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方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稿子时,我离开了一座城市。我总觉得,每段路、每风景都有不同的人来陪伴,接受遇见,也接受离开。当然,如果你不走,那就更好了。所以,这是一个历尽千帆少年最爱的风景仍然是你的故事。
少年披荆斩棘,为她而来。
00
“诗写云上”请求加为好友。
附加信息:我是诗写云上。
喻惊枝刚刚登上QQ,就看到一个好友请求,她正想随手点叉,忽略掉,手却是一顿,这人的个性签名上写着一段话: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这是她喜欢的奥黛丽·赫本说过的话,被她奉为座右铭。一会儿,她点了同意。那边很快发消息过来:“请问你是喻惊枝吗?”
喻惊枝发:“你是?”
诗写云上:“1871508××××这个手机号码你以前用过吗?”
喻惊枝:“……用过,怎么了?”
诗写云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拉萨的星空是不是真的很低?”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喻惊枝的眉头皱了又皱。暑假时,她走完了西北大环线,自然也到了拉萨。只是,这人是怎么知道的?她耐下性子:“不是星空低,是海拔高。”
那边回复了一串省略号,随即,对话框里跳出七八张图片,刚看了一眼,喻惊枝就眼前一黑——图上全是她购买火车票及机票的短信。
诗写云上:“我现在用这个电话号码,你换电话号码好像没把APP(软件客户端)的通知号码换掉。”
喻惊枝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电话号码换得着急,没心思去管这些,哪想到注销掉的电话号码还能被再利用。她尴尬:“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马上换过来。相逢即是有缘,你怎么称呼?”
似乎被她的自来熟弄蒙了,好大一会儿,诗写云上才说:“你喊我小哥哥好了。”
喻惊枝:“……”
诗写云上又说:“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问你,你认识周归璨吗?”
时隔两年,整整七百三十天,喻惊枝在这个陌生人的对话框里,再次看到周归璨三个字时,心还是忍不住猛地一跳。像是梦魇般,她好像看到十八岁的周归璨坐在操场的单杠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诗写云上的消息还在发来:“周归璨给你发了很多短信,你要看吗?”
“他还说周末有夏日烟火大会,约你一起去看。我帮你同意了。”
喻惊枝气不打一处来:“你!”
小哥哥很不好意思,说:“有人请客,我条件反射地就答应了。我看你给他设置的头像,好像长得也挺好看的。你不舍得让那么好看的人失望吧?”
喻惊枝内心是崩溃的,她说:“你答应的,你去吧。”
然后,她便不等他的回复,关了手机。可周归璨发的短信始终在她的眼前晃悠。
——“你最喜欢看烟火了吧,我在草原等你啊。”
是周归璨的口吻,连文字都能看出他是笑着的。
喻惊枝闭了闭眼,掏出手机,订票,打车,一气呵成。两个小时后,她坐在了北上的火车上,车窗外有夏日的雨落下来。手机上躺着诗写云上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不高兴,你喜欢他?”
喜欢吗?
喻惊枝看着诗写云上的个性签名,忽然想起,当年的她,也是这般任性。
她要周歸璨奔她而来。
01
“喻惊枝,快,周归璨出事了!”
“什么?”
“说是周归璨跟数学老师吵起来了!”
喻惊枝忙丢了书,火急火燎地赶到办公室。与其说是吵起来,不如说是老师单方面的暴躁。他拍着桌上的卷子:“周归璨,你跟我说说,老师的解题步骤不好吗?”
“不是不好。”周归璨很无奈,“上山的路有很多条,老师,你为什么要走最远的呢?”
数学老师:“……”
喻惊枝汗颜,整个A中,也就周归璨敢这么跟数学老师说话了。
喻惊枝瑟瑟发抖,哪想数学老师生完气后,倒也虚心,丢给周归璨一张卷子,说下节课不用上了,把这张卷子做了。
周归璨看了看,说:“好啊,语文卷子的答案要吗?喻惊枝正好也在。”
喻惊枝顿时觉得躺枪,不情不愿地进了办公室,哀叹不该来看热闹的。她和周归璨都是尖子生,每次月考,老师都会让他们来做卷子,当作标准答案。她本来以为这次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周归璨十分不厚道地拉她下水。
等众人都散去后,喻惊枝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有节体育课,我还想好好跑步呢。”
周归璨笑嘻嘻地说:“你要是想跑步,放学之后,我可以陪你。”
“你陪我跑?”
“不,我看着你跑。”
“不要,我还要复习数学。”
周归璨一听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惊枝啊,你要知道,天赋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的。有些事情就别勉强自己了。”
喻惊枝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周归璨,你是不是一天不打击我会死啊?”
周归璨躲得飞快,又眯起眼睛笑:“还好,半死不活吧。”
喻惊枝计上心头:“对了,休对故人思故国,出自谁的哪一首词?”
周归璨:“……喻惊枝,你这样容易失去我。”
“失去就失去呗。”喻惊枝见打击到他,心情大好,下笔如有神。
如果说理科是喻惊枝的弱项,那么,文科绝对是周归璨的痛,他天生对那些诗词歌赋没有感觉,背一首文言文简直要了他的命。
喻惊枝记得,文理科分班那天,周归璨把文科的书送给了她,让她帮他埋了。她贴心地把语文留给他,说还用得着。
虽然喻惊枝和周归璨这样互相伤害,但因为住得近,每天都要结伴回家。放学后,周归璨也陪喻惊枝去跑步,他坐在单杠上,喊:“加油!还差两百米!”
喻惊枝累得没空搭理他,好不容易跑完了,他塞来一瓶矿泉水,说:“辛苦啦。”
回家的路不长,沿着护城河就能到,周归璨推着单车,夕阳正在缓慢地下沉,喻惊枝恢复了点力气,琢磨着怎么伤害周归璨,却听见周归璨说:“Hi(你好),惊枝。”
喻惊枝警惕:“怎么了?”
周归璨对她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那首词是苏轼写的。”
“哈?”
“我还知道,接下来是,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喻惊枝大惊:“周归璨,说好的一起渣,你却偷偷补了课?”
谁知道周归璨白了她一眼,纠正,说:“你注意最后一句。”
喻惊枝恍然,这才知道,周归璨肯定又有馊主意了。
02
说起来,虽然周归璨是理科老师的心头好,但他绝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而和他一样的喻惊枝,则是他干坏事时最好的伙伴。
然而,当喻惊枝这次听到周归璨的馊主意后,立刻严词拒绝了他。她坐在窗台上,两条腿晃悠,说:“你开什么玩笑?小小年纪就惦记着喝酒?”
“话是这么说。”周归璨在楼下仰着脖子看着她,说,“你能不能下楼,我这样跟你说话太累了。”
喻惊枝说:“累就不要聊了。诗酒趁年华,你要是能把《楚辞》背下来,再趁着年华喝吧。”
沉默了一会儿,周归璨才喊道:“喻惊枝,你不要瞧不起人,我背给你看!”
喻惊枝没理他。果然,第二天上学时,周归璨顶着黑眼圈在巷口等她,哭丧着脸,眼里装满了委屈:“惊枝啊,太难背了,我辛苦了一晚上,你看我……”
喻惊枝憋着笑,一脸冷漠。周归璨悻悻,由于睡眠不足,车技大大下降,差点没骑到护城河里去。
当天,喻惊枝听到消息,说周归璨睡了一上午,醒来就开始背《楚辞》,仿佛中邪了。
有同学惊恐地问喻惊枝:“我们周大男神是不是吃错药了?”
喻惊枝太想见识周归璨吃错药的现场,趁着午休,偷偷跑去他的班上,果然看到他捧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挠了挠头,将书往桌上一扔。
喻惊枝喊道:“周归璨,你不背了?”
周归璨的动作滞了滞,又把书拿了起来。喻惊枝失笑,十八岁的周归璨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袖子卷起,露出瘦削白净的手臂。少年摇头晃脑,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他的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璀璨而耀眼。
喻惊枝忽地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般,一下一下跳得猛烈,差点将她的心事暴露。上课铃声响起,她匆忙地移开了目光,逃也似的跑回了教室。
喻惊枝本以为周归璨肯定背不出整篇《楚辞》,谁知道当晚周归璨就打来了电话。她迷迷糊糊地听他背,少年背得流畅,像春日山涧的溪水叮咚作响。
背完后,周归璨嘚瑟:“怎么样?夸我!”
喻惊枝清醒:“周归璨,说实话,你桌子上的书没合上吧?”
周归璨:“……被发现了。”
“喂!”喻惊枝无奈,揉了揉眉心,从床上坐起身来,说,“行吧,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如果周归璨想喝的是啤酒之类的,喻惊枝也不至于这么折腾他,偏偏他盯上的是某个小型拍卖会上的陈酿。
喻惊枝感到自己的钱包岌岌可危。周归璨拍着自己的钱包,说:“你陪我去,看上什么,我拍下来给你。”
周大少爷财大气粗,喻惊枝恭敬不如从命。她倒是没看上什么,周归璨却偏要送,她无奈,指了指拍卖桌上瓷瓶里的花,说:“我想要那朵小雏菊。”
小雏菊的花瓣上还缀着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像女孩的心事般遮掩不住地美丽。拍卖会结束后,周归璨跟主持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乐呵呵地捧着一捧小雏菊回来,往喻惊枝的怀里一塞,说:“好看吗?”
喻惊枝低低地嗯了一声,手腕就被周归璨抓住,他说:“快,赶紧找地方聊人生。”
少年志得意满,正是性情飞扬的年纪,一眉一眼都好看得不像话。
喻惊枝说好看,是这个好看。
03
周归璨说的地方,是他家的屋顶上。喻惊枝却忽然起了坏心思,将瓶子往怀里一抱,说:“玩个游戏?”
周归璨笑嘻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说:“背数学公式?”
喻惊枝咬牙,狠狠地踩他的脚:“背书!”
那天直到最后,两人也没有达成一致,于是就变成了周归璨念叨新题怎么解,喻惊枝感慨林徽因的一生。她躺在屋顶上,星子闪烁着光芒,她喊:“周归璨。”
周归璨躺在她的身边,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见她又不说话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说了句什么。
喻惊枝哼哼唧唧地笑出了声,好似岁月静好。
而令喻惊枝痛心的是,她第二天醒来,完全不记得周归璨说了什么,于是跑到他家,以要帮他辅导语文为借口,把他从床上揪起来,非要他想起来他说了什么。
周归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原谅我的记性吧,我总不会说是要娶你吧?”他又点了点头,说,“……那也不能算是醉话吧?”
他说的是无心逗趣之话,她听之有心,还没反驳,脸就红了大半。
偏偏周归璨还不自知,咦了一声,说:“惊枝,你竟然偷偷抹腮红——啊!”
喻惊枝若无其事地收回踩着他的脚,翻开书,说:“我跟阿姨说了,暑假我们一起学习。”
本来打算好好浪两个月的周归璨委屈,一边背书,一边回忆。
周归璨为了報复她,平均每三天给她出一张卷子,绝对超纲的那种。
所以,在周归璨说起草原上的烟火大会时,喻惊枝眼睛晶亮:“去,必须去!”
两家的家长见他们终于不再沉迷于学习,唯恐他们学秃了,收拾行李一起开车直奔草原。周归璨常跑到草原上玩,扎完营后就去骑马了。
喻惊枝则趴在帐篷里看草原的落日,地平线很远,夕阳染红了云朵,像是胭脂落入水中晕开,云兴霞蔚,马蹄声嘚嘚,在夕阳的余晖中仿若剪影般。
马蹄声渐近,周归璨在马背上朝喻惊枝挥手:“惊枝,我厉害吗?”
他们所在的城市离草原近,附近马场也多,周归璨会骑马也不意外。但喻惊枝没想到,周归璨御马会这么好,少年背脊挺拔,马鞭扬起,骏马高抬前蹄,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扬起眉眼,唇红齿白的模样,喊:“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生得这样好看,可有婚配?”
“去!”喻惊枝扔过去几根草,“许了,许了,小公子死心吧。”
“小公子”微叹,俯下身来,伸出手,微笑:“不好意思,小姑娘,公子我从不知道死心二字怎么写,你要教我。”
便是在这个时候,有烟花在地平线炸开,飞向天空,开出绚烂的花。
喻惊枝突然想起,聊人生的那天晚上,周归璨说了什么。那时的他微微叹气,语气低落:“惊枝啊,还有一年了。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她却忘了自己有没有回答周归璨,有没有说:“周归璨,我也舍不得你。”
04
喻惊枝需要坐整整一天的火车才能到M市。
喻惊枝看黑暗中掠过的风景,越往北越萧条。
她醒来时,火车刚刚稳稳地停下,让她意外的是,那位小哥哥居然来接她了。
喻惊枝:“你怎么知道我来?”
小哥哥说:“你还没改电话号码,订票的短信一秒到达。”
喻惊枝表达了感谢,却见小哥哥把手机递给她,说:“周归璨发的短信太多了,你自己看看。烟火大会马上要开始了,我送你过去吧。”
喻惊枝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刚要拒绝,又实在想看短信,点了点头。她随手招来一辆车,人很多,车子到最后根本走不动了。
喻惊枝说:“走着过去吧。”
下车越过马路便是草原了,扎营的人很多,喻惊枝寻了个地方坐下。她看着天,说:“小哥哥,你说这里那么多人,周归璨能找到我吗?”
小哥哥有点不忍:“你们……”
“我以前跟周归璨玩过一个游戏,在人潮汹涌时能不能一眼看到我,装作是在考验他的眼力,其实是我的私心,想让他在人群中,第一个看到我。”
“他没有辜负我,真的一眼看到了我。那是十八岁的他,现在呢?”喻惊枝把脸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她想起刚刚在出租车上,看到周归璨发来的短信。
他说:“惊枝,与你分别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无人与我把酒言欢。我不爱他们的那些诗词歌赋,我只喜欢听你啰唆,说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你还不回来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呢?
身边的喧闹退去,喻惊枝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烟火大会结束后,暑假也紧跟着结束,在周归璨的辅导下,喻惊枝的数学成绩进步很大,为了感谢对方,他们彼此许了个愿望,要在高考前替对方完成。
周归璨表情沉重:“替我去考语文吧。”
啪!喻惊枝一巴掌拍过去,周归璨没躲开,哀叹一声,说:“那你替我去誓师大会?这演讲稿太难背了。”
寒假后的百日誓师大会,校长钦点周归璨当学生代表,因为他成绩好、长得好,拍照留念形象好。
周归璨却叫苦不迭,喻惊枝说:“周归璨,我突然有了个愿望。”
“替你亲爱的周归璨去誓师大会?”
“当然不是。下个星期的防震演练,你来救我。”
见周归璨满脸问号,喻惊枝扭捏了一下,说:“我最近看了部小说,男主角就是这样对女主角的,特别深情。你……”她的语气开始变得生硬,“当然,你要是不想,也可以拒绝。”
周归璨眼底起了笑意,他点了点头,说:“我同意。”
于是,在防震演练第二遍警鸣拉响时,高三(3)班的同学都往操场上跑,眼睁睁地看着周归璨往文科教学楼跑,背影坚决,带着九头牛拉不回的勇气,在这样“要命”的关头,冲向他的姑娘。
同桌往外跑的时候,见喻惊枝还蜷缩在桌子下,连忙喊她。
喻惊枝摇了摇头,说:“你先走!别管我!”
虽然说是演习,警鸣声一声声还是叫得人头皮发麻,转眼间,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喻惊枝往后靠在了墙上,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如果地震真的来了,她有多少秒可以等到周归璨。
无奈她数学不好,计算来计算去,内心竟然只有一个想法:她该去找他的。
喻惊枝睁开眼睛,猛地起身,结果忘了自己还缩在桌子下面,一下子碰到了桌子底部,頓时疼得眼泪汪汪。恰好,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惊枝,你这么急着见我?”
周归璨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扶着桌腿,将她所在的地方圈成一个小世界。
少年披荆斩棘,为她而来。
05
虽然情节符合喻惊枝的畅想,还算浪漫,但是,由于缺席总结大会,校长请了两个人去喝茶。尤其是周归璨,校长气得质问他,言情小说看了那么多,怎么连篇作文都写不出来?
喻惊枝在旁边埋着头,唯恐自己笑出声来。校长又叹气:“你看,惊枝都哭了!”
周归璨窒息,回家的路上还闷闷不乐的,喻惊枝忙安慰他,说:“你放心,检讨我来帮你写。”
“不是。”周归璨皱着眉,说,“我就是很奇怪,我都这样了,为什么校长还让我当学生代表,而且——”他转头看向喻惊枝,“你都没夸我,我今天这么帅气!”
喻惊枝嘴角抽了一下:“你就在为这些不高兴?”
周归璨理直气壮:“不然呢?”
周大少爷的心如此大,喻惊枝叹为观止,她点点头,说:“我被桌子撞蒙了,根本没看见你帅气不帅气。”
为了让喻惊枝认识到他的帅气,他第二天就调出了班级监控,截图印成照片送给喻惊枝,说:“好好欣赏。”
喻惊枝扫了一眼,晚上回家写作业,才拿出来仔细地看。监控并不清楚,隐约能看到轮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惊枝觉得周归璨看着她的目光竟然很深情。
她将照片夹在数学书中,夹着周归璨照片的数学书也可爱了几分。
咚!一颗小石子落在她的窗台上,她吓了一跳,忙打开窗户,见周归璨蹲在下面,扬了扬手,说:“下来。”
三月倒春寒,晚上还有点冷,喻惊枝跑下去,无奈:“周归璨,你知不知道有种高科技产品叫手机,比扔石子容易多了。”
周归璨没说话。喻惊枝蹲在他的旁边,问:“怎么了?”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周归璨坐下,“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实在是害怕。你不介意吧?”
喻惊枝这才察觉周归璨说话时,声音微颤。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埋怨:“都快高考了,你居然還敢睡那么早,说吧,梦到什么了?”
周归璨失笑,平缓了下心情,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到一条蛇把我的脸咬破了,唉,我的脸都不好看了。”
“你没救了,周归璨!”喻惊枝笑着坐在他的旁边,说,“都要死了,你还在关注自己的脸?”
周归璨喃喃:“是啊。”
他侧过脸,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浓浓的不安在看见她的瞬间被平复。鬼使神差地,他开了口:“我知道自己的愿望了。”
喻惊枝歪了歪头,便见他笑了笑,说:“明天誓师大会,你要坐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周归璨这个愿望太好实现,喻惊枝坐在第一排,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归璨,让她惊讶的是,周归璨竟一个字都没说错,让她在心里更加笃定,他又背着她偷偷补课了。
对此,周归璨表示,大概是校长激起了他的文艺天赋。他兴冲冲地坐到她的旁边,说:“我刚刚表现还不错吧?”
“呵!”喻惊枝说,“你一定是瞧不起我,愿望才这么简单!”
周归璨一颗心噼里啪啦碎成几瓣,他捡起来粘好,说:“但是,我的愿望,你又完成不了。”
“你先说。”
“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周归璨往喻惊枝这边靠了靠,他穿了件白衬衫,如雪如霜般利落好看,离她有点近,让她心跳加速。
他开口,又重复了一遍:“惊枝,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06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小哥哥盘腿而坐,他仰起头,看一轮弯月挂在枝头,说,“周归璨说,他背了那么多年的古诗词,就这句记得最熟。”
是了,这词最熟,念在唇边,刻在骨子里,浸在血液里般熟稔。
喻惊枝笑了笑,说:“小哥哥,其实你认识周归璨吧?”
小哥哥坦然:“大学室友。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他找不到你。”他扬了扬手机,微叹,“这种叫手机的高科技产品有个功能,叫位置共享。”
屏幕上正在进行位置共享,喻惊枝看着属于周归璨的头像下面有个箭头,箭头指向她在的方向,一步步来得坚定。
喻惊枝突然心慌起来,说:“你和他这么熟,应该知道吧,我拒绝过他一次。”
小哥哥颔首,又笑,说:“归璨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的学校,最后一个来的宿舍,哭丧着脸,特不情愿。后来,我跟他熟了,他才谈起了你,谈起他少年时唯一喜欢过的你。”
“我们说他不厚道,有女朋友了也不知会一声,谁知道他被拒绝了。”小哥哥靠在树上,说,“惊枝啊,你知不知道周归璨有多受欢迎?你怎么忍心呢?”
周归璨的位置离她越来越近,人潮拥挤,篝火明亮,她看到了周归璨,还是当年的白衬衫,轮廓要成熟些,在一片璀璨的烟火中,走向她。
喻惊枝也在内心问自己,你怎么忍心的呢?
誓师大会上,周归璨跟她说想要和她上同一所大学,她只是笑了笑,说:“周归璨,你知道的,我们志向不同。”
志向不同,擅长的东西也不同,谁也不能退而求其次。
然而,让喻惊枝没想到的是,周归璨真的想为她求其次,他说:“你想上Z大,我也可以去,这个学校的物理系也很好。”
喻惊枝当场发了火:“谁不知道Z大最好的专业是汉语言,物理最好的是N大,你给我好好考,我没那么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周归璨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被喻惊枝这样说,自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喻惊枝以为再上学时周归璨不会等她了,谁知道,第二天他黑着一张脸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喻惊枝失笑,心里纳闷,他等了她那么久,就是为了哼她一声?许是见她没跟上,他上了单车,回头,语气凶巴巴的:“想迟到?还不快上来?”
虽然周归璨还跟往常一样接她放学,但他拒绝跟她说话。
据三班的同学说,周归璨像疯了一样学习,连课间都不休息,就连老师都劝他,学可以,但也不能学到死,要注意运动。
周归璨聆听老师的教诲,午休的时候去操场上运动了。
喻惊枝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投篮,熟练地拍球,运球,转身,将篮球投进框中。他将篮球抱在怀里,冲她喊:“你猜我这次能不能投进去?”
不等她回答,周归璨闭上眼睛,背着身子把篮球往后一扔。
喻惊枝看着篮球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跌跌撞撞地撞上篮球架,重重地落下来。
喻惊枝说:“没中。”
周归璨笑了笑,走到她的面前,说:“惊枝,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有梦到蛇咬我。”他蹲下,仰起头看她,“我梦到了你,梦到我们各奔东西,去了不同的城市,见到了不同的风景,认识了不同的人。唯一的交集只是寒暑假的匆匆一面,我害怕……”他抿了抿唇,继续说,“惊枝,我特别害怕。”
喻惊枝走下台阶,拿起球,学着他的样子投篮。好一会儿,她才说:“归璨,我们都不小了,要学会接受这些,顺其自然地保持关系,每段路的风景都有不同的人来陪。”
周归璨定定地看着她:“你觉得谁都能把我代替吗?好,你去找吧。”
他转过身,六月的阳光打在他的背影上,让喻惊枝想要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始终没有说出来。
07
周归璨的性子比喻惊枝想象中的要倔,他为了避免与她见面,搬到了宿舍里,高考前都没露面。
而如喻惊枝所想,填报志愿时,周归璨填了N大。他开学早,比她先离家。
喻惊枝记得,那天,周归璨提着行李在她家楼下扔石子,一颗颗地打在窗台上。她打开窗户,他仰起头,眼眶微红:“惊枝,我走了。我去找一找,有没有人能把你代替。”
喻惊枝怔怔地看着他,等他走远了,才想起要去追。
她追到巷口,看着车子把周归璨带走,也没有把那句喜欢说出口。
那之后,便过去了两年。
“我常跟我朋友说,我花了很长时间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待我如挚友,我却费尽心思地教他长大,教他离开我。”喻惊枝看着周归璨越走越近,对小哥哥说,“我那时候也怕,怕他为了我选择不好的前途,怕他认识更好的人。我现在才知道……”
“知道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他喜欢我,是那种不可代替的喜欢。”
喻惊枝的话落下尾音,周归璨在她的面前站定,她撇了撇嘴:“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倒是很想早点说。”周归璨在她的头上揉了揉,“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喻惊枝,你摸摸你的良心告诉我,如果我早就说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喻惊枝尴尬,往后退了退,周归璨却扣住了她的肩膀:“你會说,归璨,你没见过更好的女孩,到大学,你就知道什么是好女孩了。”说到最后,他咬牙切齿,“拜你所赐,我认识了很多好的女孩,可是……都没有你好。”
“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清楚,你倒好,就是不回家。喻惊枝,我是洪水还是猛兽,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一字一句都是凌厉的温柔,让喻惊枝微微一窒,她小声说:“我怕……”
“怕什么?”
“怕哪天你就把更好的人带回来了。”喻惊枝说实话,“我不见你,不就不会被比下去了吗?”
周归璨被她的歪理折服,叹气:“如果我不用这种方法,你会回来吗?”
……自然是不会的。
喻惊枝在心里默默地回复,但表面上她仍然一副乖巧的样子,看着周归璨,说:“会回来的。要听你说十八岁时你没说的话。”
周归璨失笑,捏了捏她的脸,说:“你曾说每段风景都有不同的人来陪,可是,我不想,这两年,没有你的风景,我看厌了,我想要看有你的风景。”
“还有,你还说过,你喜欢的那句话,我要月亮奔我而来。月亮奔你而来的时候,你也不要停下脚步,你要看看月亮,给他一点鼓励和勇气,这样长路漫漫,他走得也坚定一点。”
“他走到你面前时,难免会风尘仆仆。你不要嫌弃他。”
“你看好了,喻惊枝,我来了。”
迟到了两年,走了两年,他总算走到了他的小姑娘身边。
此后山长水远,有她的风花雪月。
他也可以停下脚步了。
编辑/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