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女作家的小镇叙事

2018-03-14 22:10周文慧
北方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红嫂古丽女作家

周文慧

摘要:“70后”女作家的小镇叙事属于乡土叙事的范畴。在叙事方式上,她们以淡化伦理评判、放大人性之善的方式表现小镇独特的市井风情,从而体现出与早期狂欢化创作相异的创作特点。

关键词:“70后”女作家;小镇叙事;去道德化

从严格意义上说,“70后”女作家笔下的乡土叙事是一种乡镇叙事。小乡镇在八十年代逐步崛起,它在生活方式、传统观念、生活环境等方面和乡土社会保持着很大程度的一致性,宽泛地说,它们仍属于乡土生活形态。浓厚的乡土气息与渐渐渗入的细微的城市气息交织在小乡镇的上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70后”女作家的成长。但是,小乡镇的发展却哺育了“70后”女作家,为她们日后的创作提供了特有的资源。独特的生活环境是她们与“60后”作家之间在乡土写作中存在较大差异的原因之一。魏微曾经接受采访的时候就谈到:“我是在县城长大的,县城在中国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介于大城市和乡村之间,是两者的交界处、过渡色。它是有点城不城、乡不乡的,是一个放大了的村庄、微型版的城市。……因为我们这一代人从小接受的是传统教育,田园情结或多或少是存在的,待长大以后,世风全变了,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张力,我以为,这正是文学需要去表现的地方。”[1]

一、淡化伦理评判,强化去道德评判标准

在“70后”女作家的鄉土日常叙事中,她们呈现给我们的或是平淡的家庭生活,或是琐碎的家长里短,人与人之间由善良的温情联系着,我们很难看出他们之间的矛盾纷争。从他们的脸上我们读到的是平和、淡定。其实,在她们的作品中,人们并不是没有苦恼、没有矛盾,但作者赋予了他们非世俗的眼光去处理问题,他们多采用淡化伦理判断、去道德化评判的标准对待生活中的矛盾,她们似乎有意在寻找对于往事的“和谐”记忆。

在《大老郑的女人》里,作者对这个从乡下到镇上的女人没有表达出太多的批判态度,对她的半娼半良的生活没有给予多少鞭挞与职责。直到她乡下的丈夫来找她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大老郑与这个没有姓名的女人只是一对露水夫妻,但“这类妇女做的多是外地人的生意,她们原善良,或因家境贫寒,在乡下又手不缚鸡,吃不了苦,耐不了劳或又是贪图富贵享乐的,也有因家庭不和而离家出走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她们用一个妇人该有的细心、整洁和勤快,慰藉这些身在异乡的游子,给他们洗衣做饭,陪他们说话,在他们愁苦的时候,给他们安慰,逗他们开心,替他们谋划,在他们想女人的时候,给他们身体,想家的时候,给他们制造一个临时的安乐窝……她们几乎是全方位地付出,而这,不过是一个妇人性情里该有的,于她们是本色。她们于其中虽是得了报酬的,却也是两情相悦的。”[2]

魏微若从传统的道德角度去评价这两个人,他们是违背道德的,他们背弃了各自的家庭,破坏了家庭的单一性与稳定性,从法律的角度上看,我们甚至可以判他们违反法律的重婚罪。但是,作者绕过了道德和法律的视线,没有做道德的评判与批判,只是写到了大老郑把这个女人带到了我们院子里,给家庭的巨大的变化“而在这个家里,她并不是自觉的,就扮演了她所能扮演的一切角色——妻子,母亲,佣工,女主人”,“也真是奇怪,原来我们看见的散沙一样的四个男人,从她住进来不久,就不见了,他们被她身上一种奇怪的东西统领着,服从了,慢慢成了一个整体。”[3]

鲁敏在她的作品《思无邪》中,讲述了一个孤儿哑巴来宝照顾一个痴呆女兰小的故事。来宝对兰小的照顾无微不至,但是生理的需求使18岁的来宝让37岁的兰小怀孕了,这神奇而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人们在短暂的惊讶与不安之后接受了事实,尤其兰小的父母并没有过多地指责来宝,他们一直以来感谢来宝对兰小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他们短暂的惊恐被乡亲的撮合化解了,成就了美好的姻缘,但是兰小终因生产时大出血死去,让原本完美的故事留下深深的缺憾。作者歌颂来宝的善良、能干,把兰小的生活起居照顾得面面俱到,他的善良被作者无限地放大,而对他的自然天性带给兰小的致命伤害作者也隐匿起她的道德眼光,让人们用善意的态度去理解具有正常人性的来宝,化解了人们对来宝的指责与谴责。“你说,这事儿,是委屈兰小了对吧,她是个痴子,并不晓得这些事……可是,我怎么觉得,也委屈来宝了呢,把他放到那里,天天儿地屎啊尿的侍候,就是个石头也会有感情了,何况来宝是那么个乖巧的孩子,只是,他怎么,这么早就开窍了呢……唉,这事儿弄的……”[4]

在她的另一篇小说《逝者的恩泽》中,红嫂和青青母女接受了丈夫陈寅生在铁路工地上的女人古丽和他们的儿子达吾提。原本违反道德和婚姻关系的女人在东坝这个小镇上,并没有受到红嫂母女的怠慢,“红嫂竟然就信了那女人?她不仅信了,而且还容了那女人,拉着那孩子,让她们进了屋?”红嫂的举动让大家都变成了哑巴,但是事实的确如此,两对母子因为同一个男人而走到一个屋檐下,竟然能相安无事地幸福生活着。在红嫂得知达吾提的眼疾需要大笔的医药费的时候,慷慨地把原本准备给女儿的嫁妆钱、把自己看病的钱拿出来,希望能把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丈夫外面女人的儿子的眼睛看好。

以道德标准去评判的话,我们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去接纳古丽和她的孩子进入红嫂的生活,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陈寅生对家庭背叛的佐证,但是作者在此没有做传统意义上的道德评判,而是给予古丽母子足够的宽容,让红嫂母女用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他们。“红嫂真的留下了古丽和达吾提。好奇心继续存在着,宽容却同样在生长,大多数人故意忽略掉男孩可疑的容貌和值得推敲的身世,同时,对红嫂的大度表现出由衷的满意。人心都是肉长的呀,哪能真的就让古丽和那男孩再回到新疆去呢,她们不投奔这小镇,还能投奔哪里呢。”从另一个角度看,红嫂和女儿青青的宽容与大度彰显了她们人性的善,突出了她们崇高的道德感。

像古丽一样跟着铁路工程队走的女人在新疆也很多,“十几岁便早早地出来做活,跟着铁路线上的工程队过日子,给工程队的男人们烧饭、洗衣……我们跟那些男人也开始一对一地好上了,我们都知道这些男人们是结过婚出来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在那大荒漠里头?”古丽们的婚姻行为方式在特定的地理环境下,似乎有些许的合理性,作者用宽容的心态看待她们的婚姻的随意性,用情感的真实化解了道德的高高在上与遥不可及。婚姻关系在自然的生理性面前不堪一击,人们也都顺应了这一自然特性,忽略了道德的束缚。

《摇篮里的谎言》中光华与水草虽是邻居,但是从小一起长大,光华对水草暗恋追求,但殊不知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兄妹关系。这种接近乱伦的关系被光华对水草的真挚情感所掩饰,而水草拒绝去做亲子鉴定也回避了他们之间的身份矛盾与尴尬。在小说里,隐藏的兄妹关系被美好的爱情追求弱化了,摇篮里的谎言在现实生活中即将戳穿的时候,水草却选择了放弃了解事情的真相,回避萦绕大家的难题。看似乱伦的兄妹恋情在作者的笔下被很好地化解了,通过人性美歌颂爱情的纯真、人与人之间的体谅与关照。

道德作为社会意识形态是指调节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行为规范的总和。伦理,从本质而言,是关于人性、人伦关系及结构等问题的基本原则的概括。中国传统道德是以儒家道德精神为主,约束人们的行为方式,促进社会的和谐发展。在我国,道德和伦理在民间被赋予广泛的社会约束力,比法律有更深入人心的评价体系,人们往往多以道德和伦理来评价人、处理人际关系。但是,在“70后”女作家的笔下,她们有意识地回避道德评价,回避伦理的价值判断,从人性的自然生理属性的角度去塑造人物,把人物的道德缺口用人性的创可贴遮蔽了,弥合了。我们从她们的作品中,站在另一个立场,似乎也可以认同人物行为方式的合理性,用善意的眼光去打量他们,也读出他们生活的困顿与无奈,对他们的不道德行为打消了强烈的批判,而对他們人性的自然之美予以了歌唱。

事实上,在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中,淡化道德律令的严肃性,凸显人性、人情的丰富性、微妙性,进而写出生活的复杂性,一直就是许多作家的共同追求——从《红楼梦》到《悲惨世界》、《复活》、《羊脂球》都体现出了这一点。在新时期,这样的作品更是数不胜数——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王安忆的《长恨歌》到刘克的《飞天》、贾平凹的《黑氏》、莫言的《丰乳肥臀》……从这个角度看,“70后”女作家也认同了文学表现人性丰富性的传统。

二、放大人性之善

“70后”女作家在新世纪的文学创作中有意规避前期放纵的创作格调,用内敛的笔触捕捉人性的善,并且有意放大人的善,把她们的文学创作重新拉回了审美的氛围。

鲁敏的《操场上空的红旗》、《颠倒的时光》写出了普通人与人之间的友善与关爱。《操场上空的红旗》写的东坝小学没有厕所,学生老师都要借邻居家的厕所来用,这就引来了纠纷。学校决定新建一个厕所,校长、公办民办老师各人有各人的烦心事、苦恼,但是都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开荒种地,贴补学校的财务开支。当新厕所完工了,大家把分管教育的副乡长接到学校,举行了聚餐,大家在餐桌上发自肺腑的心里话让人们感受到了大家对彼此的默默的关爱、对彼此的深深的理解,用大善去化解了生活中的细小的误会:“我在想啊,哪一天,咱们学校的这个七分地,要能长出一株七色花就好了,就像第二册语文辅导书里那个童话写的一样——你看,啊,扯下一片白色的,乡里给咱发奖金啦,一人一百块,现金,民办公办一样多……扯下一片蓝色的花瓣,咦,伊老师家春梅变好看了变年轻了,多少能干的小伙子托人来提亲呢……扯下一片红色的花瓣,咱们学校所有的民办都转成公办了,一个不落,全转……再扯下一片紫色的,咱米丽老师正在给那个谁洗脚呢……再扯上一片绿色的,是不,瞧,青青她耳朵长出来了,就跟两个‘3字似的,一边一个,齐整着呢……”[5]在《颠倒的时光》里,木丹和妻子尝试着大棚种植西瓜,冰雪之夜,乡亲们为了让木丹家的大棚少受损失,自愿地“个个儿地努力踮着脚,手里拿着各样救急的家伙,纷乱而有序地从棚顶上往下掠雪了。……险情眼见着也就下去了。”大家对木丹的关心与真诚的帮助打动了他们夫妻。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冬天大棚暖和,木丹把大棚拿出来,让人们在大棚里洗澡,“在春节前的最后几天,木丹的大棚成了整个东坝最热闹最离奇的处所”,大家享受着温棚带来的冬日温暖。收获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自发地来到木丹的西瓜大棚,帮助他们及时采摘西瓜上市,希望在反季节的水果销售中能够多赚一些钱。而木丹却把收获的第一批价钱最好的大棚西瓜送到了家家户户,送齐了全村。他认识到“有些情谊,并不是一来一往可以回报得掉的。”

魏微的《大老郑的女人》中写大老郑的朴实与简单、写郑家兄弟的和谐与关爱、写“我们”家与大老郑的体谅与互助,《流年》写微湖闸的人们的平淡生活,相安无事,写他们的平和的心态宁静的生活正是源于他们对生活现状的满足感和打量世界和他人的善意平和的心态。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化解了原本要出现的矛盾,甚至可以接纳原谅杨嫂弃家出走的行为。人们对所发生的事情没有过激的反应,他们怀揣着善意看待生活中的起伏变化。

《白衣》《思无邪》《逝者的恩泽》在爱情、友情和亲情之间展示了人性之善之美,让人性之善化解了原本要发生的种种矛盾。《白衣》里的陈冬生高中毕业回乡做了一名赤脚医生,在感情的道路上一波三折,在行医的过程中,他发现东坝的美女沈小莲被色鬼村长弄怀孕了,村长还佯装阳痿,军嫂英姿的儿子不会说话,原来是前任崔医生对他用了过量的庆大霉素,而英姿的失眠正是因为丈夫长期服役在外,性压抑,冬生因为小莲的欺骗睡不着觉转悠到英姿家,把自己当了治疗英姿的处方,而事后,校友邹虎却拿他当挡箭牌也上了英姿的床。在英姿男人请客的饭局上,村长借酒对冬生赔礼,邹虎也对他称兄道弟,他用善意化解了他们对他的伤害,让我们在悲哀中感叹善意的伟大作用。

《逝者的恩泽》中,陈寅生为了让和他关联的两个女人过上好日子,主动选择了因工死亡而挣得了一大笔抚恤金。他让吊车不偏不倚地把木头砸在自己的头上,他用死亡换来的恩泽泽被他的女人们和孩子们。他的两个“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善良的理解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就算是镇上的人们谈及此事,也是“这是镇上人们的美德,人们酷爱窃窃私语,同时也愿意把善意加以放大和传播”。古丽和青青都对张玉才心生爱慕,但是古丽知道青青对张玉才怀有倾慕之心,为了成全青青和张玉才,竟从中做起了月老,撮合他们。古丽主动放弃了张玉才对她的追求,理智地隐藏了自己的情感,用善良的心影响张玉才,希望能帮青青找到她期待的爱情。当红嫂得知达吾提患有眼疾,需要大量的医药费治疗时,隐藏了自己严重的病情,“保密。你们谁也不准往外说。这是丑事,一说出去,就等于脱光我的衣服……古丽,你知道的,我们家青青还没办事呢,咱们达吾提还小呢……”她把丈夫留给她和女儿的抚恤金无私地拿出来,为了救丈夫与古丽的私生子。鲁敏写出了父亲的善良、母亲的善良、孩子的善良,乡邻的善良。在善良的洪流中,人们相互帮扶,踯躅前行。

正如鲁敏在她的创作谈中所言,“人性既有浑浊下沉,则必有明亮与宽容,何不眷顾后者?”[6]她希望委身于“善”,在“善”的指引下解读人性的美的一面。在“70后”女作家的新世纪文学创作中,她们的日常乡村叙事把人性的善放大了,而用凹透镜看待人性的恶,她们扭转了前期创作中的审丑格调,把人文精神高扬起来,对爱和真情发出了真挚的呼唤,在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中显得弥足珍贵。

乔叶的小说《龙袍》中塑造的老忠这一形象的复杂性与多面性也展示了人性之善。老忠在“我”的记忆中“是我们杨庄的爹”,他是权威的代言人,他对杨庄的事情管理得细致入微,“我”的父亲和乡亲们在苹果成熟的时候跑进了果园,正在偷苹果的时候被老忠堵住了,人们慌张逃跑,正是在他对苹果园的强势管理下父亲丢掉了性命。在“我”的记忆里,出工时连妈妈给弟弟喂奶这样的事情也要得到他的许可。“我”本对他怀有敌意,故意划破老忠的龙袍。他对集体主义怀有一种愚忠的情感,他的公正、善良,对“我”的及时相救透出一种人性的温暖。在人们都在为拆迁旧房换取拆迁补偿款而乐不可支的时候,老忠家的房子却是村里唯一仍然保留多年前模样的老房子。他的世故与固执并没有掩盖他人性的善良与坚韧。作者在创作中没有回避他的固执与执拗,但这些不足以掩饰他人性的善良。他的善良最终也只能换来他面对社会转型的感伤与无奈。他与发展的时代渐行渐远,作者寄托在他身上的有一种感伤之情。

在揭示生活的复杂性的同时也记录下美好的人情世故,正是文學的一个久远的传统。新时期文学中,这样的作品也绵绵不绝——例如刘心武的《如意》、贾平凹的《天狗》、张贤亮的《绿化树》、王蒙的《在伊犁》、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作家们写出了生活的复杂性也写出了人性的美好。“70后”女作家很好地继承了这一文学传统,没有简单地处理生活与人性的复杂关系,她们没有用沉重的生活遮蔽人性的美好,而是放大人性的美,同时揭示人性美的五味俱全。

参考文献:

[1]陈煜堃.魏微:文学与生活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N].新快报,2011-04-19.

[2]魏微.大老郑的女人[J].人民文学,2003(4).

[3]魏微.大老郑的女人[J].人民文学,2003(4).

[4]鲁敏.思无邪[J].人民文学,2007(8).

[5]鲁敏.操场上空的红旗[J].北京文学,2006(4).

[6]鲁敏.回归东方情怀[N].文学报2007-11-18.

(作者单位:湖北警官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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