方式有待商榷,且修复质量不高。
《北京晨报》报道评审现场,一件“五福捧寿”的清华盘引起了国家文物局科技保护专家组组长王丹华的注意。从修复效果看,王丹华认为,补上的2只蝙蝠与原有的很不协调。
王丹华问到:“这些图案是原来就有的吗?”
“盘子底部的三只蝙蝠是原有的,剩下两只是在修复过程中,人工绘制上去的。”修复人员如实回答。
王丹华表示,没有依据,就没必要补全。不论是瓷器,还是中国字画的修复,原则只有一个:按照文物古迹保护准则进行。“文物修复一定要强调真实性,我们不是文物贩子,不能修复出来的文物有作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