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遥
作者有话说:好朋友去年冬天结婚啦!我们认识了十年,今年夏天,她生了个女儿,我当了干妈。前两周,我又听到我姐姐有了小崽崽的消息,明年三四月,我就要当小姨啦!按这个趋势下去,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明年我就要脱单(画掉)、中彩票(画重点)啦!而且,我诚挚地邀请周周跟我一起!(周周:麻烦邀请我一起中彩票就好!笑出眼泪来。)
庄沂河不一样,她的十六七岁是开在荒漠里的玫瑰,贫瘠又顽强。
00.我想念庄沂河。
学校收到bomb threat(炸弹威胁)那天,舍友们正掐着零点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让我许愿,结果,刚等我闭上眼,紧急疏散的信号就响彻整个校园。
被赶到小森林里等警察找炸弹时,舍友轮番安慰我说,明日再给我补过一个生日,我抱着胳膊,哆嗦着点头,只恨先前出门时忘了拿外套,英国的冬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冷了。
“或许你需要一杯热咖啡?”突然,有人站在我的跟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闻言,我转过去,发现是庄姿。我和她在P大时,因为有着一同修过好几门选修课的缘分,彼此混了个脸熟。
我伸手接过咖啡,刚想道谢,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她朝我笑笑,往远处跑去。
其间,我的视线粘在她的身上,跟她到处东奔西跑,想等她忙完了,再把揣在心里那句“谢谢”说出口,但可惜一直都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后来,我再遇到她,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那是个雨天,我在离学校两个街区远的一家咖啡店里写论文,被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的声响吸引时,我正在卡文。
“嘿,来这里坐啊。”见到她端着小盘子寻找座位,我打了个招呼。
当我俩目光交汇,我看见她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跑到蛋糕柜前要了份奶酥坐到了我的面前。
店里放着黑胶唱片,店外有水珠从玻璃上面慢慢滑落。
那个午后,我俩坐在位置上,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交流很少。而这种状态被打破,是因为我在包里找东西,不小心弄得自己的身份证掉落在桌上。
“你的生日明明是在圣诞节,为什么却在那天晚上过生日啊?”她无意识地瞄到身份证上面的出生年月,开口问我,但说完后又觉得唐突,刚想道歉,却被我制止了。
沉默片刻,有风声携着过往的碎片驰骋在眼前,我轻笑着回答了她刚才的那个问题——
“是为了,想着一个人。”
我想念庄沂河。
01.这是庄沂河,初中同学。
2005年距离如今,已经遥远得如同振翅高飞消失不见的云雀一样。
高中开学那天,我早早地出了门,站在学校贴着分班情况的公布栏那里等待蒋延。
我和他从小住在一个院子,日日混在一起,情谊颇深。
十一岁的冬夜,我俩盘腿坐在楼顶的水泥地上,喝着汽水干杯,说来年一定要一起考进三中。但后来,他因为急性肠胃炎犯了,错过了那场升学考试,遂去了一中,还搬了家,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蒋延!”当钟楼敲响八点的钟声时,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我期待的身影。
我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冲我遥遥招手,朝阳薄薄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像是染了层黄砂糖,几年就把他的身量打磨得如此挺拔,这情景让我怔忪,直到他走近身前,我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这是庄沂河,初中同学。”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我,“这是奚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庄沂河,但在这之前,我其实已经听过太多次她的名字了,从全国大大小小的竞赛一等奖获得者中、每次五校联考拉通排名的红榜第一名中以及我爸的……无限吹捧中。
大概从事教育行业的人遇到一个非常好的学生总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覺,我爸在之前她所读的一中里担任校长一职,每当我做了让他不如意的事时,他都会用她当“正面教材”来教育我。刚开始,我还会认真听,出于对这种学霸的好奇和佩服,但听得太多,我就很惆怅了,因为有句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此刻,我看着面前这个一直戴着光环的女孩,努力不去想我爸曾说过的那些话,弯弯嘴角冲她打招呼,可哪想到,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和我擦肩而过。
后来,当我们很熟悉后,我跟她说起我们初见时她的冷漠,她说那是当时她急着去上厕所,这让我哭笑不得。
但彼时我被她这个举动噎得和蒋延对视了好几秒,等反应过来向身后望去时,她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了,那高高扎在脑后的马尾甩出的弧度,没来由地让我烦躁。这种情绪混夹着我自身心里的一些偏见,以至于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太想再见到她,但偏偏事与愿违,因为蒋延和她一个班,每次放学我找他一起回家时,总能见到她,而且他还招呼她一起走。
在日日同行的那一大段路程上,我虽然别扭得想分分钟去撞罪魁祸首的胸膛,但心里始终较着一股劲儿,没和她讲过一句话。之后这种难熬的氛围破冰,是从那次学校严抓风纪她主动帮我解围时开始,而真正亲近起来,却是从她收留我回她家那个晚上开始。
02.跟我回家吧。
那是个雨天的夜晚,我因为一些事情和我爸大吵一架,跑出了家门。借着积攒在心口里的那股郁结,一直跑到中心花园旁边的便利店门口停下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夺门而出全凭当时脑子发热,其实自己身上没带足够的钱,也没有一个明确可以去的地方。霎时,我的心情像整座城市一样被大雨淋了个彻底。
我沉闷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溅开在地面上的小水花,数着从面前经过的行人,正数到二十七时,一个穿着大红色棉衣的身影从我眼前匆匆掠过,五秒之后,那个身影又退了回来,停在了我的跟前。
我轻轻抬起眼眸看过去,有一瞬的错愕。
她是庄沂河。
她弯下身子偏头看我,脸上全是疑惑,和我对视半晌,才开口:“你……”
“离家出走没见过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她嚷,或许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那你,”她抿了一下唇,也不生气,用雨伞戳了戳我的脑门,“跟我回家吧。”
然后,我就真的跟着她走了。
我在她家住了一晚,翌日下午回的家,还特意掐了个我爸没在的时间点,可哪想到,我一开门,就看见他站在庭院里修剪他的花,居然没有去找张叔叔下棋。
“爸……”我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
“回来了?上楼去休息吧。”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又忙活自己的去了,丝毫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我不解,以他的脾气,我干出这样的事,他早应该把我拉到书房去教育才对。
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晚上吃完饭,我刚准备回房间,就被他叫住。
我正襟危坐在他的面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预期的责骂和严厉的说教全都没有,有的只是父女之间没有隔阂的聊天和贴切的关心。
这让我很是受宠若惊,因为他扮演的从来都是“严父”的角色,小时候,我很怕他,大些之后有了逆反心理,就开始和他保持着一种硬碰硬的相处方式。这次借助我摔门而走这个外力,我终于换来了一次他的慈爱。
可等聊天结束,我听他单方面絮叨才知道,原来他的这点改变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样,而是昨晚庄沂河找蒋延要了电话号码,给他打了一通电话的缘故。
虽然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但确实是她让我反抗成功似的度过了昨晚,也是她偷偷通知了我的家人让他们放心。
夜深,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的全是昨晚庄沂河照顾我的细节——回她家的路上,渐大的雨势里,那把向我倾斜很多的雨伞。
到家后,她没有及时换下自己的湿衣服,而是先给我一套干净的衣服,把我推到卫生间里冲热水澡,又去厨房给我煮姜汤可乐。
我认床,不安分地踢被子,她三番五次替我掖好被角。
以及我跟她说谢谢——
她摇摇头,一点都不在意,虽然脸上淡然得没什么表情,可眼睛很亮,说这又没什么,都是小事呀。
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忽然发觉,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了。
03.谢谢你在身边。
当蒋延看到我和庄沂河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不断地感叹女生之间的感情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好奇地问起原因,我觉得丢脸,不愿让他知道,于是重重地咳嗽一声。她看了我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
之后,随着我俩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彼此的默契虽然有时像失联的两艘飞船,没有信号,但更多的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或表情,我们就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而我也总是因为这一点感到很开心,像是相互之间有了更深的了解。
可直到后來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才明白,自诩很了解她的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是高二暑假的一个晚上,我陪爸妈看电视太无趣,便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们也没聊什么特别的,但挂断电话之后,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半晌才恍然明白——
她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很多,像是在独自忍耐什么。
我有些发慌,心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便跟爸妈说自己太困,要上楼休息,然后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等到了她家,我才发现,事情其实比我猜测的还要糟糕。
她受伤了,在额头上。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就是不小心在家磕到了桌角。
我不放心,轻轻揭开她贴在上面的纱布想确定一下伤势,结果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我当即就拉着她的手,想带她去医院看一看,但她挣脱开我的手,说去医院太费钱了,去路口那家诊所就好了,那家诊所的医生,她很熟悉。
明亮的灯光照亮屋内一角。
我屏息看着医生给庄沂河洗伤口,有细碎的玻璃从里面被清理出来。
上药时,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大概是疼的,可她只是咬着唇没吭声。
等好不容易清理好,我牵着她的手准备回去,医生突然叫住她说:“换份工作吧,那地方不安全。”
工作?不安全?我愣了愣,下意识想问医生在讲什么时,庄沂河却用小手指挠了挠我的手心,于是我那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咽了下去。
我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事情,从亲近的人口中听说和从别人口中听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想自己跟我说。
我俩沉默着走出诊所,街边的路灯把我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是走到第十五根灯柱下,她才跟我坦白:她在一家烧烤店里打工……这额头上的伤是被喝醉了的客人不小心砸的……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我想到她和医生的熟稔程度以及先前医生讲那句话时的关心口吻,猜测她受伤应该不止这一次了。
有种酸涩感涌上心头,我拉着她的衣角:“能不能不……”
——去那儿打工了。
我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果断拒绝了我,无论后面我怎么费尽口舌,她就是不答应,僵持到最后,以致不欢而散。
在没和她联系的那几天里,我生了好久的闷气,觉得她不领情,对我的关心置之不理,但气完之后,我还是去了她打工的地方,每天抱着书包坐在离她不远的长椅上等她下班。
暑假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照常在那地儿等她,被蚊子叮得站起来跺脚时,就看见她像颗子弹一样咻地冲到我的面前:“姐姐,我辞职啦!我们去庆祝一下!”
我们买了很多之前一直没舍得买的葡萄汁,坐在河堤上小口喝着时,我看着瓶身上的手绘葡萄问她:“为什么都喜欢喝82年的红酒呢?”
“因为82年葡萄特多吧。”
说完,我俩对视一眼,笑得停不下来,然后她把头埋在我的肩上蹭了两下。我以为她是想撒娇,笑着伸手去揉她的脸,却没想到摸到了一片湿润。她哭了。
我没出声,心想,谁心里没装着几件伤心事呢。
良久,等她宣泄完,红着眼睛跟我说她其实是因为高兴才哭时,我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无知,示意她赶紧跟我分享快乐。可就在她用轻快的语气娓娓道来时,我的心却不断往下沉。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讲家里的事情,还连带着打破了我的一些想法。
以前,我总觉得女孩的十六七岁应该是种在花房里的茉莉那样纯白无忧的,没什么特别大的困难,生活充实简单——喜欢的人如果冲我笑一下,会觉得那一天都过得很值;体育课跑一次八百米,那就是人生大事了。即使天塌下来,也无惧,爸妈会给我依赖的怀抱。
可庄沂河不一样,她的十六七岁是开在荒漠里的玫瑰,贫瘠又顽强。
早几年前,庄爸查出患了癌,为了治病,先是家里的存款没了,然后是房子没了,再是负债累累,但所幸,病情日渐明朗化。有时候,成长就是你在某个时刻做出选择,所以,庄沂河决定去打工。工作好找,但时间少、工资高的,就不好找了。
“不辛苦吗?”我问她,“平日要操心这些。”
“不会,我反而高兴。”她小财迷似的把领的工资攥在手里数,“因为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去和他们一起承担,债总有还完的一天,只要一家人还相爱地在一起,再怎么磕磕绊绊,我也不怕。”
话音刚落,我难受又愧疚,想起之前那个不欢而散的深夜。
我原以为能感受出她某个时刻的不对劲,我就是对这个朋友很了解、很在意了,以至于在她最需要支持和理解时,我却站在了为她好的立场去捆绑她。
我道歉的话呼之欲出,却被她没好气地打断:“你别那副样子,我不是来卖惨的。”然后,她抱着我,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在身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煽情搞得想哭,在心底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一些,结果,等我酝酿好情绪,准备回一句“不用谢”时,她突然松开我,指着脚边的书包毫无预兆地往我心上扎刀:“你每天这么费劲地背着它出来干啥啊,又不看。唉,看不看也没什么差别吧,开学后的入学考试成绩还是班上倒数。”
算了。我瞪了她一眼,还是别对她好了,直接将她踹到河里吧。
04.她是替我拨开云翳的那阵风。
我自制力不好,每次看到坐在我周围的同学不学习时,我上课东搞西搞就总有一种心安理得的感觉,成绩自然也上不去。
庄沂河不知道,我家门禁其实挺严的,而我之所以能晚归家,还背着书包去等她下班,是因为我跟家里说,我约了蒋延去市里图书馆给我补习。
他们一看我这么积极学习,对我入学考试的成绩格外期待,想见证下我刻苦的成果,最后当我把成绩单拿回去,只下降、没提高的分数在他们心里拉起警铃——
我前两年学习上和稀泥也就算了,但高三这一年绝对不行。
我爸学校里事情很忙多,如何提高我成绩这事就落在了我妈头上。她帮我给班主任请了长假,给我找了个补习班——以前在重点中學上课的老师私下办的——我从基础开始学,每天从早上六点半学到晚上十一点,回家后接着做卷子到凌晨。
一直维持这样的强度,四个多月下来,我回学校参加完期末考试就生病了。
庄沂河和蒋延来我家探病那天,还帮我带了成绩单,我觉得自己进步挺大的,但我妈不太满意。他们走后,我妈就开始骂我,说花了那么多钱,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还是不长进。
补习班的老师主张非良性竞争,同学们之间不友好,学习氛围紧张,每个人不甘落后的拼命态度像一根鞭子,时刻鞭挞着我,弄得我压力特大。有些老师的教学方法还不适合我,我学起来就很吃力。
但这些我妈都不知道,因为她只看结果。
晚上,我给庄沂河讲了这些憋在心里的话,说着说着哭了,为我妈的不理解,为学习环境的压抑,为我现在流的泪都是贪玩时脑子进的水……到最后心态完全崩了。
大年初一,我妈带我去烧香,让菩萨保佑我考试得高分,而我跪在蒲团上祈祷的却是有人可以去把补习班炸掉或是来一场专门针对补习班的地震,把房子震垮。
后来,我想可能是我的愿望太强烈了,过完年刚回去上了两天课,我妈就接到补习班要解散退钱的消息,我高兴得想转圈圈。
我回到学校,没了那种让我喘不过来气的你追我赶,自己主动积极向上的状态使我平和不少,每次小考大考都在一点点进步。庄沂河还给我整理了弱势科目的知识点,当她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给我时,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三时期,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她却花了很多时间在我的身上,尤其还是她学理科、我学文科的情况下。她翻的每一页书、写下的每一个字和公式,里面包含的心意,我和每个夜晚里她房间的那盏台灯都知道。
二诊考试完,学校根据往年高考的分数线对比,我的成绩超出了二本分数线十几分,蒋延欣慰地说我终于从学渣逆袭了,而庄沂河笑得眼睛弯弯,让我再努把力。她每天抽两个小时给我讲一些典型的例题和答题技巧,好帮助我冲过一本的分数线。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这段时光,总感觉像是拨云见日,而庄沂河,就是替我拨开云翳的那阵风。
05.沂河与之之。
转眼,教室里的倒计时日历被撕得只剩下最后几页。
各科老师都不再讲课,把时间留给我们自己去复习,白日里还好,可一到上晚自习,我听着教室里不绝于耳的背书声就开始浮躁。我知道,这是高考迫在眉睫,我紧张的原因,但我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来,于是发了一条类似于发泄又很矫情有关心情的说说在空间里。
对于那条说说,庄沂河非常快速地评论了。她讲了一个较长的笑话。当我看完,拿着手机跟我的同桌一起分享哈哈笑时,我就听见坐在后门附近的同学叫我,说外面有人找我。
我走出去一看,来人正是刚才给我讲笑话的庄沂河,身旁还站了蒋延。
“走啊,”庄沂河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们等下一起减压去。”
是放学时分,街灯明亮,夜市闹腾。
蒋延买了三杯超大冰珍珠奶茶,我们捧着一路小口啜饮,在一家烧烤摊前停下。
我们坐在小桌子前等老板把烤好的串摆好时,老板不小心瞥见了我胸口上忘记取下来的校牌,亲切地说:“妹子是高三的学生呀,没过几天就要考试了,要好好加油,金榜题名!”
听着陌生人的祝福,庄沂河和蒋延也趁热打铁地举起奶茶同我干杯,希望老板刚才说的话有好运加持,让来日变得更加可期。
渐渐地,我那份原本悬挂在高处的心,在这锦上添花的话语和充满烟火气息的小街里被放了下来,感觉一切充满了朝气。
等到考试结束公布成绩,毫无意外,庄沂河和蒋延的分数都非常高,我的成绩虽然比预估的少了十几分,但报P大我想学的那个专业也足够了。
傍晚,庄沂河约我去学校看一看。我们满校园闲逛,最后一站是琢玉楼的天台。以前庄沂河给我开小灶时,我们总来这里,水泥地面上到现在还残留着一些当时写下的粉笔字板书。
她看见,眼睛亮了一下,从墙角废弃的课桌里扒拉出一根粉笔,找了块空地,在上面写写画画,样子认真得不行。末了,她还叫我去欣赏她的大作——
两个小火柴人肩并肩地站在一颗心里,左边長发的是她,右边短发的是我,下面还写了一句话:沂河与之之。
这略笨拙的画技却莫名打动了我。有时,或许正是因为有些东西简单,所以表达才更加直观。我笑了笑,拿起粉笔,在她写下的那句话后面补了一句话:一直这样好吧。
“沂河与之之,一直这样好吧。”庄姿重复了一遍彼时我俩写在水泥地上的话,似有触动,“真好啊,高中时的友谊,身边有一个无条件支持你的人,一个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人,一个永远接得住你的人。那后来呢?你和这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我低着头,眼神瞬间暗淡,“后来,我们应了时下最流行的那句话,走着走着就散了。”
06.那是个……误会。
那是在写完“一直这样好吧”这句话没多久后的事情。
自从庄爸之前去了北京治病,他和庄妈就找了份工作留在了那里,一来方便他复查身体,二来北京经济也发达,所以,妈沂河的高考志愿也填了那里的一所学校。在收到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后,她就收拾好行李准备过去和他们相聚。
她走的前几天,来我家看我,还问了一声我爸在家没,我当时没在意,以为她是怕大人在家,会觉得不自在。
她喜欢喝百香果水,我去厨房做给她喝。等我做好,我却没在客厅里看到她。我以为她上楼去我房间了,却在路过书房里听到了说话声,是我爸和她的声音。
书房门的隔音效果不好,门锁还被我弄坏了,我爸一直吵着要换门,也一直没换。
我心里好奇,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悄悄扒在门缝里看,却看到我爸把手里的一沓钱递给了沂河。
沂河接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我又看见我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些钱本来就是她应得的,还要多谢她在高三下学期花那么多时间帮我补习功课。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有些难受,尤其在沂河回答说不用谢,替我补习功课不辛苦,反而很高兴时,更加难受。
怎么?我一直在心里记挂感激着的,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标明价格的交易。
我没想到她会欺骗我,心里陡然失落。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心里有疙瘩,沂河约我出去玩,我都以自己不舒服为借口推辞,就连她走之后,打电话找我聊天,我也态度很是冷淡。
女生都是敏感的,尤其像沂河那样聪明,感觉到我在刻意疏离她,还很直白又小心翼翼地来问我,是不是她做了什么惹我不开心的事情了。
我笑笑,很想说,替我补习功课,你是不是瞒着我赚钱了,但话到了嘴边,又始终没勇气问出口,最后只是说她想多了。
有些话,面对越亲近的人,就越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是在顾虑什么,总缺乏那么一些勇气。
等到后来,积攒好了勇气准备去说的时候,就像过期的食物,为时已晚,再回过头来,两人的距离已经在时间的推搡下越来越远。
越来越沉默的通话记录、空白的聊天对话框……以至于知道彼此的近况全是靠发在社交软件的动态。
我知道她参加了什么社团,得了什么奖,她知道我剪了什么新头型,发现了哪一家店里的东西好吃,什么时候去英国当了交换生……
“就这样变淡了啊……我很想知道,她是真的有利用给你补习功课这件事赚钱吗?”庄姿问。
“没有,”我捏了张纸巾在手里,“那是个……误会。”
“什么都没有讲清楚,就失去一个朋友,她心里一定很难过。有时啊,我觉得女生之间的感情是最奇怪的东西,好的时候,上厕所都要手牵着手一起去,每天都见面,还是要躲在被窝里打电话,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同仇敌忾,却能因为一件小事,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对方永远都不知道原因。”庄姿叹了口气,“那你最后有跟她讲清楚吗?”
“太晚了。”我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
07.她让我对你保密。
沂河出事,是在我们没联系的第三年。她大学学的是建筑专业,她勤奋又伶俐,导师很喜欢她,有时候接项目,会把她还有几个学长学姐一并带出去,让她学点东西。
之前,有个公司找到她导师,请他给新大楼做总设计。工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带着学生去现场勘查。
沂河走在队伍的最后,在上楼的拐角时,为了避让迎面而来扛着建筑材料的工人,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截废弃的胶管,从还未封好的窗户滑了出去,二层楼的高度,掉下去的时候,她是后脑勺先着地的。
蒋延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的脑袋里像炸了颗地雷,轰的一声。我立马买了伦敦飞北京的机票赶去医院。
我透过病房的窗户看着她,她的身上连着各种仪器的管子,几道擦痕在那张白净的脸上显得特别明显。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冒,庄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命是保住了,但大腦部分功能损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没办法给出具体的时间……说着说着,庄妈也哭了起来。
我和蒋延在北京待了一个月,允许探视时,我俩就坐在沂河身旁跟她说话,其余时间就陪着庄爸和庄妈。
下了场雨,北京骤然降温,我俩替庄妈回出租房拿衣服,却在取大衣时不小心把搁在里面的一个铁盒子带了出来,摔到地上,从里面掉出了两张纸。我拾起来看,才发现上面写的都是借债的记录,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会在上面看到我爸的名字,后面写着已还,标记的时间正是我高三毕业那年。
我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愣怔好久才回过神来,给我爸打电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爸在任校长时,是真的很喜欢沂河这个学生。他知道她爸生病,家里渐渐变得拮据的情况下,就在每学年的学校期末评奖时,自掏腰包设了一个奖项将奖金给了她。我爸用这种方式去帮助她,又悄悄维护了她的自尊心。
沂河知恩,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将那些“奖金”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终于攒够了钱,还连带多了点利息,要一并还给我爸,但我爸不肯收,让她收回去,又怕她硬要给,便脑子一热,找了个台阶,说是当我补习的费用。
当时我听墙脚,听到这里,以为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却不晓得其实后面还有段小插曲,就是沂河趁我爸没注意时,偷偷地把钱放在了我爸的抽屉里,上面还写了一句话:给之之补课是因为我希望她能有更多的选择,我希望她好。
听完我爸讲的,我坐在地上大哭,可吓坏了蒋延。我拽着他的衣角,骂我自己是个浑蛋。
“我现在终于相信,沂河跟我说的,你哭起来让人快要烦死了这件事是真的了。”蒋延替我擦眼泪,“你不知道吧,那年你上的补习班之所以解散,是因为她拉着我一起去举报了,还让我对你保密。”
语毕,我哭得更厉害了。
08.好遗憾,我明白得太晚了。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说的来不及是这个意思。”我看着庄姿,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人怎么能这么好呢,好到像山巅上的皑皑白雪,纯粹得毫无杂质。
我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了像小孩子一样想炫耀的心理,从钱包的暗袋里掏了一张我和沂河的合照出来,要给庄姿看一看这样好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庄姿说她好像见过这个女孩,半晌,她用力点头,说她确实是见过。
“是大一那年的圣诞节,那天上完选修课,我留下来帮老师收拾教室。等离开时,外面下起了很大的雨,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等舍友来送伞,碰巧她就站在旁边,我俩还聊了好一阵。”庄姿回忆,“后来我走的时候,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宿舍,她说她不是本校的学生,她是过来给朋友过生日的,朋友拿伞去了,等会儿来接她,一起去吃麻辣香锅。”
我愣了愣。我根本就不晓得她曾来过我的学校,我也不晓得,本想给我生日惊喜的她,最后却看到我和别人撑着伞说要去吃麻辣香锅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等不到来送伞的人,她又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走进那场雨里的。
……
在这一生当中,你遇到过一些人,因为她曾给过你温暖,所以你不愿意见到她难过,哪怕那么一点点难过,你都不愿意。
对于沂河来说,我就是那个她不愿意看到对方难过的人。可好遗憾,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大雨,心里也跟着大雨滂沱。我只希望,在不久后的晴天里,她可以醒来,听我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而她也能接受我的道歉。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