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与情怀

杨柳湾

农民作家锄禾（邹贵荒）的长篇小说《人生没有重来》像一幅素描，以农民的视角，描写了一个农民文学爱好者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人生苦旅、爱情境遇、理想情怀。它是一部散发着浓郁乡村气息的乡土文学作品，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时代脚步的回响，是文学情怀的悠悠清唱，它将在历史长河中历久弥香。

农民的视角

锄禾（邹贵荒），一九六五年出生在湖南祁阳农村，一九八三年高中毕业后，种过田，打过工，卖过苦力，长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目前任祁阳县作协主席，仍然是一名农民。

情感世界和心理结构的农民范。小说主体意识强烈。小说以湖南祁阳县为蓝本，以祁阳的一群农民为描写对象，叙事结构简单——田忠和的爱情境遇为主线，叙事视角明晰——农民视角。小说开头就写了田忠和的一个生理缺陷（近视），带来的矛盾冲突：田兴旺、柳旭、田大娘劝说一不是吃国家粮的工作同志、二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在屋里耍泥巴的田忠和把眼镜夹子取下来，以免耽误相亲，而田忠和觉得宁可打一世单身也“万万不可”取下眼镜。这是农村世俗的眼光与田忠和坚守“读书人”的矛盾，极具“农民”色彩。“眼镜夹子”虽使田忠和与周边环境有一种疏离感，但它却是一个“文学”的存在感！它是田忠和后面奔波劳顿、历尽波折内心的期盼和倚傍。

小说中无论对柳若男、桐香、桑红、傣族妹、佤族妹的描写都以个子高、体格健硕、会做农活为审美标准。“忠和便一边烧火一边欣赏地看着桑红做事，看她舀水淘米，看她滗淘米水，看她将热水从大铁锅里舀出来放到鼎锅里，看她把米下到铁锅里。”“动作好轻盈，就跟跳舞似的。”让人深刻体味到作者对美好爱情和稳定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小说中对田忠和相亲、订婚、退婚的描写不但有强烈的祁阳地方特色，更具有独特的时代烙印。比如在圩上相亲一节中描写与桐香的相亲，男女双方在亲友的簇拥下，在集上先见面，看上了，才走进一家馆子吃饭，饭桌上互相试探，唱和有致，双方仍然有好感，男方的女性长辈起身去买糖果打发给女方。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相对贫穷的农民相亲的真实写照，如果每拨相亲的人都吃饭，都打发，经济上不允许呀！退婚时，女方当然会把收到的所有礼物，包括果子衣物——退回给男方，绝对不占一点小便宜。

还有很多细节也让人感慨。忠和相亲后得知桑紅看上自己了，生怕自己左耳有点小毛病、近视等生理缺陷对方不知道，老老实实地亲口告知桑红。真诚是他和桑红爱情的基础。忠和与若男在打结婚证之前，有一段对话暗藏玄机：觉得自由恋爱怕别人说闲话，要象征性找一个媒人去说和。年轻一代的读者对此也许不好理解，可这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湖南农村婚嫁具体而生动地描绘，“媒妁之言”还是要讲究的，“明媒”才能“正娶”。

忠和虽然爱好文学，可文学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实惠，除了在银水坐书店的一段。他卑微地渴望离开农村，顾念、珍惜“文学的生活方式”。后来桑红的离开把他的文学梦想击碎，可见在忠和的心里，桑红是多么重要。他后来做了很多苦力，在云南造桥、深圳送煤、祁山砖窑出砖、开三轮出租摩托车等等，都是在老乡亲友的介绍和引导下去做的，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祁阳的农民是多么能吃苦；由于长期以来田少人多，养成了祁阳人吃得苦、吃得亏的特质，作者在叙述这些苦差事的时候，没有过多地渲染艰苦、沉闷与单调，字里行间却透着自豪、快乐，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比如在写云南造桥一节时，他这样写道：“忠和跟满谷打伙做事。他们一起打炮，一起抬石头，一起挑河沙，一起拌灰浆，不管做什么，他们都配合默契，有说有笑，干得挺欢……”中国农民，不只是祁阳的农民，不怕苦不怕累，只怕赚不到钱，这就是中国农民的苦乐观。

小说是一部中国南方农村生活的精彩画卷，质朴的人物设定、原生态的故事、广阔的社会生活场景、鲜明的时代特征，代入感极强。就像从乡下到城里来串门的亲戚，稀松平常地给我们讲述了另一个亲戚最近十来年的一些故事，平平常常又真真切切！小说艺术的吸引力、感染力来源于生活的真实。

文学的情怀

如果说小说的农民视角让我们倍感亲切，那么小说的豁达文学情怀让人深思。作者对祁阳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有着深深的眷恋！主人公的人生理想、生活信念让我们感受到满满的正能量。特别是田忠和作为一个农民作家的生活态度，心灵走向、爱情挣扎、自我重塑更给读者带来清新、质朴的感受。爱情和亲情、责任和牺牲、疲惫和抗争、自私和善良，在作者至简至淡的笔墨中，承载着时代进步的宏大责任，追寻着文学世界里坚定信念和世俗社会温暖的光亮！

忠和与桑红虽然是相亲认识的，却是一见钟情。美好的爱情之花刚刚绽放，因柳若男的搅和，桑红由爱生恨，毅然决然地断了与忠和的来往。当然桑红的幼稚、执拗给了柳若男插足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反衬出桑红对纯洁爱情的呵护与爱情理想的坚守，反观现实生活，又有多少人敢于捍卫自己的爱情，敢于坚守自己的底线呢！后来桑红知道了真相，追悔莫及。当她跟田忠和都恢复单身了，她也没有回到忠和身边去，因为她要守卫后面的一段爱情，因为她对离世的丈夫有过庄严承诺：守护他们的家。桑红这个人物，小学都没有毕业，但她坚持写日记记下生活中美好的点点滴滴，一个单纯、健康、聪明、向学、向善的新时代农村妇女形象呼之欲出，她们是优秀传统伦理道德的实践者、传承者，是我们的母亲、姊妹的代言人。桑红在与忠和相处时，积极鼓励和支持忠和进行文学创作并为忠和创作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

柳若男与田忠和从小认识，柳若男爱慕田忠和。她首先施计把田忠和与桑红“搞断”，在父亲柳旭坚决反对的情况下，偷盖公章，与忠和结婚。后因田忠和写了关于桑红的通讯报道而火速离婚。真是结得快，离得快。她是一个高中毕业生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她爱慕田忠和也缘起文学，却在与田忠和结婚的十多年间，没能让田忠和有机会写一个“字”，只是驱使田忠和去赚钱养家，最后得知忠和还爱着桑红时，快速离婚！在田忠和面前她永远是那个骄傲的公主，是爱情施舍者，她不能容忍田忠和的心里还有一小块地方留给桑红，更害怕忠和提出离婚，她颜面扫地。一个自私、骄傲、自以为是、对文学叶公好龙似的人物形象，丰满地展示给读者。endprint

同一个男人，两个不同的女人，有文化的女人让男人不能写“文章”，而没有文化的女人却创造条件让男人写“文章”，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写文章”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颗对爱人真诚的心。这让我想起《红楼梦》的林黛玉与薛宝钗，异曲同工呀！这种看似不经意间的描写，让两个女人的本性“显山露水”，泾渭分明，高下立判。

男一号田忠和，他的心里一直爱着桑红，与若男结婚后，一直诚心诚意地守护这个家，把对桑红的思念深埋于心底，爱护若男。柳若男坦白拆散了田忠和、桑红后，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拯救了田忠和，若男的疯狂和无耻暴露无遗，这让田忠和感到恐惧和后怕。因此当柳若男撕毁了忠和给桑红、秋生写的通讯稿时，田忠和彻底地失望了、清醒了。才有了后面的快速离婚，可谓毅然决然。这是忠和善良勇敢的表现。

当然，田忠和到深圳去打工，送煤球，却不料误入贼窝。文学情怀让田忠和心中有乾坤，做事分得清是非曲直。因他有向善向上之心，才使他远离罪恶，走向光明。

具体、清晰的人物形象，平和、自然地描摹生活，温婉冷静地叙说故事，细腻动人地感受忧伤，敏感而真诚地面向未来，辽阔无边的文学情怀自然舒展在小说为我们呈献的世界里。

锄禾几十年如一日不懈地观察生活，奉献人生思索。小说中有很多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小说在描述现代化进程中引发农村传统婚姻、社会生态的变化，文明进化与地域特色、地域文化的彰显，积极而有效地诠释时代进步，他的小说散发出活泼的现实生活气息，洋溢着信仰、情怀的力量，鼓励人们在困难面前不气馁，在黑暗面前不低头。

《人生没有重来》的创作时间跨度长，修改的次数多，故事情节、人物关系并不复杂，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对田忠和几次人生重大节点的细节描写中，心理活动的描写过于簡单、平淡，缺乏入木三分地刻画，缺乏思前顾后的疑虑。整个小说停留在叙事的层面上，抒情、说理上显得不足。希望锄禾在以后创作中予以重视和改进。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一方山水孕育一方文学。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地域、一方山水，乡土文学的生命力一旦削弱，这个地方的精神支撑就会断裂，血脉就会枯竭。我们必须重视乡土文学的创作，锄禾为此做出了他的努力和贡献。

铁凝主席说文学最终是一件与人为善的事情，我读《人生不能重来》的最大感受莫过于此。

经典彰显信仰，故事叙说崇高，我们与《人生没有重来》一起等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