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射

2018-03-15 21:15冯继芳
北方作家 2018年6期
关键词:信息

■冯继芳

王立安

王立安闭眼,托腮,身体陷在宽大的老板椅里。

桌子上的手机来信息了。

王立安并没像以往那样,快速拿起手机,而是放下托腮的手,把身体更深地陷进老板椅。

叮当,叮当。叮当声此起彼伏,到了后来,王立安甚至感觉手机在桌子上跳起了舞。可王立安依然闭着眼,似乎手机的舞动和他没丝毫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王立安睁开眼,却不拿手机,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秋高气爽,东边的天空,一朵一朵的棉花云在悠闲地飘,南边海面的上空,却无一点云丝。王立安就想到八卦图的阴阳面。

王立安站起身,在离窗户半米远的阴影里站定。入秋的大海,美得无遮无拦,远处的海和蓝天相接,吻出一片纯净的蓝,像能挤出水来。王立安又往窗前踱一步,想把窗外更多的海和天空收入视线,迈出的脚刚落地,眼还没来得及往远处看,忽然一道亮光,从窗外射进来,直刺双眼。一点防备没有,出于本能的应激反应,王立安迅速闭了眼。再睁眼,依旧刺目。头已有些晕眩,王立安手扶着头,后退一步。慢慢睁开眼。终于看清刺眼的光来自哪里。原来是不远处百货大楼的玻璃楼顶,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个大大的光圈,现在,百货大楼的楼顶,已变成一个锃亮的发光体,向四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也许是怕再刺到眼睛,王立安没再往窗前走,而是回到桌前,拿起手机。来信息的竟然不是于汶丽,是妻子吴静。

“立安,我想和你聊聊我们的事。”

“怎么,不回信息,你在忙吗?”

“那好,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立安,从和你认识那天起,我就希望有一天,能和你有深度的灵魂交流,可至到今天,我们的肉体虽然纠缠在一起,灵魂中间却隔着深深的沟壑。”

“我一直坚信有一天,我们能跨越沟壑,从无到有,成为灵魂的伴侣。可最近这段时间,我反复做一个梦,梦中的场景不停变换,内容却是一样的,我看到你和别的女人有说有笑地走了,我想大声喊你,留下来,却说不出话,甚至,身体都无法动弹,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却无能为力。”

“有人说,缺少安全感,是一种妇科病,之前,我也认同过,后来,我发现,缺少安全感根本不止于妇科病,而是一种蚀骨的癌,根本无药可治。”

“现在我觉得,这种病也不是不能治,只要狠得下心,只要够绝情,赶在癌细胞扩散之前,无论是用挖、锯、砍、割、抠、烫、焚、煮、烹、炸,只要能断掉那段长了癌的骨,就能重生。”

王立安把信息一条条看完,看到最后一个炸字,心就开始颤抖。那些去骨的字,像极了油锅中的泡泡,它们一个个微笑着现身,又不停地炸裂,王立安甚至听到那些泡泡在油锅中碎裂的声音。

没想到,一年来,这个时常让王立安坐立不安的病,妻子也有,似乎比他的还重。可妻子并不知道,这一年来王立安也被这病纠缠着、折磨着,严重时,竟寝食难安。谁说缺少安全感,是妇科病,明明就是饮食男女的大众病,男女通吃,至于是不是癌变了,得做完CT才知道。

妻子是在相亲大会上认识的,比王立安小一岁,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博士。

只有大学本科学历的王立安,经营着一家自己的国际贸易公司。十几年来,他的精力都用在拓展业务、发展客户上,贸易公司让他办得风声水起,几年前,就把商贸大厦的十三层都租下了。事业有成的王立安,婚姻却一直没排上日程,一拖再拖,直到老妈拿出杀手锏,王立安才去了千人相亲大会。

闪婚,也是无奈之举,老妈的杀手锏让王立安无奈,老妈说,再不结婚,就别叫我妈。

结婚后,王立安一直觉得,所有的夫妻之实他们都有,可去掉原始的冲动,总觉得和吴静之间隔着点什么。到底隔着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但那点东西,时常在他一个人独处时,跑出来,骚扰他的心绪。

昨天,两人正在客厅看电视,吴静突然问:“你是不是经常和于汶丽联系?”

“是,有时联系一下,聊聊天。”他知道,有些事她不知道时,能瞒就瞒着,可她知道了,就不能瞒,越瞒,越容易出乱。

“你们都聊什么呢?”说这话时,吴静的语气像微风下的湖水,只有几圈淡淡的波纹荡漾开去,但湖水深处有多少鱼在游来游去,只有吴静知道。

“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能聊的东西很多,这与我跟你在一起聊天的感觉不一样,你不懂。”王立安捏了一粒葡萄送进嘴里。

“不一样?哪不一样呢?”吴静连着两个问号。

“反正不一样,也说不太清楚。”王立安的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这话看似平淡,但吴静要是想多了,走了心,就会戳到她敏感的心。客厅的空气开始凝结。王立安避开吴静逼视的目光,转头看电视。

“她是你的初恋情人兼同学,所以有聊不完的话题,是吗?”吴静摆弄着摇控器,声音明显多出一些醋意。

“什么初恋情人,是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你别想多了,什么事也没有。”王立安忽然感到不安。

“我没多想。”吴静说完这句话,转过身认真地看起了电视剧。

睡觉时,吴静的背一直对着王立安,一夜无话,一直到今天早晨,吴静的脸,都是平静的。

王立安发现,吴静越是安静,自己越是不安。一整天,王立安的心都像被猫抓着,七上八下的。没想到吴静竟发来了信息,以前吴静是从来不给他发信息的,从来不发,一次也没有。

王立安的心正翻腾着呢,叮当。又来信息了。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为了应付你妈,还是爱我才闪婚,为了求证这件事,我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焦虑不安,最终把自己逼进一条窄胡同。我躲在胡同里,惊恐无助,我想抓住你的手,离开那条逼仄的胡同,可你只站在胡同口溜达,根本不向我靠近。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和你手牵着手,一起去散散步吗?可在我渴望的日子里,这样的画面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我想通了,如果一年的婚姻,都无法走入彼此的内心世界,婚姻再持续下去,还有何意义?人们都说,舍得,舍得,如今,我终于知道,只有学会了舍,才能得,所以,我想用最快最狠的痛,结束现在的痒,我们离婚吧。”

王立安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急忙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冲出了办公室。

王立安推开家门,鞋也没换,直奔客厅而去。客厅很安静,王立安扫了一眼沙发,吴静闭着双眼,仰面朝天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条腿还软塌塌地耷拉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王立安的心有些慌,一个箭步冲到沙发前,一把拉起吴静的胳膊,吴静的半个人就在他怀里了。他用手拍了拍吴静的脸:“静静,你怎么了。”吴静的眼依旧闭着,脸有些潮红,王立安拍她脸时,她吧嗒了一下嘴,嘴里还咕噜了一句什么。不过,王立安没听清她咕噜的是什么。一股酒味忽然冲进王立安的鼻孔,这时,王立安才注意到茶几上放着小半瓶白酒。

回家的路上,王立安的心一直被一只手攥着,狠狠攥着,看到那瓶酒的瞬间,王立安才感觉那只手唰一下松开。王立安长长舒口气。只是,这一攥一松间,他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光阴。

看着怀里的吴静,王立安心里终于明白。从结婚到现在,他和吴静都是靠着新婚的惯力,过着夫妻该过的生活。一直以来,自己内心的那点纷扰,妻子也有,吴静一直在努力,在等待,希望自己能主动和她说点什么,哪怕和她拥抱一下,牵着手去散散步,吴静一直在努力,试图推开挡在他们心中的那堵墙,可自己却陷在纷扰里,不肯主动一点。自己为什么那么愚钝?竟然一直没注意到她的努力。

王立安正了正身子,手环在吴静的腰上,把吴静的身体往胸前拉了一下,吴静的半个身子就趴在他的胸前。看着妻子红扑扑的脸,王立安用嘴唇贴一下吴静的额头,把脸埋在吴静松软的发丝里。结婚一年了,除去床上的亲热,自己竟然从没有这样安静地抱过妻子。想到这,王立安的眼窝有点潮湿。他紧紧右胳膊,让吴静的身体和自己贴得更紧。

吴 静

直到博士毕业,我都没谈过一场真正意义的恋爱。有时,对着镜子,仔细察看自己的眉眼和长发,不免心生怨气,我哪里比别人差了?哪里比别人差了?为什么没人追?为什么没人追我?可再怎么想不开,依然没人追。

我叫吴静,从小到大,似乎我的青春只和学习有关,别的,根本排不上日程。但我不是傻子,更不是呆子,一个学习优异的女生怎么可能是傻子呢?所有青春期萌动的小念想、小心思、小欢喜,我都有。我会在见到邻班的“王子”时,怀里揣上一只灰兔子,怦怦乱跳的心脏呼之欲出,也会站在阳台的栏杆旁,痴痴呆呆地看操场上的“王子”,内心风云激荡,摇曳生姿。只是我不善于表达,更不会去表达。我知道,我哪怕有一点出格的举动,比如约“王子”压个马路,写个小纸条什么的,从学校到家里,瞬间就会拉响所有的警报,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为了省去各种麻烦,为了不被漩涡吞噬,为了保持我乖乖女、学霸的风姿,我只能压抑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一路学,一路被保送。保送大学,保送研究生,我的人生看起来一片坦途,可付出多少努力,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别的同学和家人在看电影、渡假,我却在深不见底的题海里,左冲右突。似乎我的生活只有读书做题,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地只有一个,学习,不停地学习。

博士毕业后,我己经三十岁,我的人生竟然在题海挣扎中,划过近半。妈妈开始着急,给我安排各种相亲,可每一场相亲,都像一场战役,斗志昂扬而去,败兴而归,搞到后来,我浑身疲惫。

那天相亲的对象是一位海归博士,一见面,我对他印象不错,温文尔雅,很绅士。没想到离开后,他竟然对媒人调侃我,说我像一截哑木头。那一瞬间,我没生气,反而笑了,还豁然开朗,一个那么绅士的男人竟然说我是一截哑木头,那我得多哑,多木,才能让他担着失去风度的风险来嗤笑我。

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男生追求我。可我真不是一截不抽芽的哑木头,我内心常年开着花,杏花荷花牵牛花,桃花昙花扶郎花(非洲菊),它们在我心里莺莺燕燕,繁花似锦,我何时成为一截哑木了?我不甘心,可也没办法。想在短时间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是件极难的事。

为了碰到我的真命天子,也为了及早摘掉大龄剩女的头衔,我只能学着绽放,不停地绽放。你的花总躲在心里莺莺燕燕,不绽放出来,别人怎么看得到,怎么爱惜欣赏呢。这是那位海归博士教训我的结果。

走进盛大的千人相亲大会,场面相当震撼,我觉得自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手脚无处安放。以前相亲的地点是咖啡馆、茶馆、饭店、公园,两个人,这次相亲是在会场,千人,甚至更多,因为会场外还有很多同去的家人。站在到处贴着红色心型纸的会场,看着粉色气球组成的心形大门,乌泱泱的人群,竟让我莫名地兴奋,我心飞翔,希望碰到我的真命天子。

男人区,女人区,一溜大牌子清晰地直戳眼睛,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摆在货架的商品,任人挑持,在挑选者的眼里,我是一个泛着光泽的鲜水果,还是一只灰头土脸的蔫巴土豆,还真不好说。我努力让自己变成一只茎枝微弯,花朵低垂的扶郎花,高洁清雅地绽放。

越过对面相亲对象的肩头,我忽然就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记忆像一个提刀的大侠,上下左右一顿轮砍,瞬间清晰。我的老天爷,我亲亲的老天爷,竟然是他,竟然是他呀。我惊诧,我暴喜,我呐喊,当然这一切行为都是在心里,表面的我却不动声色,不然,很快会有人把我拽离这热闹的相亲会场,送到精神病院。不但毁形象,还错失良缘,岂不大大的可惜。

终于轮到和他面对面交流,我的心真的开出花来,粉嫩嫩的,像一个散着阳光的小太阳。我问自己,算是一见钟情吗?当然不算,在我青春的岁月里他一直是我的王子,我的主角,只能算是老友重逢,只是他并不认识我这老友,谁让我青春期的初恋一直是单恋,单相思呢。

短暂的交流,短暂的选择,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顺利,我以为是我散发的阳光灼到他了,他没遮没挡,在我灼热的目光里欣然就范。冥冥之中,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焦虑的妈妈没有因为他学历低个头矮而阻拦,而是放低身段,极力促合。一是怕落埋怨,二是不想让姑娘成为相亲大妈眼中的“郊区房”,一辈子嫁不出去。再说,我心里的花已到盛花期,恁谁想拦也拦不住,这次,我是铁了心的。

婚礼在三个月后如期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我笑靥如花儿,我以为从此过上公主王子的美好生活。可慢慢地,我发现婚姻生活根本不是童话故事,生活中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并不比题海中的加减乘除简单。

他做生意,经常天南地北地飞来飞去,我却从不过多询问他的行踪,甚至从来不发信息给他,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我给他足够的空间,足够的自由,用以显示我一个博士的大度。其实,我的内心根本没那么大条,很多时候,甚至是惶恐不安的。他不在家的日子,我想他,想得坐立不安,信息写过无数次,却一次也没发出去。我得了闺蜜的真传,男人要散养,就像手里的沙子,不能抓得太紧,否则……

在恋爱这件事上,我是个菜鸟,毫无经验,更别提婚姻了。为了保护我的爱情,保卫我的婚姻,我只能全盘接纳闺蜜的建议,用逻辑学的思维,时刻彰显我成熟独立大度的个性魅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阳升起又落下。慢慢的,我发现恒亘在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多。刚结婚的时候,两人靠着一股惯力,也激情,也澎湃,后来,我发现,我和他中间似乎隔着一层东西,这层东西你看不到,抓不着,无影无踪,却真实存在,它疏影横斜,婆娑起舞,有时淡淡地飘扬,有时汹涌地鼓荡,像一段音乐,时高时低,幽怨婉转,有时又大珠小珠落玉盘。

刚开始,我以为是闪婚后遗症,毕竟,我们真正接触的时间太短,虽然有青春期的暗恋牵着,可人是有思想有灵魂的高级动物,想法瞬息万变,绝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我用尽一切办法,试着推倒隔在我们中间的东西,可事实证明,效果并不明显。

直到后来,我发现他手机里有一个女人,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从不窥探他手机,那天算是个意外事件,他在洗澡,哗哗的流水声,让他暂时与外界隔绝。叮当一声,信息就进来了。手机放在茶几上,我扫一眼,接着,又扫一眼,来信息的人叫于汶俪。于汶俪,这个名字我听他说过,是他的发小,一个大院长大的。可是,这么晚了,怎么还发信息?

我没去看信息的内容,我可不想破坏夫妻间的信任,再说,鬼鬼祟祟的偷窥,也不是我的性格,我继续看我的电视,但深夜发信息的于汶俪,却嵌进我的心里,我知道了深夜给他发信息的女人叫于汶俪。

有些人一旦住进心里,就会发芽,抽技散叶,那旺盛的生命力,根本控制不住。我发现,于汶俪在他手机里出现的频率极其高。当然,我依然不看内容,只注意来信息的次数,但看而不见,需要极大的控制力。

那天,我和他在看电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我就问他了。我说,最近,你和于汶丽经常联系?他并不回避,欣然应答,看不出什么破绽,可后来,他说,他和于汶俪聊天的感觉和我不同,还说我不懂。我不懂?有什么不懂的,不外乎我不是他的知音。这我就吃醋了,瞬间像喝下一坛陕西老陈醋,心里还被他随手插上一根木橛子,在他轻描淡写的刺激下,酸痛酸痛的,到了后来,还滋滋冒血花。空气有些凝结,我不知该如何收场,我只能故作冷静,却又无法冷静,最后,我以光的速度,咔嚓一下中止了谈话,转身默默地看电视。我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海浪滔天,一浪高过一浪,心脏里的血液像听到空袭的警报,汹涌地四处逃窜。

想了一夜,我决定和他认真沟通一下,把藏在心里的渴望告诉他,我想成为他的知音,高山流水、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那种,我需要灵魂的交集,而不仅仅是肉体。我选择发信息的方式和他沟通,这样会委婉一点,也给他和自己,留下思考的时间。

没想到,我发了一串信息过去,他竟然一个都没回。我懵了,真的懵圈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依然没回信息,一个都没回。我的内心开始坍塌,一个趔趄,跌进万丈深渊,我四处看看,发现周围光滑如冰,根本无法攀登,我抬起头,除了炽热的太阳,再无他物。

我从酒柜拿出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上一大杯,一饮而尽。

我己经努力不做木头好久,此时却发现,我依然是一截哑木头,我用尽心血开出的扶郎花,竟无人能懂。原来,他闪婚,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完成他妈妈交代的任务,而我不过是他执行命令时的一个道具,一个有温度能呼吸的道具。

信息一条条发过去,一条比一条长,一条比一条真诚,可依然没有回音。

我举着手里的一瓶白酒,直接往肚子里灌,在失去清醒之前,为了抚慰我的心,也为了月影浮沉,可怜巴巴的自尊心,我强撑着发出最后一条语无论次的长信息,中心思想是,王立安,我们离婚吧。

于汶俪

发小王立安结婚那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看着王立安和新娘子穿梭在酒席间,我有点替王立安担心。

王立安竟然闪婚娶了一位女博士,这让我很意外。我和王立安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玩伴,我对他太了解,可以说,我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还深刻。不是有句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我对王立安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所以,从小到大,我们一直是最知心的朋友。

王立安做生意有一套,我亲眼看着他白手起家,稳扎稳打,在贸易进出口行业里,建立起良好的供销渠道,打下一片自己的天地,可对谈恋爱这事却少根弦,嗯,真的是少根弦。

王立安娶女博士这件事,一开始,他没怎么跟我讲。闪婚的前几天,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

你要发昏吧,怎么没听说你有女朋友?怎么就结婚了,跟谁结婚?我大呼小叫,一大波问号排山倒海地发过去。

相亲大会认识的,我妈说,再不结婚,就和我断绝关系。

原来是太后下懿旨了,我立马开始同情王立安。从小到大,太后对王立安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当然,也包括对王立安早恋的关照。当年,太后和老师联手打击王立安的早恋,就像谍战剧一样精彩,结尾却毫无悬念,王立安的早恋无疾而终。

我还记得,王立安早恋的对象是一个文静内敛,甚至有些木讷的姑娘,每天安安静静抱着书本,轻盈飘逸地穿过操场,去教室上课。跟我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我是疯丫头一个,假小子一枚,成天疯疯癫癫,心里根本装不住事儿。

你说你事业有成,有车有房,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姑娘?

王立安竟然好久没回我话。我知道戳到他的痛点了。再怎么疯颠,也不能戳人心窝子,于是,我急忙打住。

王立安闪婚,一开始我没明白,因为我太了解王立安了,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又是本科学历,偏偏娶个学霸女博士,那心里压力可想而知。

我一直希望王立安能跟我讲讲他对女博士的真实感受,可王立安却一直跟我打太极,说得话云里雾里,我第一次感觉有点看不懂王立安了。

王立安终于还是向我倾诉了。

“你说,她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发信息?”

“从来不发?”

“从来不发。”

“她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去你的,说正经事。”

“博士的光环让她傲骄?”

“她还真不是这样的人。”

“和你一样迫于压力结的婚?其实内心深处根本不爱你?”

“这个,我还真说不好。不过,要真是这样,我是不是挺悲催的。”

“你以为闪婚很好玩,那都是二十来岁的稚嫩娃娃们玩的,没想到你这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也赶这时髦。”

“我还不是让我家太后烦的,闪婚,你以为我想。”

“你看,你看,你这人又不实在了不是,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内心没有一点波澜,你会闪婚?”

“嘿嘿。”

“击中你软肋了吧,嘻嘻。”

“其实,我对吴静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见吴静第一面就有,那感觉细若游丝,又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在我脑海里游走,那感觉把我带回到高中时期,让我想起初恋,闪婚,跟这游丝有关,但我又说不清是什么。”

“以我一个旁观女人的眼光看,吴静是爱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女人,不懂女人的心思。”

“我的确不懂,我拼命想抓住那片羽毛,把它羽化成一只实实在在的爱情鸟,可我发现,真的很难,我和吴静之间似乎隔着一堵墙,一种无形的墙。”

“还爱情鸟,你这都快成诗人了。”

“那是,想当初上学时,我也是文艺青年。”

“你这文艺青年,知道问题出在哪吗?”

“出在哪?”

“你们虽然结婚了,但沟通太少,你一天天地北天南地出差,本来你们就是闪婚,感情基础就薄弱,婚后又不天天守在一起。一个女人,经常独守空房,难免胡思乱想。”

“你说一个女博士也会胡思乱想?”

“你这什么思维?女博士也是女人,女人该有的情趣一样也不会少,只是吴静的性格有点内向,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不像我,话匣子一打开,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

“可在我出差时,她很少打电话,甚至从不发信息。”

“你家这位女博士是想表现大度,只是她没弄明白一件事,男人虽然喜欢大度的女人,但有时也喜欢自己的女人撒撒娇,吃点小醋,那样更能证明女人爱自己。”

“你说你这么明白男人,为什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

“别转移话题,现在说你的事呢,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好好好,我认错。”

“看在你认错及时的份上,原谅你了。”

“其实,在你婚礼的当天,我就发现吴静是真心爱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眼睛出卖了一切,虽然里面藏着博士生的优越感,但眼神里放出的电波,你感觉不到?”

“我又不傻,当然有感觉,只是她很少跟我打开心扉的交流,我一直对这感觉吃不准。”

“你一个大男人,还等着女人主动和你敞开心扉,你能不能爷们点?主动点?婚都闪了,还扭扭捏捏,真看不懂你了。”

“这感觉有点像初恋,患得患失的。”王立安终于说出一句不简单的话。

我瞬间沉默了。

这么多年,藏在我心底的心事,王立安从不探究,我以为王立安在感情这事上缺根弦,看来是我看错了,他对情感的敏感度不比雷达弱,只是有些信号,他不愿意接收而已。这么多年,他一直拿我当哥们,我们无话不谈,惺惺相惜,工作生活互相扶持,可唯独爱情挤不进来,我自嘲,他是因为太熟悉下不了手,其实我明白,我不是他心目中妻子的类型。

唉,谁让我是男人婆一个呢,我叹口气。

匆忙回一句:“我这边有事了,回头再聊。”

很多天,王立安没再跟我探讨他和吴静的关系,我有些无聊,又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想着过会发信息问问他,没想到拔拉朋友圈的时候,却看到王立安和吴静的照片。两人正在马尔代夫度假,看着他们甜蜜地牵着手自拍,我知道,两人心中的那堵墙已推倒。

我忽然觉得百无聊赖。

我把身子沉进老板椅,脚翘在宽大的老板桌上,微闭双眼开始冥想。我己经三十岁了,男朋友还不知在哪转筋,这些年,为了躲避老妈的催婚,我一直一个人住,现在,我是不是也应该顺应老妈的意思,去千人相亲大会走一遭?说不准,就碰到一个喜欢男人婆的男人,然后闪婚,走入婚姻的殿堂。

后来,我竟然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见我和相亲对象在马尔代夫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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