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古
峡谷大雪
多深的大雪,多深的黑暗
多远的哀嚎声,才能抵达这个黑夜?
多高的山岳,多深的峡谷
多久的风,围困一堆堆星火的颤抖
才能熬到五更?
站在岔路口的电线杆,陷在深渊里的树
迷失在路途中的饿狗
有一种凄厉的哀鸣在持续着
在临晨的噩梦里,渺远、微弱
参合陂之战
残阳在收拾战场,岩石、草尖
溅上红亮的血。树木像架在一起的长枪
河流绕过变成了石头的那些尸体
细碎的野花,凄关地盛开着
史书展开了,有时并不是为了阅读
放在膝上,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今夜,听不见战马的嘶叫声
大地的疼痛,使河流颤抖
但历史的深处,大家都是水底的鱼、沉默着
谁还会翻旧账,翻到一千五百年前
的那个满脸血污的夕阳,乌云的厚巴掌
都捂不住满天的泪珠。动物与人的嚎叫
搅得天昏地暗
血流、滚烫的血流化作参合陂
世世代代开不敗的狼毒花
注释:参合陂在今内蒙古凉城县岱海北面,一千五百年前,北魏拓跋
鲜卑与苻坚的一场战争,鲜卑军二万,苻坚军八万,以苻坚失败而告
终。见《魏书》。
灰腾锡勒峡谷
山岳以冰雪的冷静,
坚持一种面对天穹的傲慢
时间苍老了,而年轻的树木在成长
在梦幻中下垂的云层
也不能压制它们喧哗的渴望
一朵花噗嗤地笑了。她看到粗俗的斑鸠
在蒿草间亲热,仓促地扇了扇翅膀
摇着尾巴的一匹花斑马,在松林的下方
低头吃草,看见喷着雪沫的溪流就在它的近旁
“那冰镇的啤酒还未品尝”
多少时代过去了,川流不息的风
推送着上古时代的云,经过谷口
勿吉人的石簇,契丹人的长枪
铁弗匈奴的弓箭、浸在英雄蓝色的梦里
蠕蠕的弯刀霜刃上,时间生了冻疮
迎着漠风的月亮,脸颊长满了雀斑
斑马在细细地嚼碎草根
连同这些回忆,一齐咽进了肚里
注释:灰腾锡勒,阴山东峦。
晚宿阴山峡谷人家
老树枯枝横斜、岩石苍苔斑驳
晚读携带着的清朝画论四种
盛大七的《溪山卧游录》王原祁《雨窗漫笔》
周亮工《读画录》钱杜《松壶画忆》
笔墨简约可爱,如窗外空山松风
石谷溪流,清韵自生
偶尔,有一声闷雷
来自书页之外的远古
阴山蜈蚣坝
北山降了多厚的雪,让压在史册下面
蠕蠕的马队,遭遇了又一千年的白夜?
冶铁的突厥人、采遍阿尔泰山的矿石
采回了千年不化的冰块,而凌晨的坩埚里
只剩下岁月的灰。你寻找的大刀和绕指柔的剑
都锁进史前的冰河
文字、史迹、功业,什么也没有留下
雪云越积越厚。天空的桌案上
上帝倦怠已极。契丹人、金辽人都知道
千万次战争中,阴山总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敕勒人被拓跋硅赶进黑夜后,更多的白骨
诱惑着饥肠辘辘的狼群
杀伐、杀伐,大漠上流星如箭
弯月如钝刀,风暴已将历史赶出了装订线
帝王的荣光,难道不是
一场秋风追杀着另一场秋风?
注释:周伟洲著《敕勒与柔然》云:敕勒人最后彻底灭亡于北魏拓跋珪
的连续剿灭。
黑山、时间最初
时间最初,只有风吹过灌木和野草的声音
只有雪降临在另一场雪上
只有雨,拉着另一场雨的衣襟
走过黑夜和白昼
在昆虫的生命里,时间是墓碑,是蝉蜕后的壳
是脱离漫长蛹中黑暗生活的展翅
是五彩梦在风中的消失
在松鼠的视角里,时间正在一棵树上发芽
结成松果、然后成熟、坠落
时间是漫长的鼠洞里的储备
在一场雪和另一场雪之间
时间是一群被饥饿驱赶的羊群
将年月嚼成日子,日子嚼成分秒
在一场雨与另一场雨之间
蚂蚁的社会发生了动荡,而在
鹿群休眠的野山深处,森林在啜泣、祈祷
时间仅仅是砾石间默默流淌的水
汇成了黑河。当黑河流出黑山的杳深峡谷时
黑山还没有名字
注释:黑山在青冢南四十里。唐柳中庸诗“岁岁金河复玉关,迢迢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黑山在和林县南十公里,黑河水出焉,北去呼和浩特南,西注入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