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岛的陷阱

畏德

乔伊是一位年轻的尼日利亚女性，她站在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的一处难民营门口，等着人来接她。她说自己18岁，但看起来似乎还要更加年轻一点。

乔伊是家里六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她说她在15岁那年就离开了故乡——位于尼日利亚西南部的一个小村庄，到附近城里的一家美发沙龙打工。她怀疑这是父母的一项安排，为的是将她卖给沙龙的老板以换钱来喂饱她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可能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她说。

不久之后，沙龙的老板告诉乔伊说她可以搬到意大利去，帮在那里开理发店的老板的妹妹打工。乔伊真的以为她有机会要到意大利去工作了。就这样，揣着45欧元，拿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乔伊往欧洲去了。

在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旅程后，乔伊终于到达了西西里岛东海岸的奥古斯塔。刚刚上岸的她没有护照或任何合法证件。她手里只有一张写着一个陌生意大利电话号码的纸条。意大利警方在乔伊的左手手臂上写下“323”——这是他们用来归类并注册无国籍难民的办法。

乔伊随后登上了前往卡拉迪蒙内难民营的巴士。这处欧洲最大的难民营环境极差，安置着大部分从非洲抵达意大利南部海岸的无国籍难民。在获得合法身份之前，这些难民都将在这里居住。

卡拉迪蒙内曾经是驻意大利美军基地的营地，但这处旧军营实在无法应对如此数量难民的集体涌入。在这里，住宿区永远是人满为患，不少人不得不睡在地板上或是室外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在意大利南部的炎热环境里，蟑螂和老鼠丛生，垃圾经常因为无人处理而堆积如山，跳蚤满身的野狗则在垃圾堆里捡食。

糟糕的难民营

由于意大利警方人手不足，难民营里经常成为法外之地，帮派也应运而生。意大利当地的黑帮和尼日利亚的黑帮在这里合流，在难民营里招募那些无所事事的小年轻，唆使他们上街偷东西或是贩毒。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人贩组织自然也猖獗起来。人贩子们通常以“出门购物”和“外出游览”为名将难民营里的年轻女性诱惑出来，然后将她们卖给由年长的尼日利亚老鸨控制的卖淫组织。最近的调查显示，人贩组织与臭名昭著的意大利南部黑手党甚至某些腐败的地方政府之间都有勾结，使得打击取缔它们的难度变得更大。

对乔伊来说，“到理发店去工作”是她的理想，也是她得以走出难民营的唯一希望。当她拨打了那个陌生的意大利号码后，对方告诉她要在指定地点等车来接她“去理发店”，并警告她千萬不要把这个号码给任何人。乔伊问要怎么才知道是谁来接她，对方只是回道“你会知道的，你到时候上车就行”。

乔伊仍然确信自己最后能够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她说她可能要先从扫地做起，但是她并不在意，她说自己会慢慢往上升的。

最早有关卡拉迪蒙内难民营内人贩组织的调查始于2012年。当时难民营内的医生发现营内女性要求堕胎的案例突然激增——在三个月内，医生们为难民女性实施了32例人流术。当地政府称这是因为这些女性被迫从事无保护的性工作所致。更由于当地教会对难民营医疗中心的影响，难民营内一直没有分发避孕器具。

2016年12月，有四位尼日利亚难民因为在难民营内迷奸一位女性而被逮捕。那位受害者和乔伊一样，也曾被要求在路边等待车辆来接她。当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要被诱拐去当妓女之后，她拒绝了人贩子的要求。然后，那些男子迷奸了她，还威胁她说，如果不听话的话，这样的暴力轮奸将成为家常便饭。与此相比，成为妓女反而成为相对不那么恶劣的一个选择。

此次事件之后，西西里一位检察官要求当地关闭卡拉迪蒙内难民营，理由是过于拥挤的环境和近乎无管理的状态会成为滋生恶性犯罪的温床。“犯罪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严峻，对生命和人权的极度漠视就是一个显著的标志。”这位检察官警告说。

那些被拐走的女性极少得到营救，因为她们的凭空消失不会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那不勒斯的红灯区

被诱拐的尼日利亚女难民通常会被直接带到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的红灯区，然后被迫在那里从事无偿的卖淫活动——在她们还没开始工作之前，就已经欠下老鸨大约6万欧元的巨款。这笔钱的一部分交给位于尼日利亚牵线的人，一部分交给在难民营诱拐女性的小混混，最大的一部分交给了在难民营里的尼日利亚黑帮以及当地的意大利黑手党。2016年一整年，大约有5000多名尼日利亚难民女性被拐，以这个基数推算，黑帮和黑手党在这些女性身上赚到的钱可能超过3亿欧元。

对这些被拐走的女难民而言，她们通常要无偿工作将近5年才有可能赎身。在这之后，她们可以选择离开，但其中一些选择自己成为老鸨：有些人看到了这门生意背后的巨大利润，还有一些人则是想复仇，想看到年轻的女性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受苦受难。这样的恶性循环已经持续多年。

那不勒斯的红灯区是整个意大利治安最差劲的地方——这里的谋杀案件发生率几乎是全意大利乃至全欧洲最高的。“你无法想象这里的地下埋了多少尸骨，河里又有多少冤尸。”当地记者塞吉尔·那扎罗说。

来这片地区定居的非洲移民的最早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候他们只是到附近的番茄种植农场里做劳工苦力。到九十年代，大批的女性也渡海前来，她们很少会被雇用去做苦力，一些人被迫开始从事性工作。第一批的妓女随后变成老鸨，由尼日利亚移民女性构成的那不勒斯红灯区逐渐成型。

2016年，意大利警方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反黑手党扫荡行动。意大利黑手党和尼日利亚黑帮联合经营的一个人贩组织被取缔。一名44岁的尼日利亚老鸨被抓获，乔伊恰好在她的手下工作——当年那辆来接乔伊的车并没有将她送去一家正规的理发店，而是把她带去了那不勒斯的红灯区。

“我实在是太蠢，”乔伊说，“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那些人？我为什么那时候会那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