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淇
“你在哪儿?”
他從一瞬间的晕眩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的鼻尖正紧贴着百货商场的玻璃橱窗。商场内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盯着他瞧。
见鬼,他想,我发誓我刚刚出了商场的大门,要去同一条街的意大利餐厅。
他往后退了一步,玻璃上被呵出来的白雾迅速消失。耳机里的女声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喂?喂?你到了吗?”
“快了快了,很近了。”他答道,同时快速地眨着眼睛。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又将他推到了橱窗上,他的脸被挤压得滑稽地变形,尴尬地瞪着橱窗里的塑料模特。
活见鬼,他想,我现在趴在这儿,手里拎着个傻兮兮的袋子。我不过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再次感到一阵晕眩,转眼间他已经站在了餐厅门口。他应该为这样的事情惊慌,但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他并不感到恐惧。这种体验就像是有人轻轻推了你一下。
在餐桌上他还想着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对面是打电话给他的女人,年纪不大,挺漂亮。这家店他之前没来过。菜单超出预料的昂贵,他做出豪爽的样子——就像他在女人面前一直表现出来的一样。
“你迟到了。”女人对他说。
“出了一点小状况……”他举了举刚刚从百货商场拎来的白色纸袋,“作为赔礼?”
女人瞥了一眼,注意到角落不起眼的烫金的英文字母,挂上一抹真诚的微笑:“我没有在兴师问罪。”
他也对她挑起嘴角。这是公司里新调来的女职工,他们聚在这里的借口是谈公事。他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还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这个时候的男人都更加渴望证明自己的魅力——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年轻女人。当然,他很清楚女人看上的绝不是自己刚刚开始发福的身材。
今天的奇怪经历让他心不在焉,无法集中精神应付和女人的调情,相反,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异样,像是……趴在一块儿玻璃板上。他晃晃脑袋想摆脱这种感觉。
女人依然在唠唠叨叨地抱怨公司里给她使绊子的新人,身体暗示性地向他倾斜过来,开得有些低的领口散发着香水和脂粉的味道:
“你会帮我的,对吧?只要稍微提一句……”
不适感更加强烈地涌上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逃开。
我想回家去,他心道,但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家远在二十公里以外,万一堵车能等上四个小时。
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又想,我真心实意地想要回家——
像有一只大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耳边有风迅疾刮过。一阵晕眩,他期待地睁开眼——
他站在家门口,手里还拎着那个白色的纸袋。
他敲了敲门,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看见他妻子惊讶的表情。
“你告诉我你明天才能忙完!”她惊喜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闻到了熟悉的油烟味,对妻子微微一笑。
“谁知道呢?”他举举手中的纸袋,“或许狂奔过半个城市之后?”
妻子大笑起来:“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她接过袋子,迎他进门,“你一定累坏了,去洗个澡吧——记得拔掉电热水器的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