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欢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是我的心头好啊,男主有原型,用了他的样子,他的姓,把背景放在了他生活的城市。他明明出身一顶一好,偏偏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自律到让我觉得睡懒觉都是件罪不可赦的事。希望你们喜欢他。
意迟迟总是在等,等夏天,等秋天,等到大院的绣球花盛开又枯萎,等着他回来。
1.巫晨一个字都没说
1995年夏天,意迟迟因为父亲的职位调动到了南京军区。刚到大院的第一天,她就听表哥说靶场有人在比赛。她听着心动,将行李箱往家里一丢,就跟着表哥去了靶场。
那年意迟迟十四岁,正是发育期,刚好一米五的个头,到了靶场,踮起脚也只能看到一群穿着校服的男孩的背影。
她扯了表哥祝旭东半天。祝旭东才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不情不愿地道:“姑奶奶,上来吧。”
有了这么一个“人梯”,意迟迟才算是看清了这场盛况。
内部靶场,空间也不小,但是因为挤了太多人,又吵又闹,空调自然是不怎么顶用了,热得人汗水直淌。
几乎是一眼,意迟迟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中间的少年,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戴着护具,像爷爷口中标准的松树一样站在那,上膛,举枪,射击……
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他帅气得让意迟迟移不开眼。
“中间那个!叫什么?中间那个!”意迟迟声音大,一点也不害羞。
祝旭东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起围观的人说:“中间那个你都不认识?晨哥啊,巫晨。”
“巫晨加油!”意迟迟一连喊了十几遍,带动得整个场子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巫晨旁边射击的人最后没憋住,笑得一抖,一枪过去,居然脱靶了。
巫晨斜了他一眼,一连打了十枪,枪枪命中靶心。
等他们一行人走出来,脱下护具,巫晨旁边的兰博才大笑出声:“晨哥,哪儿找的小粉丝啊,这么辣。”
祝旭东把意迟迟放下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刚想拉着意迟迟走,意迟迟就蹿了出去,直直地跑到巫晨的面前。
“我好喜欢你啊,以后我可以跟着你吗?”
本来就因为意迟迟的呐喊热起来的场子,因为这一幕更是炸了起来。
哪家姑娘这么不长眼,竟然向晨哥表白。
后来过去很多年,在靶场打靶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不知道多少姑娘把靶场奉为告白圣地。借用意小姐后来的话说,这地方风水好,天时地利人和,那天都让她一个人占了,即使巫晨一个字都没说。
当天,一群人约了晚上偷偷出去吃烤串,意迟迟威逼利诱了祝旭东半天,才有机会上了他的车。等五六辆车整整齐齐地停在秦淮河边,烧烤摊的老板早已经准备好了啤酒和小龙虾。
灯笼早就亮起来了,映在秦淮河里,带着说不出的朦胧和凄美。
“旭东,这姑娘是你的亲戚?”那个白天脱靶的男生凑过来,看着意迟迟,笑得暧昧得很,“小姑娘,上几年级?牙长齐了吗?”
意迟迟没看他,也听不太懂他说的南京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把几大盆的小龙虾快速解决。
等调侃她的那个男生去別桌喝酒,意迟迟才飞快地走向他刚刚坐的位置,坐在了巫晨的旁边。
“怎么不吃?”巫晨无视了她一晚上,见她主动走过来,好奇心有些作祟。
“我不会。”
“那你来做什么?”巫晨斜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话。
意迟迟直视他,一点儿也不羞。
“看你啊。”
秦淮河边的风景,巫晨看了十几年,一直等看到灯笼上的剪影落在意迟迟的脸上,才读出来些纸醉金迷的意味。
2.她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呢?
这一年,巫晨那一群人高二,正是玩心大的时候,也没什么课业压力,一放假就在外面。意迟迟经常能遇上他们,遇上了,就怎么都舍不得走。她穿着附中初中部的校服,跟在一群大男孩的身后,要纸巾有纸巾,要驱蚊液有驱蚊液,有时候大半夜的,她连发烧药都能掏出几袋。
“迟迟,你这包挺能装啊,还装着啥?拿出来瞅瞅啊。”兰博已经跟她混熟了,还是不忘调侃她,见她脸红还嘴硬的样子就高兴。
“要啥有啥。”意迟迟抱着自己的书包,一脸骄傲。
“作业写了吗?”巫晨从小商店里走出来,拿了一瓶没冰过的橙汁给她。
意迟迟急忙双手接过来,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怎么没冰过?今天天这么热。”意迟迟一口气喝了半瓶,她自己带的水在看他们打篮球的时候就喝完了,渴了一路,身上没钱,也没敢让巫晨给自己买。
“女孩儿,夏天也少喝些凉的。”
“哦。”
等意迟迟的花痴劲儿过去,想起巫晨问了自己作业写完没有,一群人都已经散了。只有她和巫晨两个人走在路上,也不知道路边的草丛里藏了多少蛐蛐,叫得她心跳加快。
“我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从来不带作业回家。”
巫晨本来在想事情,听她这么一说,倒是笑了起来:“我随口一问,你反射弧还挺长的。”
“我刚刚忘了嘛。”
等巫晨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家的位置和平常一样漆黑,随口一问:“你爸妈在北京的时候也这样?常年都不回来的?”
“嗯。”意迟迟正捂着脸打哈欠,答得敷衍。
“困了就困了,装什么装。”巫晨轻轻拍手,楼道口的声控灯便应声而亮。
“哪儿装了。”她嘟囔了一声,
“我一点儿都不困。”
巫晨用眼神示意她上楼去,她最初本来还一步三回头,后来干脆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四楼,再打开阳台的窗户,踮起脚,透过路边昏暗的灯光看他。
等看到巫晨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打开家里所有的灯,拿出风油精一点一点地涂在被蚊子咬了的地方。她今天穿的新凉鞋,后跟儿打脚,硬挺着和他们走了一路,早就打得血肉模糊,痛习惯了,反而没觉得了,却看到包里多出来一块创可贴。想到麻烦巫晨帮她背了一会儿,她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她找出医药箱,用酒精棉球消了毒,才把创可贴贴上。
洗漱完后,意迟迟把书包夹层里的牛皮纸信封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信纸上面自己写的话,想改一下,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巫晨,巫晨。
她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呢?
3.迟迟,除夕来我们家过年吧
梧桐叶悄声落地的时候,意迟迟已经能叫出班上每一个同学的名字,这一年的冬天也如约而至。
金陵大地,处处都带着历史的厚重感。
她第一次在南京过冬,入冬半个月就手上和脚上都生了冻疮。最开始还只是痒,到后来,竟然就一点点变红变紫,光是看着就有点儿吓人。
她去军区医院拿冻疮药的时候,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只能挂完号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背单词。
“欸,听说晨晨过了今年就入部队了。”
“是的欸。”
意迟迟翻书的手顿了顿,没敢抬眼,也没敢问他们晨晨是不是巫晨,只是呼吸好像停了停,想了半天,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高中部的运动会,她趁着饭点的时候偷偷溜去高中部,从小卖部买了一瓶冰过的汽水。刚刚买好,她就看到他和兰博他们进来。
“很热?”巫晨看着她拿在手里的水,让小卖部阿姨拿了一瓶一模一样的常温的。刷完卡后,他动作非常自然地和她换了一瓶。
“还好。”意迟迟捏住他递过来的水,轻轻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演扬,整个眼形像极了月牙,“这两天,你们运动会有项目吗?”
“开玩笑,能没有吗?”兰博抢话,“你去操场看看那个记录板,但凡他参加了的,哪个不是第一……”
“哦,那好好休息。”
一直等到和他们分开,她都没敢说,那瓶冰过的汽水,是她给他买的。
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见,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但是,只要有能遇见他的概率,她总想给他些什么,让他们的每一次遇见,都被一些小物件串联起来。
医生看着意迟迟手上的冻疮,看了一眼病历本,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訓斥了意迟迟一会儿,医生就给她清理冻疮,上好了药,叮嘱她按时上药,才放她去药房拿药。
“意迟迟。”
“欸,这里呢。”意迟迟踮起脚,刚要从那个台子上把药取下来,就看到一双手先她一步,把药拿了下来。
“巫晨。”她眼睛亮了一下,又一点点暗下去,“你怎么来医院了?”
“来找我妈。”
“哦。”
“你的手是怎么了?”
“冻疮。”
意迟迟把手往后藏了藏,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手这么丑的样子。偏偏巫晨体会不到她的尴尬,直接捏着她的手腕,把肿得像猪蹄的手直直地放在了两人中间。
“这么严重了,你早不来。”
“没时间,请假要家长请。”意迟迟有些委屈,她向来爱惜身体,刚刚让医生训了几句还没什么,听他说这种话,就觉得受不了,眼泪不要钱一样落下来。
“别哭啊。”巫晨有些诧异她的反应,“你下次再有哪儿不舒服,可以来找我,我帮你请假,带你回来看医生,别自己忍着。”
“哦。”
这天,巫晨帮她拎着药,送她回去的路上,给她买了一双手套,简单的墨蓝色,一点儿也不像姑娘家用的东西。
意迟迟如获至宝,一个冬天都没舍得拿出来戴过。
这天,意迟迟跟他说了拜拜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喊住她:“迟迟,除夕来我们家过年吧。”
她诧异地回头,少年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好长,她从上往下看他,他的身影却依旧高大挺拔,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在南方湿冷的冬天,温暖得像夜里刚刚灌入开水的暖手袋。
“好。”
4.巫晨,新年快乐
除夕的前一天,意迟迟已经放了许久的寒假。在家写寒假作业,她接到母亲打过来的电话的时候,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失望地掉下眼泪。
前年过年,他们在新疆,她被丢到外公家;去年过年,他们在内蒙古,她一个人在家煮了一袋方便面;今年过年,他们在西藏……
好像不管是北京还是南京,都没什么区别。
“行,我知道了。”意迟迟拿手胡乱地抹了眼泪,“新年快乐,妈。”
那头很快挂了电话。
意迟迟从书包里拿出成绩单,她考了第一名,母亲没问。她手冻成这样,不认识的阿姨看了都替她心疼,母亲不管。她常年一个人在家,除了存折上每个月按时的汇款记录和每月一号的一通电话,她什么都没有……
她收拾好情绪出去买饭的时候,才看见巫晨站在楼梯口,拎着保温桶。
“我妈熬了鸡汤,让我给你带过来。”
“你妈怎么知道我……”
“你没印象了?你那天去医院,我妈给你看的手。”
“哦。”她怎么知道那个医生是他妈。
巫晨问她打算去哪儿,她犹豫了半天,说不知道。
“算了,走吧,带你参观一下我家。”
意迟迟反转身上楼,开门,先给巫晨拿了拖鞋,才换了自己的鞋。等电视打开,家里才总算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巫晨进了屋,惊讶地看着被意迟迟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女孩穿着宽大的T恤和牛仔短裤,甩了拖鞋,坐在沙发上,盘着腿,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充满过期待。
意迟迟拿出这么多年练就的厨艺,留巫晨吃了一顿晚饭。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就站在餐厅,看她有够不到的东西就走过去,轻而易举地为她取下,再退出来。
“巫晨。”
吃饭的时候,意迟迟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认识半年以来,意迟迟每一次喊他,要么中气十足,要么害羞内敛,从没这么难过。
他停下筷子,等她说。
“你是不是要去部队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个问题,巫晨没想过,不敢想,一想就停不下来。
“你还小。”
“过了年,我就十五岁了,你也就比我大三岁。”
“二月二十七日?”
“你怎么知道?这么关心我?”
“病历上有写。”
“……”
餐厅的吊灯是暖色调的,装修的时候,想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能温馨一些,结果,一年到头,一家人聚不了几次。如今,巫晨坐在她的对面,她装作无所谓,心跳其实已经快因为他而停了。
巫晨还是没回答她,吃完饭洗了碗,陪她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相顾无言,倒也不算太尴尬。只是有些事太重,她没办法轻易出口。
意迟迟送她下楼的时候,拿了一个信封和玻璃瓶子送给他,里面五颜六色的星星,她叠了好多个晚上。
“巫晨,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这天晚上没什么月光,星星却是个顶个亮。
5.等我回来
过了年,意迟迟拉着巫晨陪她练枪法。靶场人少,两个人常常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短短几个月,意迟迟不仅枪法进步神速,还学了一点国画和桌球。等到巫晨入伍前,一群兄弟给他准备聚会,看遍了南京城的各个地方,都觉得不怎么满意。
“不用了,我有安排了。”
等跑到附中初中部,在一群人里看到意迟迟一个人逆着人流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时间就这么静止了。
这些年,他身边不是没有过女生,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直等到那晚意迟迟站在楼梯上说出“巫晨,新年快乐”的时候,他才觉得圆满了些。说不清为什么,也不想去一探究竟,他就是单纯地想和她度过每一个新年。
“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意迟迟走到他的面前,那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总是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明天下午,你不上課?”
“几节课而已,哪比得上送你。”
她依旧绑着马尾,穿着蓝白条纹校服,裤脚朝上挽了一些,露出脚踝,连身畔拂过她的风,都藏着青春的香味。
第二天一早,意迟迟穿了裙子,头发散下来披着,早早就等在入伍处,看着一群人起哄送他。他穿着迷彩服,胸口戴着大红花,目光坚毅而果断。
他的笑,他的怒,他的骂,一帧一帧全都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等他和其他人的话都说完了,她才走过去,看了他半天,想了很久,都没开口。
“怎么?不知道说什么?”
“嗯。”
她紧张地紧握着手,什么都想说,又怕什么都说不清楚。
“好好学习。”
“还有呢?”她低着的头抬起来,想听他多说一些。
“等我回来。”
“好。”
巫晨的嘴角和眼角都扬起来了,他揉了揉她的头顶:“多吃饭,长高一些。”
后来的意迟迟总是在等,等夏天,等秋天,等到大院的绣球花盛开又枯萎,等过了南京城一场又一场的初雪,等着他回来。
6.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儿?
新兵入伍的头两年,对于巫晨来说,并不算苦。
最起码的体能训练,他都是从小在大院就打好了的基础。开始,他还能和意迟迟保持一周一次的通话,等到后来慢慢忙起来,任务多起来,便变成了一个月一次,两个月一次。
意迟迟对他的生活充满好奇,偏偏除了跑步训练,其他的都属于保密范畴,一个字都多说不得,一来二去,反而他成了听的那一个。
1998年春天的时候,意迟迟难得地接到一通自己父亲打来的电话,竟然还是和她谈论人生选择。
那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男人,只说如果她考不上清华或北大就出国,提前准备着。
这一年,意迟迟高二,已经长到一米六八,整整三年时间,父母只回了南京两次,次次来去匆匆,难得打一次电话,竟也是命令的语气。
“想回北京?想回北京就努把力。”巫晨这三年声音变了不少,和以前相比有些低沉,但一听,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她安静下来。
“不太想,想去你那。”
“我这边没什么特别好的大学。”
“好不好,不太重要。”她从抽屉里拿出中国地图,祖国西南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被红笔圈了一遍又一遍。
“迟迟……”
“嗯?”
“还愿意等吗?”
“等啊。”她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想到父母给的压力,极力把心里涌上来的酸楚压下去,“为什么不等,我可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这一年夏天连续大雨,多地洪涝,全国水灾泛滥。
等她从学校回来收到消息,巫晨所在的队伍已经被派出去了。
她每个月都去巫家看望巫晨的父母,深更半夜这么急匆匆地跑过去,还是第一次。
客厅里电视播报着受灾人数和受灾地区的最新情况,她听着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瞬间就红了眼眶。
不敢在他父母面前失态,她只能安慰了几句便匆匆跑回来,几乎是求着父亲,让自己能跟他说说话。
一直等到半夜三点,她才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刚刚接起,意迟迟就确定了对方是他。
“怎么样,我听说好严重,你有没有事?”
“暂时没有。”
“迟迟,后面会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
“那你注意安全好不好?”
“我尽量。”
“不行,我要你保证。”
她的声音几乎高了八度,电话却突然断线了。
意迟迟拿着听筒听了半天,终于一个人趴在客厅哭起来。
她天天守着电视上的新闻,看到新闻报道里一个又一个扛着沙袋往江里跳的战士,组成实打实的人墙,仍由浑浊的江水怎么冲,都没有片刻的松懈。
那么多的人,她把眼睛都快看瞎了,都没找到她熟悉的脸,只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他一定平安。
他们都是硬生生拿命在扛啊。
意迟迟太熟悉军队在这种时候的重要性了,更知道他们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那些为此献出生命的人,除了家人,又有谁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穿上那身迷彩军装,谁能记住谁的脸?
一个月后,意迟迟开学升入高三,刚刚报到就听说巫晨回来了。她放下书包就往大院跑,却没想到最后是在军区医院见到他的。
他得了血吸虫病,不算严重,但是硬生生去了他半条命。
意迟迟不是家属,没有探视权,只能透过玻璃看他。
院子里天天都有人说这场抗洪死了多少将士,最年轻的也不过十八岁,被大水冲走后,连尸体都没找到,只能弄个衣冠冢。有些团一去便只回来了三分之一,巫晨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等他醒了,可以让他人探视之后,她守在他的床边,有句话卡在喉咙,说什么都觉得词不达意。
最后,反而是他先开了口:“想好了吗?出国还是上清华或北大。”
“我不走。”意迟迟趴在他的身边,难得柔弱,“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儿?”
7.早晚不重要,你愿意嫁就行
意迟迟高考的时候,巫晨已经回了部队,这次她没去送他,离别太多,实在没必要把每一次告别都弄得那么悲壮。
成绩下来之后,意迟迟不负众望。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协和的临床,本硕博八年连读,听着都让人觉得小姑娘勇气可嘉。
认识他之前,她最想要的就是安稳。
认识他之后,他们经历的每一次告别,都在和安稳背道而驰。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军中儿女,最忌讳的就是儿女情长。
她能做的事情太少,选择学医,也不过是想离他近一些。
转眼2003年,意迟迟大五,春节的时候,巫晨休了年假,两人正式订婚。
巫晨开车带她去秦淮河边散步,一晃十年,这条路上商业发展越来越好,许多小摊都已经不复存在,意迟迟看着划船的船夫,眼里有些向往。
巫晨没吱声,悄悄找了一处船家多的地方,给了高价让人家出船,直接把意迟迟带到船上。看着周围的游客,意迟迟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本地人,总觉得花高价在这种时候游秦淮河,有点儿傻。”
船过拱桥,巫晨突然喊她,光线昏暗,一时什么都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
“嫁给我,好不好。”
陈述句和手指上的金属触感都让意迟迟忍不住笑起来:“婚都订了,现在求婚是不是有点晚。”
“早晚不重要,你愿意嫁就行。”
“好。”她连忙点头,同时,秦淮河两岸有烟花腾空而起,一簇又一簇,绽放在新年的夜。亮光映在河面,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这场盛世烟花包围。
意迟迟笑倒在他的怀里:“我想穿越回十四岁,还在北京的意迟迟说,再等一等,等不了多久,就能等到你了。”
这一年春夏之交,非典从最开始的个例到后来全面爆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意迟迟在协和跟随老师实习,目睹也参与了整场灾难。
老师感染SARS后,一瓶一瓶抗生素下去,总算是保住了命。意迟迟每天穿着防化服,和医院其他医生一起来去匆匆,却只能看着死亡人数在不断上升。
到了最后,连医院的篮球场都摆满了蓝色座椅,病人独自拿着铁架,顶着太阳输着液,一坐就是一天。
真正意义上的白色恐怖,整整持续了半年。
巫晨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一本正经地跟他报告着实时体温和身体状况,故作轻松地和他谈论北京五月的蓝天和近期收治的一些病人。
等意迟迟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三天高烧的时候,已经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同科室的主任强制意迟迟休息,办公室划出单独的隔离区域,意迟迟看着天花板,一天只有一个小时是清醒的。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見巫晨之后,她偷偷跟班上的同学打听,同学一听就觉得她没见识,顺手指了指优秀校友栏:“你下课去那儿看看,巫晨啊!意迟迟,全南京有几个姓巫的,整个附中能有几个巫晨?”
隔着玻璃,少年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条纹校服,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头,不笑,也不严肃,只有眼睛稍稍弯了弯,月牙一样,让她一看就陷了进去。
深夜十二点,她接到他偷偷打来的电话,害怕他被处分,只说:“好晚啦,我都躺在床上了,没有温度计,不过,以我外科医生的职业素养向你保证,我一切正常。”
“怎么有气无力的?困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累死啦。”
“那我挂了?”
“欸欸,别挂,有你这样的吗?”
“迟迟。”
“嗯?”
“等我回来,等这场疫情过去,大院的绣球花,应该都开好了吧。”
“嗯。”手机滑落在地上,意迟迟彻底昏迷过去。
所幸,是过度劳累、体力透支引发的高烧不退,等这场灾难彻底过去,导师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南京休养一个月。
飞机落地南京的瞬间,意迟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竟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错过了绣球花的花期,但是她能活着回来,能再见到他,真是上天垂怜。
8.等花开好了,让我嫁给你吧
2008年新年,意迟迟度过了在协和的最后一个春节,医院食堂煮了热腾腾的饺子。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忙里偷闲,约着一起过来吃一顿,互道一声新年快乐,便又是崭新的一年了。
意迟迟接到巫晨的电话,说是南方雪灾,他们被派出去疏通道路。
她叮嘱了他注意安全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意迟迟从食堂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有烟花腾空而起,这正好是她在北京度过的第十年。
她站在原地看完了这一整场的烟花,回到办公室后,看到父亲发来的邮件,她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离职报告。
抽屉里还放着初二那年巫晨顺手买给她的手套。她从前舍不得戴,如今戴久了,反倒有些离不开了。
突然,她就想起这些年他几次年假,匆匆赶到北京,也都只有陪她吃几顿饭的工夫。有天晚上吃完饭,她拉着他去逛超市,从一楼到三楼,一连逛了个遍,也不过两个小时。
这些年,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半生努力,几次命悬一线,也多是为了他人。
距离她把装满五彩星星的玻璃罐和情书送给他的时候,也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
那封情书,她不知道写废了多少张纸,到如今,竟然只记得一句:等花开好了,让我嫁给你吧。
从初见至今,他竟然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曾对她说过,她就心甘情愿地定了一生。
她三个月前给父亲发了邮件申请去西南当军医,如今收到肯定的回复,终于算得上是如愿以偿。
不知道她到的时候,那里的绣球花,都开好了没有。
9.巫太太,回头是我
云南腾冲。
意迟迟过来的这天是个大晴天,从飞机上俯瞰整个云贵高原,仿佛上帝打翻了颜料盘,大块大块的色彩带来的幸福感,几乎要把她淹没。
这么美的地方,有她的爱人。
她第一时间赶到巫晨说的吊脚楼,直接就被吊脚楼独特的设计吸引。
等扶着楼梯上了楼,她才发现这里被精心地布置过。
五颜六色的星星用细线拴着从屋顶坠下来,木制的小桌上用橘子汽水的玻璃瓶摆出了爱心的形状,卧房的迷彩门帘上,别了一朵惊艳的红花。还有大院处处可见的绣球花,此时竟都开得正好,被人悉心插在玻璃的花瓶里,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意迟迟走到卧室,看着放在床头的玻璃瓶,看出里面的星星和自己的叠法不太一样,犹豫着把星星都倒了出来拆开。
第一颗:第一次见你那天晚上失眠了,满脑子都是你骑在旭东的肩上,说以后想跟着我的画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第二颗:姑娘家不能老喝冰水。
第三颗:走路要穿合脚的鞋子。
第四颗:你家楼下的声控灯坏了,没去报修,勉强给你当一回修理工了。
第五颗:冻疮的药是一天两次。
第六颗:年纪轻轻,饭倒是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第七颗:迟迟,新年快乐。
……
第三十三颗:如果我回不来,就忘了我吧。
第三十四颗:小丫头,穿白大褂的样子真好看。
第三十五颗:北京的空气越來越差了,今天晚上逛超市,你老盯着一对情侣杯,顺手买回来了,结果没时间给你。
……
第五十二颗:遇见你之后,觉得古代一曲《后庭花》亡国,也不是没有道理。
第五十三颗:那天晚上在秦淮河,如果你不答应的话,该怎么哄,我都想好了,结果某人好像非常迫不及待,一场烟花就把自己卖了。
第五十四颗:他们都说,姑娘家就喜欢这些。
第五十五颗:巫太太,回头是我。
意迟迟觉得眼睛越来越花,好多泪水打在写满了字的星星上,她又舍不得,只能慌乱地把拆过的星星移远一些。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那对情侣杯去哪儿了,你怎么没送给我?”
“没时间给你,带回部队了。”
“你都没怎么送过我礼物。”
“以后每个月的二十七号都送你礼物,一年送十二个,等以后老了,谁都没你礼物多。”
意迟迟破涕为笑,回头抱紧他,偏头看到窗外绿树青葱,窗帘被晚风拂过,夕阳西下,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