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恶之花》的“陌生化”效果

2018-03-14 07:24郑坤
北方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审丑修辞陌生化

郑坤

摘要:《恶之花》是法国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的代表作。该诗集立意新颖,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与奇异意象,表达诗人内心的忧郁、现实的丑恶和对腐朽资本主义社会的控诉,是一部真真正正的反抗诗集,内容饱含“恶之美”。兹以修辞手法、意象以及审丑来分析其中的“陌生化”效果。

关键词:《恶之花》;陌生化;修辞;意象;审丑

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作为象征主义的代表作,出版于1857年。时值作者36岁。波德莱尔小时候就展示出了出色的艺术天赋,善于写诗,且深受爱伦·坡戏剧、怪诞风格的影响。这部诗集不单纯是一首一首诗的简单罗列,它有着独特的紧密结构和次序,共分为《忧郁与理想》、《巴黎风光》、《酒》、《恶之花》、《叛逆》和《死亡》六个篇章,内容晦涩难懂,用各种隐喻、暗示、象征等艺术手法表达诗人内心的忧郁愤懑、现实的黑暗丑恶、对资本主义社会腐朽的控诉与反抗。丑陋的、腐败的、死亡、痛苦的意象在诗集中反复出现。特别是诗歌的“恶之美”主题,体现了诗人的写作主旨——把痛苦、苦闷看做灵药、香精、高贵之宝。

而“陌生化”手法这一名词,最早出于維·什克洛夫斯基所写的《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作者是这样定义“陌生化”或者说“奇异化”的——“艺术的手法是将事物‘奇异化的手法,是把形式艰深化,从而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间的手法。”因为诗歌的语言有着独特的节奏和韵律、意象繁杂,内容有时也是天马行空,加之作者想象力丰富,敢于突破。所以这种语言上的困难、艰深化很容易造成阅读上的障碍重重,这恰恰和“陌生化”的阻滞与延缓相契合。

那么,作为俄国形式主义的核心——“陌生化”手法究竟是如何在《恶之花》中体现出来的呢?而这种手法又对诗歌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笔者将从修辞手法、意象和“审丑”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修辞手法的“陌生化”效果

诗人在诗集中经常望向“死亡”、“荒淫”、“罪恶”、“地狱”、“腐尸”、“拾荒者”,“乞丐”等等和其他诗人与众不同的关注点,内容上也不是播撒爱、和平、阳光、自然等积极向上的观点。更别提为了这部诗集诗人还曾因有伤风化而被告上法院。这份与众不同所带来的独特的审美体验正是脱离自动化模式的脉络发展,尤其是诗歌里运用的各种修辞手法,诸如象征、拟人、通感、排比,比喻等带来的陌生化效果,更是为作品蒙上了神秘的色彩,散发着引人探索的魅力。

象征是诗歌里最为常用的手法之一,通过不同的事物所代表的意义来表达隐匿于其中的诗人真正的感情、倾诉与告诫。《两个好姐妹》The Two Good Sisters描写倒运的诗人在放荡的生活中等死的心情。开篇即点出了“我”与荒淫和死亡为伍。其中最后一行这样写道:“To graft black cypress on her infected myrtle??(把黑柏嫁接到她臭桃金娘的枝上?)”黑柏为死亡的象征,桃金娘则是纳维斯的神花,是爱情的象征。这里用树木的嫁接比喻荒淫过度而招致的死亡。这句话,不仅点题,更是某种程度上的升华。在你已经知道该诗基调和走向的情况下,为了不至于陷入无趣,反而采用更加隐晦的表达手法,登时高下立见。

比喻的手法可见于《叛逆》部分《穷人的死亡》一诗。这首诗里,诗人把死亡比作“希望”、“仙酒”,“天使”,认为死亡使人陶醉,鼓舞,给人安慰。这是多么奇特的比喻!多少人把死亡当做毕生最大的敌人,甚至想起就觉得恐惧痛苦;多少人向往长生不老,古希腊的神话中的诸神、英雄传说,中国的神仙精怪,都寄予着人们长久活着的美好期望。可诗人偏偏另辟蹊径,大肆赞颂死亡,将之看做将世人从现世的痛苦中解放而导入天国的途径,给人以安然的栖身之地。这份与主流世俗思想截然不同的追求,如果换个思维来想,以穷人为前提,结合当时悲惨的现实生活,就觉得有理。既然生活已经如此痛苦,天主也不曾拯救世人,那还不如陷入死亡的安眠,从此摆脱霜雪严寒。这份新鲜感正是为了让人们恢复对生活的初次的体验感受,把形式艰深化。石头还是石头,死亡还是死亡,都是我们初次所见所感,而不是我们的所认所知。

能够体现波德莱尔美学思想的另一种很有研究意义的修辞手法就是通感,主要见于《感应》一诗。“感应”是象征主义的重要理论基础。色、声、香这三者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和感应。诗的第九行和第十行是这样描述的:“有些芳香新鲜得像儿童肌肤一样,柔和得像双簧管,绿油油像牧场。”他们分别使用的就是嗅觉与触觉、嗅觉与听觉以及嗅觉与视觉的通感。不细细品味,绝对咀嚼不出其中的奥妙。这种难度,在你重新阅读,一字一句研究的过程中,无形中增加了体验的时间,这一过程本就是艺术的目的。

排比在“陌生化”的运用中最重要的就是同中有异,看似一致,其实哪怕细微的差别,也能够达到一种延宕的效果,迟滞高潮,推迟审美快感。《高翔》的主旨是表达诗人精神的飞翔,达到一种神秘的、自然的世界,感受到万物之美,就像听见花开的声音一样。第一节就写:“越过山和森林,越过云和大海,越过太阳那边,越过清霄之外,越过星空世界无涯的极限……”意思一层一层的递进升华,直到最后,才给予了“极限”的美感。

二、意象的“陌生化”效果

读者尤其是中国读者在阅读《恶之花》时经常陷入困境的原因之一便是对于意象的无知。诗歌里的每一种意象,都有独特的意义,如果因为不懂而忽略,只看表面意思,就无法理解诗人所表达的含义,也无法体会阅读的美感,甚至会因为阅读受阻而觉得无趣放弃阅读。这是十分令人遗憾的。而如果你了解这个意象,那么也逃不开感受的延缓。因为诗歌并不是大白话的平铺直叙,当其中夹杂着意象,你需要先反应过来意象代表什么,再结合诗歌的内容,从而感受诗歌的主旨。这也是一种阅读的阻碍。

而阅读受到阻碍,实质上就是期待视野的受阻,是对于阅读思维自动化的抛除。这种“陌生化”的特色在诗歌中体现尤为明显。

《忧郁与理想》第十首 《大敌》对意象的理解要求就极高。作者写道:“隐匿的大敌在蚕食我们的心。”这个“大敌”究竟是什么?结合这首诗的消极色调,无聊、悔恨、死亡,恶魔等各种解释都有可能。可是从其中第十二行“时间侵蚀生命”观之,似乎是“时间”的解释更为合适。《航海》第七节也是把时间称为大敌。如果不深入挖掘蕴含的意思,而只是泛泛的理解略过,那诗人想要表达的对时间流逝的痛苦就难以被领悟,没有收获的阅读还有什么价值呢?在逐个的排除中找到准确的解释,是一种特殊的延宕。endprint

对有好几种含义的意象的准确分辨提取也是阻挠读者阅读,“陌生化”运用的一个典型例子。《忧郁与理想》第十五首《地狱里的唐璜》中,“唐璜”这个意象是繁杂的。单纯细数来看,在西班牙传说里,唐璜是一个专门引诱年轻女性的好色之徒;在拜伦的作品中,《唐璜》是一部长篇诗体小说,描写一个英俊迷人的贵族在欧洲的奇异游历以及其爱情冒险故事,反映19世纪欧洲的现实生活;在莫里哀的戏剧里,《唐璜》作为五幕散文剧,改编了西班牙关于唐璜的传说,揭露了贵族的腐朽堕落、横行霸道;在音乐方面,《唐璜》出自于莫扎特创作的两幕歌剧,这里的唐璜厚颜无耻却又机智勇敢,是一个带有几分正面人物色彩的反面人物形象;甚至在绘画方面,也存在着德拉克洛瓦《唐璜的小船》和盖兰石版画《地狱的唐璜》。如果不分清楚作者就是着墨于哪一个“唐璜”,不仅会读不懂诗作,更不会领悟作者的思想。从《恶之花》的内容来看,唐璜来到的是冥河,遇见的是卡戎,这就和地狱扯上关系,第九行、第十行和第十三行出现三个名字——斯卡纳赖尔、唐路易和爱尔维拉。如果读过莫里哀《唐璜》的读者现在就可以在思索之后明白这里的“唐璜”究竟是哪一个唐璜。作者所写的也正是唐璜的恶行和结局,因为他傲慢无礼,不敬天主,嘲弄父亲,叛逆不孝,风流寡情,最终被天罚。表达恶有恶报的立场。

在第四部分同名《恶之花》中,作者大胆的写了累斯博斯并以之命名。累斯博斯是愛琴海中的著名岛屿,今名米蒂利尼。古希腊女诗人萨福曾住在该岛,在那里创立一所音乐学院,写情歌和婚歌,与女弟子唱和。实质上这首诗写的是同性之爱,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隐晦的暗示。在不知道这个意象象征的时候,我们可能隐有所感,却触摸不到实质。诗中写道“哪位神……竟敢将你问罪……公不公正的法律又什么用场?宗教……爱情……加以嘲笑。”其实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对于原始欲望的眷顾和对宗教禁欲的反叛。作者屡屡在诗里用到“歌颂”、“毫无畏惧”、“宽恕”等词,难道没有反映出他的宽广胸怀和反叛精神吗!正是由于读者深入思考,在得出结论的过程中寻觅线索,探究诗人的内心,才使得事物在不间断的“人为的”延续中被感受。这种感受被要求尽可能的持久和高强度,因为这种被制造出的“视觉”,本意就不是使我们容易理解,这就是“陌生化”的观点。形象与“陌生化”是紧密结合的。

波德莱尔曾被要求删除诗集中所谓的“禁诗”,因为他们有伤风化。上一段我们所讲的《累斯博斯》就是其中一篇。其他的还有《被诅咒的女人》、《吸血鬼的化身》等五首。这六首禁诗读之便可以感受到“陌生化”的效果,这是自然而然的,把色情的事物以影射的方式描绘出来,目的就是让人难以理解。此外还有关于水的主题中“被征服的水”和“未被征服的水”,这里就不再赘述。

三、“审丑”的“陌生化”效果

《恶之花》最重要的特色之一是其“审丑”的艺术方式。“任何疯狂中都有一种崇高,在任何极端中都有一种力量。”诗人以丑为美,或者说是把丑转换成美,给人以独特的阅读体验。西方古典时期,美,或者说和谐是一种最深刻的、具有至高无上地位的信仰,与丑对立。这种观念基本上流传下来。所以《恶之花》中,这种理解起来颇为怪异和困难的艺术手法,成功达到了与日常经验相悖,挑战传统观念,延长感受时间和提高感受难度的效果。诗歌中的丑,包含着丑陋的意象、行为和思想。

早在《<克伦威尔>序言》中,雨果就已经提出了“美丑对照”观念,认为丑就在美的旁边。其代表作《巴黎圣母院》中的人物卡西莫多和侍卫长法比就是美丑对照的典型。在《恶之花》尤其是在《美的赞歌》中,诗人这样感叹:“美啊,你踏者死尸前进,对死者嘲讽,在你的首饰上,恐怖也显得妩媚多娇。”美竟然和死尸和死者联系在一起,甚至之后还把美比作妖魔,恐怖又淳朴。这样与传统观念格格不入的赞歌,给人对美的全新的理解,初次的感受。混合了恐怖与死亡的美,忽然间有了别样的魅力。

波德莱尔的美学观格外与众不同,因为所生活时代的混乱,内心的颓废厌世,所以要求自然世界的丑陋用美化来修正。“这个美化甚至不仅是日常生活的美化,而且是对骇人听闻的和恐惧的事物的美化。”《恶之花》的卷首《致读者》提到豺狼、豹子、猎犬、猴子、蝎子、秃鹫、毒蛇这七种意象,分别象征着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财、贪食和贪色七种罪恶,表达的就是人类精神上和物质上的人性本恶。

诗歌中甚至屡屡出现“恶”的形象,最典型的是《腐尸》描写了“腐尸”、“淫荡的女人”、“苍蝇”“蛆虫”、“粘液”、“皮囊”等种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形象。恶的行为在《女巨人》中有充分的体现。这里的女巨人,不再是顶天立地侠义心肠,反而成为了诗人放荡的的意淫对象。“暗藏的欲火”、“酣睡在乳房”、“开花的灵肉”,就像是被魔鬼勾起的潜意识中的欲望。诗人在诗集里离开了伦理的、道德的立场,不仅多处描述色情的、恶的意识,更是与传统的卫道士开战,支持同性之爱并表达自己对其痛苦的理解。

诗人对这些“恶”的颂扬,其实在对于美的追寻。“诗人以自己的独特视觉,还原了道德外衣下的本质,还原了诗歌的本质。波德莱尔向世界展示了它们无法抵御的魅力,以此来对抗生了病的缪斯、诗神、美、芳香和音乐,他的心里所希翼的正是以撒旦的力量破坏这个世界的固有秩序和规律,因此他成了真、善、美诗歌的破坏者,成了恶的诗歌的创造者。”就像“潘多拉之盒”一样,当瘟疫、厄运、疾病、痛苦散去,最后留下的就是希望。诗人在“恶”与“美”之间搭了一座桥梁,只有从“恶”中发掘出隐藏在“盒底”的“美”,才是真正从地狱到天堂,是真正的思想的净化与升华。这也正是为什么诗人把痛苦当做珍宝,把丑陋大白于天下。当道德外衣被扯下,才是诗人所认为的真正的诗歌。这不是完美的诗歌,却又是完美的诗歌。

四、结语

从以上三个方面的分析,波德莱尔运用无穷想象力所作的《恶之花》“以恶为美”的思想主题已经明了。另一个法国象征派大诗人兰波曾这样赞颂作为象征派诗歌先驱的波德莱尔——诗人之王。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陌生化”手法在诗歌中的运用,提升了整部诗集的格调,使得其不落窠臼,拥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极大地增加了诗歌的阅读价值,给读者不一样的更多“初次”的阅读体验。所以,日后,我们应该更加关注“陌生化”手法在诗歌或者小说研究中的重要性与运用,为研究其他的经典提供一个有意义的方向。

注释:

[俄]维·什克洛夫斯基著,方珊等译:《作为手法的艺术》,见《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北京:生活·读书·信纸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3页。

Charles Baudelaire:The Flowers of Evil,http://att1.weiphone.net/temp16/Day_1208219/charles%20baudelaire%20-%20flowers%20of%20evil.pdf,第384页。

[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恶之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273页。

同上,第16、17页。

同上,第15页。

同上,第29页。

同上,第29页。

同上,第259页。

李凌鸿:《论<恶之花>中水的主题》,《外国语文》2010年6月第3期。

[法]波德莱尔著,郭宏安译:《波德莱尔论美学论文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第500页。

[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恶之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51页。

肖伟胜:《波德莱尔的审美现代性思想》,《学术月刊》2008年8月第40卷,第121页。

户思社:《波德莱尔诗歌创作的现代启示》,《外语与外语教学》2011年第3期,第80页。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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