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
月光洒满河床,像水漫上来。他坐在河床上,像是坐在水里。他从贴心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纯白的月光下,他能看清她的脸,一个清秀的瘦脸庞的女人。他捧着照片,如同捧着女人。他就这么坐在河床上,凝望着眼前的河。月光满盈,像河水流淌。其实河里并无水。河岸过度的开采,使河流干涸。
河叫柳河。那时的柳河,两岸柳树林立。风吹杨柳,柳枝拂水,像女人秀发迎风灵动,但这一切,都逝去了,柳河不再是柳河,是一条干旱,白天看去,百孔千疮。河只有在夜的掩饰下,才像一条河。月光从高空奔泻,像白色的帷幕,播放着他的过去。他想起手中这个女人,那时,她还没成为手中的她。那时候,她才四十出头。
那时的夜晚,月光更加皎洁。他陪着一个长发的女人,在这河边洗头。他嗅着她发丛洗发香波的味道,他凝望她的长发像柳枝迎风轻拂。他站在她的身边。她的头发拂在他的脸上,他的脸痒痒的,心尖也是痒痒的。他是好么渴望把她抱到河边的小屋,关上门,关住门外的喧哗,把窗户打开,让月光见证他们快乐的时光,但是,他没能够。当他试着去抱起她时,她说,等等吧,再等一等。他于是就等。他是个老实人,或者说本分,他从不强迫别人。他等她,谁知把她等成了手中的她,一张黑白照片。她在山那边,在地下,亦或去了天堂。
那些个夜晚,他之所以那么渴望把她抱进河边的小屋,因为他的第一个女人(如果说手中这个女人,算得上她的第二个女人的话),就是这样让他把她抱进屋的,而后,他们成为夫妻。那时候,他还年少,只有十七岁,是乡下一个少年,一個放羊娃。她的第一个女人,就在这河边洗头,抹身子,然后让他把她抱进屋,引诱了他。是的,是引诱,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那个女人比她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他听过这话,但不知其义,他完全懵懂的。她是跟着一群上山下乡的知青住到他们村的。自从知青到了那里,他们那个叫平安地的村庄,就再也没平安过,情感的余震,延续几十年。
那时候,知青总叫饿,她也叫饿。他当生产队长的爹,照顾他们,对她,格外关照。爹让妈煮玉米棒子,有时是地瓜,让他偷偷送给她。他的父亲相中了她,想把她留在村子里,给他当儿媳妇。他没应,他太小,他不知道结婚是一个什么样子。他那时候喜欢同知青们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好奇。
在十几个知青中,她不是最漂亮的,他不知道爹为何选中了她。当然,她也算不上丑。
有一天,她说她要回城看亲人。她说她一个姑娘家,害怕,让他陪她。他不愿意,但还是去了。她家就住在城郊这河边,是一片棚户区。只是那时候,人很少,都是独门独院。那时河里有水。那时候,河水很清澈。那个夜晚,她到河边洗头,抹身子。那天也是一个月夜,月光洒满河面。她在月光下沐浴,你仙女一样沐浴。她让他也下去洗,他没有。他就站在河边,凝望着满河的水与月光。他不敢看她洗,目光离她很远。她洗完了,说她累了,让他抱着她,把她送回屋去。他们回到两间旧的屋里,家里竟然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她。那个夜晚,因为没有别的地方住,她们睡一张炕。他静静地躺在炕上,躺在她身边。他都不知道去碰她,是她引诱了他。她先是慢慢地挨近他,突然疯了似地紧紧地搂着他。她是一个大胆的姑娘。窗外的月光照在她和他的身上。他说要把窗帘打下来,她说不用,没人来。她说着将他搂得更紧,引诱着他,极快地将一个牧羊少年,变成一个男人,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作为男人的愉悦,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吃饱穿暖更愉快的事。她说她爱他,他什么也不说。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就算是,他也说不出口。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再次搂抱在一起,这次,是他主动靠近他,搂抱她,但他并未亲吻她。他直奔主题。之后,他们一起吃早点,一起乘车,像两口子似的。他们回到乡下,回到他的平安地。回到乡下不久,他的父亲就让他们结了婚。婚后,她告诉他,她爱他,爱得受不了,不是他想象的,为了得到他当生产队长的爹的照顾,不是为了几个玉米棒子和地瓜。她说她爱他,是真爱。
爱还有假爱吗?他不懂。
后来他回想那个月夜,他完全像是在受领一件任务。他觉得自己扮演的,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按照一个大姐姐的指令做事,虽然他品尝到人间欢乐,但自从认识手中这个女人后,他才知道,她与那个知青姑娘的结合,并不是爱情,只是性,后来就变成了亲情。他与那个知青很快有了儿,有了女,五年后,她回城,在粮店上班,他跟了过来。但他不是知青,没有工作,一直是个临时工,直至后来,成为矿区派出所的一名协警,依然是临时工。
他们就这么生活了三十三年,五十岁时,她死了,胃癌。怎么就得了胃癌?他认为,一定是她下乡那几年,没有吃好,饿出的胃病。她死了,而他,依然活着。他回想着着她,像回想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姐姐,而不是妻子。他是那么的忧伤。她的忧伤更多是因为孤独,因为亲情,而不是爱恋。
他寂寞难耐,觉得时间特别漫长。他就在每个有月的夜晚,走到河边,在月光下,打发漫长的时光。这时候,柳河已经干涸,他就坐在河床上。月光洒满河床,他像是坐在水里。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夜掩饰的河床,像漾着一河春水。他这样坐了很多个月夜,打发漫长而寂寞的时光。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寂静的河床上多了一个人,她像他那么坐着,与他相隔也就三四十步。他听见她的抽泣声。他有些骇怕,壮着胆子,察看了一会儿。月光皎白,他看清那是一个妇人。是一个有难处的妇人,他想。协警的本能,他走向她。
不是难处,是灾乱,她的男人死了,就死在河对岸的山上。这也是她在月夜,到河边静坐的原因。
以前,他来到河床,只是打发时光,回想过去。现在,他是那么强烈地想来到河边,想与她坐在一起,同她说话。有月的夜晚,一旦她没来,他内心就乱成一片,担心她出了什么别的事。他就在对她的企盼中,展望着未来。他渴望他剩下的时光,能与她共同度过。月夜下,他们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后来就坐到了一起,再后来,她们白天也交往。她果然是一个耐看的女人,只是有些憔悴。他猜想她是心事重,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人家才四十出头呢。那时的他,也不老,刚过五十。endprint
她就是他现在手中的这个女人。手中这个女人,走进他的心里,就再也没走出来。
大妹子,给我一张照片。有一天,在月光的掩饰下,他胆子大起来,他对她说。第二天的月夜,她递给他一张照片。月光下,他看清照片上的她,很清秀的一个女人。他说,你真漂亮。她说,也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吧。他听得心里开了花,感觉像是初恋。他后来也给了她一张照片。她在月光下端祥了很长时间。他说,你真俊。他心里像灌了蜜。他说,俊啥,老了。她说,你别这么想,你不老,一点也不老。那个晚上,柔美的月光,和她褒扬的话,他醉了。她就成了他心里的女人。他心里便有一股月光似的光辉,能感受到它的温暖与光亮。他的心因此活泛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在月光下,她们的话多起来。她说,她下岗后,一直没再找工作,当儿子的陪读生。那时候,丈夫还没有死去。丈夫起早贪黑,有时外出执行抓捕任务,几天几夜不回来,她几天几夜就难合眼。丈夫是刑警队队长,一个危险的职业。她总担心有一天,丈夫会发生不测,幸运的是,每次丈夫都能安然回来。有一次,丈夫被一个歹徒,用铁棍在他大腿上捅了个窟窿,差一厘米就刺中了动脉。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知道,丈夫的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每次他回来,她尽量多陪他,给他做好吃的。她有很多话同他说,可是,她又不忍心同他说得太多,他需要休息。
她担心的事到底来了,那些非法开采者袭击了丈夫。他们趁他下井取证时,用钝哭拍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死了,回不来了。
她擦干泪。他对流泪的儿子说,好好学习,考警校,也当警察。丈夫死了,她才知道,她的世界是多么需要丈夫。
儿子这年高考。丈夫的离去,对儿子影响很大。儿子梦想考警察学校,但他没考好。政府照顾烈士的后代,同情她和儿子,把儿子保送到了警官学校。
他还是河套坐。她知道他的心思。在月夜,在洒满月光的河床,她告诉他。她说,等一等吧,等一等,等我儿子毕业了,安排工作了,我们就去登记。
她是在为儿子坚守。她的坚守得到一片赞许,一个伟大的母亲形象,就出现在丈夫的同事们面前,接着出现在记者的笔下,出现在电视里。她成为典型,成为好警嫂,好母亲。他理解她,支持她,他说,我等你。
他们情感的线拉近。她叫他大哥,他叫她大妹子。她说大哥是个好人,他说大妹子你真难;她说大哥你也不容易;他说大妹子你心苦,但你有个盼头,你儿子一定会很优秀;她说大哥你也有盼头,每个人心里都有盼头,没有盼头也就没法活人。你的盼头我懂哩,我知晓哩,你再等等……他说,我等,我等。
是的,人得有盼头,没盼头,就没法活人。他的女儿嫁人了,日子过得不错。儿子在天津开了个影楼,生意很好。他不习惯大城市,他喜欢城南这条河,习惯这带着煤烟的空气。他的盼头,就是想找个女人。除了在这洒满月光的河床上,把他变成男人的女人——他的妻子,他没接触过别的女人。妻子没了,她特别想她,其实是想有个女人。现在,这个死了丈夫的女人的话点燃了他,是的,每个人都有盼头。他的盼头就是——他凝望着她,没有说出来。但他的心分明很明显地动了一下。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从未主动表明自己的感情。十七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都是女人主动,尽管他内心波涛汹涌。她感受到了他情感的波澜,他明白她的意思,他理解她让他等。她上了市报,上了省报,成为人民警察系统宣传的好母亲。她含辛茹苦培养儿子,支持儿子。“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一个传大的母亲”……面对这样褒扬的话,她越来越沉默。
大哥,再等一等吧,她说。她的话,像月光一样轻柔,但也像月光一样,有着一丝寒意。
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你也得有自己的生活。他说,但他只在心里说,他没能把这话说给她听。他一向寡言少语,这样的话,他更是缺少勇气。
他等了三年。她坚守了三年。她的儿子毕业了,成为一名警官。他以為可以了,她也准备着。这个时候,儿子被上级看中,由柳河派出所,抽调到矿区分局。儿子还被树为分局宣传的典型。典型的作用就是,能带动一群人。她心里清楚,儿子能有今天,与她有个好口碑分不开。她的寡居与坚守,博得了他们的同情。在分局,儿子依然是典型,除了儿子干得不错,还有一个原因:儿子是烈士的后代,他有一个伟大的母亲。他稍微干好一点,就会取得与别人不一样的成绩。
儿子刚到新单位。一直在一线。她不希望儿子在一线,她希望儿子的工作更好,由分局抽调到市局,留在机关,不要像她的丈夫那样在一线奔波,最后命都搭进去了。这才是她最后的目标。她知道,这不但需要儿子干得更好,还需她的支持。儿子需要这个母亲,母亲,依然要以一个伟大母亲的形象出现,以寡居的生活博得他们的同情。一旦她结了婚,有了爱她的男人。有了新家,有了幸福,儿子的一切,恐惧就都没了。
大哥,再等等吧,她说。她的话,像月光一样轻柔,像月光一样,有着一丝寒意。
他什么也没说。他一直是听女人的。在他的第一个女人面前,他一直扮演一个小弟弟的角色。他等她好几年了,他依然常到河床下,除非有雨的夜晚,除非月黑风高。雪后的夜晚,他也会裹着棉大衣,来到河床。月光洒满河床,映照着满地的雪。她给他买了个羽绒大衣,他觉得雪夜也是温暖的。
两年后。儿子如愿被抽调到市局。坐办公室。儿子工作稳定了,媒体对她的宣传淡下去。新闻就是这样。一阵风似的。她喜欢这样。她累了,不想被宣传了。她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们要有自己的生活。在洒满月光的河床,她对他说.我们开春就去领证。
春天来了,情感的河流波涛汹涌。他等着她发话。他们就一起去领证,请几个朋友吃饭。朋友一定要少而精,毕竟都是二婚,且这么大岁数,不必太张扬。他发现,他内心深处,真正地拥有了爱情,那就是,他是那么牵挂她,那么渴望与她在一起,渴望在洒满月光的河床,与他相倚而坐。他也偶尔会回想起他的第一个女人(如果眼前的她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女人的话),但他恍然明白,他与他的第一个女人,只有性,只有亲情。而她,自从丈夫离开,自然也是喜欢他,爱他的,这洒满河床的月光,见证着她的爱。但是,他们不知道,她儿子的春天也来了,而且比他们的春天来得更迅猛,就像东北的春天,没有过度,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忽地就来了。endprint
儿子告诉她,他要结婚。
她欣喜。儿子大了,真的大了,成人了。还有什么事.比儿子结婚更重要。
大哥,再等等吧,她说。她的话,像月光一样轻柔,也像月光一样,有着一丝寒意。她说,等儿子结了婚,我们就去领证。她说,再过几年,我就退休了。我的退休金过两千,日子慢慢地好了。你不用上班,不用再当协警。再等等,再等一年吧,最多两年。
他知道,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与儿子比较,她自己的生活,又算得了什么?他说,我懂.结婚的事,咱们总不能与儿子争。只是,他们有了孩子,你是不是还让我等,你怕是要住到儿子家,给儿子带孩子哩。
不,不会。她说,儿子结婚后,稍微缓口气,我们就把证领了。我们一起看孙子,她说。
他沉默,最后,他说,中。
她操办了儿子的婚事。之后,她觉得很累,很疲惫,但很开心。人活到一定的时候,就是为儿子活着。当然,人最终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月光洒满河床,他们坐在河床里,就像坐在水中。她说,我很累,很疲惫,双脚无力。
他说,可能是操持婚礼,累着了。
沉默。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说,明天我带你到医院看看。她说不用,歇歇就好。第二天,她还是累,第三天,也是。她自己偷偷地去了。癌,乳腺癌。她崩溃了,她知道,这样要拖累他。她就躲着他,避开她,不再上旱河,不现去看旱河上的月光。最后一次,她告诉他,她想了很久,两人年龄都不小了,不想结婚。他说,你还年轻。你要是觉得我太老,你去找别人,我不怨恨你。她说,不,我谁也不找,我心中只有你,可是,我不想结婚。我们年龄都不小了,算了,感情的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是的,感情的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无数过夜晚,他们坐在洒满月光的河床,他与她并排坐着。他几次想去抱住她,亲吻她,像抱着一个少女,像抱着他的第一个女人,把她抱进他的屋子,但是,他没这么做。
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事情绝非那么简单。他记得认识她后的某个夜晚,也是这样从河床上,他的心里像钻进了一只兔子,左冲右突。他那么像依过去,走近她,她依偎着她。他身体波涛汹涌,她是个苦命的人。他天天惦记着她,睁开眼就想到她,闭上眼也是她。他知道,那就是就爱情。因为爱,他就不能强迫。这就是几年来,他没能前进一步的原因。他爱她,但尊重她,不能强迫,一切都要等到水到渠成。于是,他就等。可现在,等了八年,她现在告诉他,不想结婚了,咬咬牙就过去了。他坐在洒满月光的河床,不见她的身影。他的心很空,被掏空了一般的空。
他心里只有她,還有他自己。他们应该是一对在爱的河边悠闲漫步、濯手洗足,幸福而满足的人。
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这就是生活。生活像一条河,往往并不按照人的设想而行进。它随意流摆,撞出浪花、旋涡和河湾。有的河段,在撞出浪花、旋涡和河湾后。仍旧慢慢地往前走。有的河。在河湾停滞,不再往前行,就成了一条断河,停止了奔涌。
他们的生活之河,就是这样突然停止了奔涌。
那夜,他流出了眼泪。他奇怪,他只有一只眼流泪,一只右眼。
他见不到她,他空虚。在他所住的平房东面,有一群人力三轮车夫,煤城人称他们为“神牛”。“神牛”常集聚在那里等客人。他们有磁卡他们的快乐,一杯二锅头,数得清颗数的花生米,半碟土豆丝。他们喝着酒,唱着二人转。他们中的某个人,甚至背着老婆,到按摩房去“爽一把”。他们让他也喝点,但他从不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他认为他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是协警。不是力工。
她离开的日子,他再次走到他们中间,加入到他们之中,跟他们下两盘,哼两句,喝两盅。他才体会到,他们的快乐,并不比他少,甚至不比那些当官的少。他们很快乐,他羡慕他们。但他到底难以融入他们中间,他还是想她。他去找她。他才知道,他错怪了她。她不是不想同他好,是不能。她得了癌症,是乳腺癌。他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他情愿她是抛弃了他而不是癌。他勇敢地站在他的病床边。
她从发现病,到离开人世,只用了半年时间。而他等她,用了整八年。他多么渴望时光能倒流,那样,他会勇敢地同她在一起,他会与她共同承担压力,他会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到河边他的平房,把她放在床上,像他年轻时那样,让他自己再当一回男人,那样,她或许不会得癌症。可是,时光不会倒流!
乳腺癌。为什么这么多癌?他坐在河床上,现在,目力所及的河床,恢复了他一个人时的寂静。月光洒满河床,像是河水满盈。他哭了,痛哭流涕。他一辈子没哭得这么汹涌。
她算不算我的女人?一个如此占据自己的内心的人?月光纯白,洒满河床。他凝望着月光,似乎只有月光才能回答:她是他的女人,最心爱的女人。可是,她真的是他的女人吗?一个未能同床共枕的女人,能算是自己的女人?倘若不是,为何闯进心里,就再也出不来。
夜的世界,就是一个缥缈的梦。人生啊!
今夜,现在,他坐在河床上,我坐在他身边。月光洒满河床,我们像是坐在河水里。他给我讲述着他和她的故事。我那时是煤城市局的一名宣传干事,她“伟大母亲”的事迹材料都是我写的,她是我发现并发掘的典型。我坐在他身边,是的,他是个协警,临时工。一辈子没有正式工作。但他是一个很干净的老人,即便是在月光下,我也能看出他端正的五官,能看出他年轻时的英俊,能想象出他的第一个女人(如果说她能算得上他的第二个女人的话)为何要诱惑十七岁的他。我想,一定不是因为几束苞米,几个地瓜,至少不完全是。
我凝望着老人。我说,我不该宣传她。他没有回应我。我们就这么坐着。月光洒满河床,我们像是坐在河水里。
责任编辑:王方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