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珍：郭庄村的“名誉”村民

郇岩

2015年9月5日，是睢县商务局主任科员、工会主席赵红珍到潮庄镇郭庄村任第一书记的第一天。那一天，她清楚地记得雨下得特别大，开车从睢太公路左转去郭庄村的那条土路上，老天就给她一个下马威，此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车子陷进泥里任凭她开足马都无法前行，熄火、打火、再熄火，再打火，瞬间，她的下车看看究竟，结果刚打开车门，撑开的雨伞突然被一阵狂风刮到了别处，拿起手机想求助家人，不料，手机不知何时又没电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让赵红珍一时傻眼了。

等车子七绕八拐地来到郭庄村室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又让她再次傻眼，一个破院子，三间破房子，满院子的鸡粪味弥漫在空中。打开村室的门，里面的设施更出乎她的意料，缺腿少板的办公桌椅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像遭了劫。黑乎乎的墙壁上没有村规民约、没有法律法规，甚至连最该有的基层组织及精神文明建设制度都没有，一打听，连村室都是租赁的，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在门口指指点点，放下包袱，想坐下来喘口气充充电给家人报个平安，可村室里一没水二没电，更谈不上烧口热水喝。

雨仍没有停的意思，门外的院墙上一只大红公鸡伸长脖子向着屋门口长长地吼了一声。心烦意乱的赵红珍也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口气，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她的女儿这个时候已经放学，不知谁接的、咋吃的、作业谁辅导的？一连串的牵挂让她的心七上八下，何去何从，她茫然了。

既来，则干，修不好路，撤我的职

乡村的夜是寂静的，听着窗外的雨声，躺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赵红珍思前想后，干还是不干，干，怎么干，先从哪里入手？缺水断电，这村民的日子咋过的？一次次想，一次次摇头叹息，终理不出头绪，望着漆黑的夜，她数了无数只的羊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天快亮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既来，则干，先修好脚下的路，让老百姓不再出门难。

修路，谈何容易？驻村的第一天，她这个第一书记走马上任了。八点整，她用村室的破喇叭通知村委一班人及村民代表议议这事，可老百姓一听要修路，年老的年弱人纷纷涌进村室或坐或蹲，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不着边际说啥的都有，村里的几个班子成员则在一旁抽烟喷空，没事人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当官的没把百姓放眼里，老百姓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会开了一上午，村委一班人没有一个表态的，倒是村民你一言我一语说赵红珍年轻，别干了三天两后晌捞了政绩就拍拍屁股走人。说到底，对赵红珍这个年轻漂亮的驻村第一书记不看好。

一双双质疑的眼，一张张怀疑的脸，赵红珍看在眼里，心却五味杂陈，当即，她对参会的村民抛下一句话，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路修不好，在场的每个村民都有权撤我的职！

话撂出去了，等于一碗水泼到地上想收回去可不那么容易啊。资金从哪儿出？钱从何而来？劳动力从哪儿找？一连串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有蠢死的牛，没有愚死的汉。先把资金弄来再说，只要钱到位，事情就好办，于是，立项目，递报告，往返上级有关职能部门。再找原单位协调商议，请领导给于支持。脸晒黑了，人累瘦了，可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真的磨成了针，几十万元的修路款不几日便打到了他们村委的账户上。钱到了，问题也迎刃而解。一时间，郭庄村热闹了，人声鼎沸，机器声隆隆，赵红珍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等到年底，村里的大路小巷由原来的“水泥”路变成了真正的水泥路。

走路不能走泥路，吃饭不能摸瞎瞎。这是郭庄村村民对本村线路老化、村子里三天两头甚而几个月的停电而编的顺口溜，有户村民孩子结婚准备的桌场菜因断电而坏掉，不问三七二十一，便召集家人堵住村室不让她出门。见此情景，趙红珍陪上笑脸，答应尽快解决。她知道老百姓娶个媳妇不容易，碰上这事搁谁谁都心疼。可她从侧面了解到通电比起修路的难度大上百倍，变压器及线路老化不说，埋线杆都成了一大难题，走到谁家地里不是不让埋就是让绕道走，否则，就是给钱。老白姓实际，于是相互推诿又相互串通，只要补偿不到位，就是不让走。这一次赵红珍彻底做难了。难，也要上，为了大多数百姓的利益，她的犟劲上来了，牙一咬，心一横，一家一户的再去做工作，饭场里，锅台前，床头边，地里头，凡是能动员的她都动员，凡是能做工作的她都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嗓子发炎了，泪也流干了，终于感动了百姓，其中一户村民终于点头同意，于是其他村民便纷纷效仿。短短时间内，电线杆栽上了，线扯上了，呼啦啦村里的灯全亮了，一下子老白姓的心里也敞亮了。次日，村民姚祥云、孙素玲带着一帮乡亲们敲锣打鼓，燃着鞭炮，扯着一面锦旗，在村室的门前恭恭敬敬的将锦旗送到赵红珍手里。那一刻，一切尽在不言中，赵红珍双捧锦旗，泣不成声。

找病根，开方子，增强凝聚力

一次次摸底，一次次走访，赵红珍心里越来越清晰。缺资金、缺产业、缺技术、缺劳力。水电路等基础设施落后制约了村里的发展；村民思想守旧，安于现状，缺乏脱贫致富的心气动力，制约了脱贫的步子；村党组织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不强，主心骨作用发挥不够，是制约打赢脱贫攻坚战的最大问题。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自驻村这几个月，村委班子的不健全成了赵红珍一块心病，群龙岂能无首？于是，建村室，让党员制度上墙，让村规民约上墙，建文化广场，让五星红旗飘起来，把老百姓的文化生活丰富起来成了她的头等大事，为了郭庄村，她真的豁出去了，那段日子，用她的话说，她就是条汉子。有付出就有收获，2016年的国庆节，村室搬迁，文化广场启动，五星红旗在空中高高飘扬。那一天，整个郭庄村沸腾了，男女老少像向过节一样涌到文化广场放飞心情。

为让老百姓选出自己满意的当家人，她虚心请教农村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干部、老党员，掌握村情民意，让他们从原班子优秀党员中留，从退伍军人、致富能手、返乡大学生中选，从外出经商又愿为村里尽一份力的企业家中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有能力谁有本事谁的威望高谁能带他们发家致富。经过层层把关、筛选，选举结果出来，村医张防震、致富能手高建立为村委班子新成员。新鲜血液注入了，班子建起来了，队伍壮大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短短时间内，郭庄村彻底扭转了以前那种软弱涣散的局面。“两委”干部干事创业的信心和凝聚力不断增强，党员群众的信任度和拥护度有了很大的提升，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党员的先锋模范带头作用进一步发挥，普通党员干部群众参与村务民主管理和村级集体事业发展的热情空前高涨。用老百姓的话说，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小郭庄的风向变了，小郭庄的模样也变了。

在精准上下力气，出实招

在精准上下力气，在精准上出实招。为了帮助贫困户尽快脱贫，摸准每一家的情况，制定了不同的帮扶措施，先后给村里的学生办理了教育助推助学资金；为贫困户落实了产业帮扶资助资金及住房保障资助资金，并多次上门与用人单位协调，先后为贫困户推荐了就业创业岗位四五十人。

郭庄，尽管种植芦笋只有几年的光景，可相当一部分村民已发家致富，只是还有一小部分村民土地撂荒，举家外出打工，针对这一怪现象，赵红珍一家一户地问，逐门逐院地了解，终于摸清了原因，单打独斗、盲目跟风，又加之没有订单，致使部分村民到了收获的季节因无销路而血本无归，甚而连笋杆都成了他们灶火里的一缕青烟。赵红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结合农副产品销售难的实际情况，她积极与 “赶会商城公司”和县电子商务办公室联系，在郭庄村委成立了“电子商务进农村服务站”，使有志于电子商务工作的知识青年，有了发展的平台，让村民生产的芦笋干，芦笋茶等芦笋系列走出家门，“出尽风头”，一时间郭庄的芦笋火了，四面八方的订单飞进了寻常百姓家，谁知，“火势汹汹”的背后问题也应运而生，一家一户签合同不但繁琐，而且费口舌。于是，赵红珍又给劳力薄弱的村民讲土地流转带来的好处，按年收租金，干活有工钱，活不重不说，且还离家近，挣钱多，这叫拾麦打烧饼里外都是利。赵红珍讲的明白，老百姓听的透彻，不几日的功夫便流转土地数百亩。芦笋种植面积转眼由两年前的60多亩发展到目前的600多亩。村民的收入一下子猛增到4000多元。

捧出真情，赢的真心

“只要是群众的事，再苦、再难，也要去做！”这句话是赵红珍入村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郭庄村原来的街道柴草乱堆乱放、污水乱流，脏乱不堪，赵红珍通过与上级部门积极沟通争取奖补项目，筹措项目资金，组织发动党员群众对村垃圾坑进行了清理和改造，新修文化广场、新建村部水冲式厕所 、硬化街道，通过加强贫困户“三清六改”，村容村貌得到了彻底的改观。如今，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一座人人向往的世外桃园呈现在你的眼前。孩儿嬉闹，狗儿在跳，老人闲聊，鸟儿枝头叫，葵花正向阳，蜜蜂花丛笑，开初并不看好的第一书记，现在咋看咋顺眼，咋聊都亲热，以前不敢講的心里话也敢与她讲了，憋在心里的屈委也能推心置腹了。村民刘培运小时候曾跟人学过纸扎，虽有这门手艺，但没钱开张，开个纸扎店一直是他的梦想。有人提醒他：“你咋不去找赵书记反映反映。”于是刘培运就大着胆子来到村委会向赵红珍掏了心里话。当即，赵红珍就从包里拿出1000元交给他。临走时还说：“钱要是不够，你再言语一声。”拿到这笔钱，刘培运的纸扎店很快就开起来了，生意相当红火。

在走村入户中，赵红珍了解到村民张泽良是村里有名的老倔头，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过来，因为老婆多种疾病缠身而致贫，又加之其他原因对谁都有意见，看谁都不顺心。赵红珍听说后第一次来他家就吃了闭门羹，见她过来，张泽良嘴里嘟囔一句算是打了招呼。可赵红珍并没在意，她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冷脸对人肯定有他的原因，如果只看表像不问原因，问题就永远得不到解决。进了屋，她二话没说，一屁股坐在床前拉着张泽良媳妇的手嘘寒问暖，不高声，不低语，一口一个婶子，一句一个病情，直聊到他媳妇合不拢嘴，末了，又给在县中医院朋友打电话让人家准备一些治疗关节炎、滑膜炎之类的膏药送来，先让她试用一个疗程，不行的话，就带她去县医院再复查。叮嘱一番后，赵红珍前脚出门，张泽良后脚就朝媳妇吼，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个女书记要是能把你的病放心上，我眼珠子抠给你。谁知，难听话还没有暖热，第二天刚吃过早饭，赵红珍就提着一大兜子膏药进了屋，一边唠着家常，一边手脚麻利地撸起袖子给她老婆按摩推拿，不知不觉，馍盘大的膏药竟妥妥地贴到患处。完毕，赵红珍将她媳妇搀扶到院里透透气、晒晒太阳，然后把外套一脱，拿起扫帚，端起脸盆，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个遍，一天，两天，渐渐地，张泽良媳妇的病情出现了奇迹，竟能下地走路了。等到五月端午那天，赵红珍自掏腰包买了几十斤粽子给村里的五保户及孤寡老人送了个遍，最后到张泽良家时，老倔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拉着赵红珍的手哽咽半天。

捧出自己的真情，掏出自己的真心，尽到自己的义务与责任，没有忘记我是谁，始终记得为了谁，驻村两年，她用真诚和真心换来了百姓的认可和褒扬。现在，谁家办喜事都请她去喝喜酒，地里种出的时令蔬菜也要请她一起分享。在她的带动下，全村婆媳互敬互爱蔚然成风。郭庄村的传统孝道也引得附近村子的妇女前来取经……淳朴厚道的郭庄村民已把她当成自家的闺女、村里的“名誉村民”。

百姓心里有杆秤

2017年的腊月二十下午2点多，村里的文化广场上热闹非凡，豫东调唱得正酣，本村的、外村的，还有刚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都聚集在舞台的四周听戏拉呱，尽享新春带来的快乐。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郭庄村脱贫光荣户、最美庭院暨好公婆好儿媳颁奖仪式。

渐渐围拢起来的人们议论纷纷，今年谁又脱了贫？好公婆好儿媳的评选进行到第几届了？更有年迈的老婆婆挤到最前边看第一书记赵红珍为光荣户佩戴大红花，她们的眼睛里满是羡慕，“俺也学学，评上这，孩子订媒都受哩打听。”

“我活80多了，头一次看咱郭庄人恁齐、这么热闹，还真不多见。啥叫唱着过，看看眼前这日子就是唱着过，我这老不死的真是福大命大，赶上了好光景了，谢党恩呀。看看咱村头的几十座大棚，再瞧瞧咱哩光伏发电，还有那3000平的扶贫车间，哪一项不是为咱好？没有党的好政策，没有第一书记给咱带路，啥都别想。”“就是，就是！”村民高付远激动地哼起了小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狗窝住的是金狗子，天天数着银票子，吃的是纯天然，拉的是金条子，美美满满过日子……”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家伙，第一书记赵红珍走向广场中心高门大嗓地宣布：“各位父老乡亲，今天不仅是咱郭庄村大喜的日子，而且县摄影家协会的同志还要为咱锦上添花，一是要为村里7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拍照，二是免费为村里的每一户家庭拍张幸福照、全家福，照片当场洗好送给大家。”话音未落，村民的掌声、笑声连成一片，几十个小青年自发地跑到广场中央疯狂地跳着、唱着、舞着。

村民还是那个村民，郭庄已不是那个郭庄，几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操劳，风里来雨里去的坚守，赵红珍变了，她变瘦了，变脱像了，也变得更有“村民”范了。她说，这几年的付出换来今天郭庄的巨变，横竖都“值” 。

用真情温暖土地，用心血播洒种子。第一书记不是一个称呼，也不是一个官衔，它是一副重担，是一份责任，只要走在前边，干在前边，心里时刻装着老百姓。这个天秤就不会倾斜。采访结束，已是午后，在赵红珍送我走出村室的路上，她的手机响了，我无意中扭了扭头，视频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正对着赵红珍笑：“妈妈，爸爸的手术很成功，给您报平安哈”。说着，女孩把镜头对着男子，视频里，男子伸出两个手指比划出胜利的姿式。瞬间，赵红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

公司+农户，重点打造中国芦笋小镇及向阳花村这两张名片，让乡村旅游带动经济，让资金变股金，村民变股民，资源变资产，让群众过上更好的日子。谈起她的愿景，她一脸的自信，说话间，有村民拉住赵红珍的手让去她家吃刚出锅的饺子。我朝红珍摆摆手，去吧，明年您的芦笋节及美丽乡村游我一定会来。

采访手记 当事人背后的故事

三天四人的采访让我的泪一次次流，让我的心一次次震颤，每一个人背后的故事却让我回味。感情的困顿，难念的经谁都绕不过去。只有双脚带着泥土，身上沾满露珠，与他们同苦同乐，采访的人与事才有泥土味，才有人情味。

采访完河南云腾科技示范园老总王晓玲，我们一同走出小木屋，同为女人，聊的最多的也是家常话，说起她刚创业时的艰辛，几次次都泪水涟涟，她示意我不要把这些写出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背后创业的心酸。说当初因资金周转不开，召开家庭开会议，兄妹几人纷纷拿出自家的房产做抵押，说为了打紧开支，她的妹夫亲自开拖拉机春播秋收，天热，整个后背秃噜一层皮，当时儿子看到后心疼得直掉眼泪。说姨夫这个大富豪因为“云腾”都晒成非洲难民了。看着亲人跟着我受罪，于心不忍。甚至儿子结婚的钱都拿来投资了，觉得特对不起儿子，女人眼窝浅，易动感情，说到动情处，她哭，我眼泪也是止不住。创业艰辛，创业不易，如果她不说出这些，谁不说她是个有福之人，谁不说她过得潇洒？我答应她不把这些写出来，可我还是忍不住形成了文字。

趁王晓玲接电话的当儿，我与正在菜园薅草的一女子攀谈，闲聊中，她说她有一个儿子。两个闺女，两个女儿都结婚了，儿子也都结婚生孩儿了。我夸她是个有福之人。谁知，她突然变了脸色，泪珠子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我一时不知所措，忙掏出纸巾递给她，她说，俺那有福享啊，丈夫出车祸走十几年了，他走时大孩11岁，二孩10岁，小儿9岁，那几年俺跟个傻子似的，天天哭，一个妇女家又没经过事，说孩他爹违犯交通法规，赔了4万块钱，俺不同意，就去上访，结果就被拉回来，说再去上访那4万块钱都没啦，这人都死十多年了，满打满算就赔俺那几万块，您说俺冤不？家里的天塌了，又拉扯几个孩子，工地上搬过砖，大马路上扫过地，有时候累死累活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恁些年，俺没穿过一件新衣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前几天，俺回娘家，俺二大娘看见我又黑又瘦，搂住我哭说我命不好，让我认命，你说，我不认命也不中啊。起初，是声音哽咽，继而嚎啕大哭，我没有劝她，而是任她哭个痛快淋漓，也许憋在她心里的委屈已发霉、发酵需要找一个口子宣泄出来。我说孩儿都结婚了，你也可以歇歇了，她摇了摇头说他的儿子婚是结了，还没领结婚证，就是因为家里穷，女孩的父亲要六万块钱的彩礼，她拿不来钱，银行又不贷给她，眼看孙子都两岁了，上不了户口，现在俺村拆迁，没户口就分不了拆迁款，为了上孙子的户口，又去大医院做了亲子鉴定这才把孙子的户口上上，俺儿媳妇的咋办啊，前几天，她娘家爹都发话了，再不给彩礼钱，就给她闺女找下家！大妹子，你这大城市的人，看能不能给俺想想法，行行好啊。说完，嘴一张，又放声大哭。也许，没作恁大的难，没吃恁大的苦，她不会哭的恁撕心裂肺。我递过去纸巾，劝她这个坎会迈过去的，并答应她与村委协调帮她度过这个难关。

谁说驻村不苦，谁说驻村不累？采访睢县商务局驻潮庄镇郭庄村第一书记是我哭的次数最多的一次。聊起工作的难她没有哭，可谈起家庭，她几次哽咽，几次都泣不成声。驻村两年多，她瘦了二十多斤，这还不算，女儿过生日，母亲过生日她都没时间回去，最让她愧疚的是丈夫在省医住院动手术，那几天，正赶上村里电网改造，走不开。当护士打电话问她谁签字时，她哭着对丈夫说，手术单上一定要签上她的名字，夫妻同甘共苦，万一有个三长二短，她也好担责。一次，女儿生日，她答应到那天她一定回去，最后，女儿熬好她喜欢喝的粥等她回来喝，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就写了一张纸条放在灶台最显眼的位置，疲惫不堪的她回到家里来不及换洗衣服倒头就睡了，等她想起来，粥已发臭，上面长了一层白沫子，可女儿写的那封信还在，妈妈，别忘了喝粥，别太累哈。一行字，一颗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把整个身心都给了郭庄的老老少少，都给了郭庄的那片黄土地，她说，等郭庄村的老百姓富了，她也该回去了，到那一天，她把欠家人的、欠女儿的、父母的都还上。

偶遇王富贵是在郭庄村的村室里，当时他正在跟驻村队员商讨什么，我走过去，与他聊起家常，他说他今年50岁，儿子在南京读研究生，女儿也结婚了，按说苦日子也熬到头了，可偏偏老婆在两年前触电死了，人都说少是夫妻老来伴，中年伤妻也是人生中之不幸。说到这儿，他的眼圈红了，半天没有吭声，拨拉着手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目前与谁生活呢？我打破窘迫，老婆死了后，我一个人也不想在家呆着，你看两口子天天吵闹不嫌，这人真不在了，才想起她的好。那二年，我天天打牌、喝洒，时间长了，也不是个法，眼不见心不烦，就去郑州一建筑工地干活，我会木工，也算技术工，一月五六千块钱，工地上也有人给我说媳妇，可见几次面女方天天让给她发红包，一见面就说她孩儿结婚需要钱，一次又一次，胃口越来越大，我看不靠谱就没再联系。像我这岁数，能居家過日子就行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儿子马上毕业了，下一步买房、结婚，哪一样不得钱？不干也不中。这人哪，活一辈子真难。说实话，我这趟回来，看到村里这两年的变化真大，这一趟回来，变化太大了，柏油路修到了家门口，路两边都是葵花，路灯也安上了，也有了大广场，空气又好，吃的菜都比那大超市里新鲜。这次回来决定不出去了，驻村书记让俺那二亩地都种成芦笋，还是订单产业，说实话，在外面看着挣钱不少，可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照顾，这家长里短的多亲热呵。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他越说越激动，直到他的外孙女喊他吃饭，他才停下话题。末了，非让我去他家吃饭，谢绝了他的请求，他让我加他微信，说凑巧看能不能给他瞅个媒茬。

一日，我突发奇想，一个丈夫出了车祸，一个老婆死于意外，一个待婚，一个未嫁，年龄都相当，都是实在人，要不给他们扯个线，搭个桥，加个微信好友，先聊聊，想半天，我觉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