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梗
对于冬天我从不打探。
如果它最终要来,我的问询只会加重内心的恐慌。
这是秋末。
有的地方已开始落雪。
那儿的事物与我们这儿的没什么两样,
只是更早地承受了寒冷的击打。
趁着这短促的秋日晴光,
趁着身体还是热的,还能藐视炉火,
我要把热爱的人和物再爱一次,
我要把舍不得读完的书读到结尾,
我要把诗写到落叶上——哪怕终究会腐烂在土里。
这多像一个自欺欺人的
童话。因为随着最近一场秋风的降临,
霜降已在大地上遍处搭巢。我苦心经营的
一圃花草,败絮纷飞。
又一个早晨醒来,
太阳冻结在窗户上,小如指肚,
门前的池塘,铺上了一层浮动的薄冰。
我眷恋的马匹,在别处飞奔
我不會规避,
——如果那东西终究要来。
然后,我会像冬天的树枝,赤裸着,
静待来年的树叶;
我会隔着一卷卷云朵,默看那划过鸟影的阳光,
从万物心中启程,
再次回到天上。
没有别的,我只有梦想和回忆,
只有一座坟墓,像灯笼提在我的手上;
我眷恋的马匹,在别处飞奔,
我完成了一百件大事,
但没有一件保存我的体温。
然而我将坦然面对,
——如果那东西执意要离去。
我将珍爱所有的风暴、失败和伤疤,像一个
暮归的老渔民,
在海边独自卷起渔网般的一生。
我将默念一只鹰,
它曾把一帧巨大而沸腾的天空,
挂在我锻打翅膀的窗户中。
暮晚之雪
暮晚。雪初落。
正要暗下去的事物被重新拔亮。
那些局限于自我边界之争的田畴,汇入到更广袤的
原野。
——解除炉火的宵禁吧。
去户外,像一个专注于内心修辞的
人,把腐叶上新生的光捉来,
放进一罐新酿的虫呜中;
去倒灌进喉咙的地平线那儿,结交无常、瓦解和
消失,并以沉默
与之交谈,直到雪再次加入进来,
成为我们公开的私密话题。
——只因生命是一粒坚硬的雪花,无论晨昏,
它都在我们的感知中飞舞着。
那大地接纳的一切,
生命也会接纳、包容、吸收,包括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