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 代 刘 铸 墓 志 考 释

□周 峰

辽代刘铸墓志考释

□周 峰

新发现的辽代刘铸墓志补充了辽代汉族“韩、刘、马、赵”四大家族之一的刘氏家族的世系，提供了研究刘氏家族墓地及辽南京城坊的新资料，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

辽代； 刘铸； 墓志

笔者最近从孔夫子旧书网购得辽代刘铸墓志一合拓片两张，根据其内容及形制分析，墓志为真品无疑。志盖长25.5厘米，宽25.5厘米，楷书3行9字：“故彭城刘府君墓志铭”。志石长21.5厘米，宽21.5厘米。墓志正文21行，满行29字左右，总计588字。墓志保存较为完好，绝大部分文字都可辨识，是近年来北京地区发现的较为珍贵的辽代墓志，为我们了解辽代汉族“韩、刘、马、赵”四大家族之一的刘氏家族提供了第一手的宝贵资料。本文先对刘铸墓志(下文简称墓志)予以录文，再对内容略作考释。

刘铸墓志志盖拓本

刘铸墓志拓本

一、墓志录文

故绫锦使、银青崇禄大夫、捡挍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城刘府君墓志铭并序。/

府君讳铸，字子良。其先汉魏已来，迄于皇唐，则俱刊于我故右相之碑。/高曾之后，逮乎烈，则在于我先少傅之志，又何烦叙之有哉。/府君即少傅讳守敬之第五子，故左相、赠太子太师讳可大(“大”字缺末笔)，水部郎讳镕，/怀柔令讳钧，今良乡令锟之第。故供奉官讳铳，今度支判官、比部郎镐，故六/宅使讳鏏之兄也。景宗皇帝御极之始，荫补东头供奉官、银青崇禄大夫、国/子祭酒。保宁八年，授牛羊副使。乹亨改元，超右散骑常侍。昭圣皇帝嗣位，加/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统和二年，拜内园使。十二年，迁绫锦使。其间，受天子之/命，转运军粮，通差二匠，均度钱帛，监督仓储。难事备经，壮图方展。无何，十三/年岁次癸未四月十三日，遘疾，终于孝慈坊之私第，春秋五十。寻以卜未协兆，/乃至十八年岁次庚子十月甲辰朔二十七日庚午，葬于蓟北县柳村，祔先茔，/礼也。府君娶故左千牛卫大将军、太(原石误为“大”)原郡太公讳承祚之女。府君之物化也，未/亡情苦，不数月而奄忽，亦烈女之俦矣。有子二人：长曰系孙，次曰张十，二俱孩抱/而夭。有女七人：三人在室；一人适永宁军节度使、清河张公讳继斌第九子，/相次早亡；一人感父□之极，削发为；次三人并。府君承余庆，长/负远至。涉猎六籍，承宣之庭训；周旋五善，得养由之射法。加/以奉亲以孝，事兄以谨，待弟以悌，抚侄以爱。历官无旷，许国有/忠。冝乎继祖宗，享冨贵，延令嗣，保遐龄。岂啚□者如斯，秀而不/实。既遗恨以永抱，忍芳尘而杳息。哀哉哀哉！当佳城之，但纪吁/嗟；虞古冢以发时，兔为冥寞。铭曰：悲府君之志愿未申有恨，/叙府君之名实可称无愧。欷歔欷歔！千秋百世之后，知府君姓字。

二、刘铸生平

刘铸于辽圣宗统和十三年(995)病逝，享年50岁，按虚1岁计，则生于辽太宗会同九年(946)。辽景宗登基的保宁元年(969)，也就是23岁时，刘铸被荫补为东头供奉官、银青崇禄大夫、国子祭酒。保宁八年(976)，刘铸出任牛羊副使。牛羊副使应该是牛羊使的副职，牛羊使最早见于唐代，是唐代内诸司使之一，其职责是“掌管供给宫廷牛羊杂畜之需”[1]。宋代内诸司逐渐成为阶官，仅为武臣迁转之阶，并无实际执掌，刘铸出任的牛羊使可能也是如此。乾亨元年(979)，升任右散骑常侍。辽圣宗即位的统和元年(983)，加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应为虚衔，并无实际执掌，勋官为上柱国。统和二年(984)，刘铸任内园使，内园使又称内苑使、内苑栽接使，出现于唐代。掌管禁苑中栽种蔬菜瓜果，供给皇室，唐代一般以宦官充任。统和十二年(994)，刘铸升为绫锦使。唐代设有绫锦坊，负责皇室所需织物的生产，绫锦使可能是为管理绫锦坊所设。北宋前期，绫锦使已经没有实际执掌，成为武散官的迁转之阶，后更成为医官的官阶。辽代绫锦使的具体情况不详，可能和刘铸之前担任的内园使一样也成为了武散官的迁转之阶，而没有实际执掌。

刘铸任绫锦使时的实际工作是“转运军粮，通差二匠，均度钱帛，监督仓储”。当年，发生了辽朝与阻卜诸部的战争，“八月庚辰朔，诏皇太妃领西北路乌古等部兵及永兴宫分军,抚定西边，以萧挞凛督其军事”[2]145。刘铸负责转运军粮应该就是为了此次战事。“通差二匠”应该是负责管理随军工匠。当年十月，“乙巳，诏定均税法”[2]145。“均度钱帛”可能是指刘铸参与了制定均税法之事。“监督仓储”也就是管理仓库。以上刘铸负责的四项工作都与经济有关，可见，刘铸有着一定的经济管理能力。尽管刘铸在艰难的工作中得到了历练，但却在要大展宏图的时候，不幸于次年病逝。

刘铸有二子七女，二子俱夭折。七个女儿中有三个在家尚未出嫁，一个嫁给了永宁军节度使张继斌的第九子，但和女婿很快相继病逝。永宁军为果州(今四川省南充市)军号，并不为辽朝所辖，所以张继斌的永宁军节度使是遥授，其人生平不详。还有一个女儿出家为尼，另外三个在刘铸去世时尚年幼。

墓志称刘铸“涉猎六籍，承宣尼之庭训；周旋五善，得养由之射法”。“宣尼”就是孔子，“养由”就是善于射箭的养由基。这句话是说刘铸是文武全才，当然是墓志中惯有的溢美之词了。

三、关于刘铸家族世系

墓志载，刘铸是少傅刘守敬之子，其长兄是刘景(字可大)。刘景《辽史》有传，“河间人。四世祖怦，即朱韬之甥，唐右仆射、卢龙军节度使。父守敬，南京副留守”[2]1322。按此处记载，明显有误。刘氏祖先的事迹，刊刻于刘怦的墓碑，也就是墓志所说的“汉魏已来，迄于皇唐，则俱刊于我故右相之碑。”因为刘怦曾任右仆射，故称之为右相。刘怦去世于唐贞元元年(786)[3]3889-3890，距刘铸去世的统和十三年(995)已相差209年，209年间不可能只有短短的四代人。

尽管刘铸家族的世系可以上溯到唐朝的刘宏远，从刘宏远到刘础六代人都传承有序，但是在唐朝的刘础和辽朝的刘守敬之间无疑有着缺环。墓志记载刘铸高曾祖直至父亲的世系，都记在其父刘守敬的墓志中。可惜，刘守敬的墓志尚未发现。刘氏世居昌平，但是刘守敬这一支后来迁居河间，具体时间不详，入辽时间也不详。有的学者根据刘景曾被赵延寿辟为幽都府文学一事，认为“刘守敬很可能是跟赵延寿一起降辽的”[4]117。此说很有道理，还因为赵延寿曾任南京留守，而刘守敬曾任副留守，说明两家有着世交。

刘铸墓志的记载，还补足了刘景一代的成员，以往此代刘氏成员，只有刘景一人有记载，而刘铸墓志则补齐了刘景、刘镕、刘钧、刘锟、刘铸、刘铳、刘镐、刘钅彗一共兄弟八人。从其兄弟的行辈字来看，刘景的本名应该是刘钅景。

根据刘铸墓志以及以往的史料，可列出中间有缺环的刘氏家族两个世系表：

刘氏家族世系表一

刘支页(世代不详)

四、关于刘氏家族墓地

昌平刘氏家族从刘怦去世的唐贞元元年(786)到刘支页去世的大约金宣宗贞祐四年(1217)之后，前后历经十八九代人400多年时间，其家族墓地不止一处。刘铸墓志的发现，使我们可知，该家族至少有三处墓地。

墓志记载刘铸“葬于蓟北县柳村，祔先茔”。可见，蓟北县柳村有刘铸的家族墓地。蓟北县和宛平县是辽南京的两个附郭县之一，分别管理南京城的东、西部及附近郊区，蓟北县在开泰元年(1012)更名为析津县[2]494。柳村地名今仍存，为丰台区所辖，位于金中都南城墙遗址所在的万泉公园之南2公里之内。

刘支页金章宗时任东上閤门使并曾兼任宫苑令，也就是负责管理皇家园林。“初，南苑有唐旧碑，书‘贞元十年御史大夫刘怦葬’。上见之曰：‘苑中不宜有墓。’支页家本怦后，诏赐支页钱三百贯改塟之。”[5]1775南苑也就是南园，又名广乐园、熙春园，内有常武殿、熙春殿等宫殿，是金中都近郊的一处规模较大的皇家园林，也是金代帝王、百官射柳、击球以及正月观赏灯山之地，位于金中都南城墙正中的丰宜门外[6]。丰宜门位于今菜户营村[7]，距离刘铸所葬的柳村直线距离也在2公里之内。可见，刘铸所葬的祖茔应该就是刘怦墓所在的南苑内。但是，由于刘铸墓志不是科学发掘出土，现在很难知道他的墓是否在金章宗时期同刘怦的墓地一起被迁葬过。

继任刘怦幽州卢龙节度使的其子刘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身后并未埋葬于南苑刘怦的身边[8]，而是远在今房山区长沟镇坟庄村西北1.2公里处。经国家文物局批准，2012年8月至2013年6月，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对该墓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刘济与夫人合葬墓背山面水，背靠上方山，濒临拒马河，凿山为穴。墓葬规模较大，坐北朝南，全长34米，由斜坡墓道、墓门、前庭、前甬道、耳室、壁龛、主室、侧室、后甬道及后室十部分组成。此处应该只葬有刘济夫妇，没有其他家族成员的墓地。

刘六符是辽代著名的汉臣，也是刘铸的侄孙。2007年，在北京市丰台区云岗镇王佐村北的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第三研究院院内发掘出两座辽代的砖室墓。两座墓葬共出土六合墓志，其中M1出土了刘六符及其五位夫人的五合墓志，M2出土了刘六符的第四子刘雨的一合墓志。[9]由于完整的考古发掘报告至今尚未刊布，我们只能依据对刘六符墓志的简述文章对这一处墓地做一简单了解。墓地位于“宛平县公辅乡王佐里”，除了葬有刘六符父子外，刘六符的父亲刘慎行据推定也葬在此处，则这里至少埋葬有刘氏家族三代人。由于墓地南北局促，也可能只葬有三代人。刘六符的祖父、刘慎行的父亲也就是刘铸的长兄刘景很可能与刘铸一样葬在南苑刘氏祖茔。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刘铸去世后，由于没能占卜到吉利的葬期，因而他的灵柩从他于统和十三年(995)四月去世后一直停灵未葬，直到五年之后的统和十八年(1000)十月才安葬。而他的侄曾孙刘雨也重演了这一状况，去世三年之后才安葬。

五、岳父杨承祚

墓志载刘铸“娶故左千牛卫大将军、太原郡太公讳承祚之女”。承祚很可能就是杨承祚，也就是五代将领杨光远之子。杨光远，沙陀人，最初是后唐将领，后归顺石敬瑭，渐渐成为后晋权臣，拜太师，封寿王。后晋少帝时，杨光远在青州发动叛乱。开运元年(944)三月，李守贞、符彦卿受命讨伐杨光远，杨光远据守孤城，晋军绕城筑长墙围困。十一月，城中无粮，饥民相食殆尽。杨光远之子杨承勋与弟承信、承祚劝其投降，不从。于是，承勋兄弟三人杀节度判官邱涛，亲校杜延寿、杨瞻、白延祚等，劫持了杨光远，投降纳款。杨光远无奈，也上表待罪。后晋少帝想要赦免杨光远，但群臣都不答应，于是命令李守贞将杨光远杀死，但对外号称病死。 杨承祚因为杨光远在后晋权势熏天的缘故，其仕途也一帆风顺，并得以婚配公主。天福三年(938)五月，“庚申，以杨光远男承祚为检校工部尚书、左威卫将军、驸马都尉”[10]1015。天福五年(940)三月，“丁丑，长安公主出降驸马都尉杨承祚”[10]1039。但不到一年，公主就病逝。天福六年(941)二月，“癸丑，长安公主薨，帝之长女也，笄年降于驸马杨承祚，帝悼惜之甚，辍视朝二日，追赠秦国公主”[10]1046。杨承祚在杨光远准备叛乱的过程中，由单州刺史任上投奔杨光远，随即被任命为淄州刺史。杨光远被处死后，承祚兄弟并未被连带惩处，承祚被任命为右骁卫将军，赋闲。

辽太宗灭亡后晋，进入汴京后，大同元年(947)正月戊子，“杀秦继旻、李彦绅及郑州防御使杨承勋，以其弟承信为平卢军节度使，袭父爵。初，杨光远在青州求内附，其子承勋不听，杀其判官丘涛及弟承祚等自归于晋，故诛之”[2]59。杨光远在叛晋之前，确实一直与辽有勾通，而为杨承勋所反对。因此，辽太宗杀了杨承勋，但对其弟杨承信则网开一面。至于《辽史》所记杨承祚同判官丘涛一起被杨承勋所杀，无疑是误载，致误原因很可能是将杨承祚和与丘涛一起被杀的白延祚混淆了。

杨承祚很可能在辽军退军之后被带回辽地，这与很多此时入辽的汉族世家是一样的。承祚兄弟三人同胞而殊途，承祚北上，承勋被杀，而承信则未入辽，而由后汉历后周直至入宋，封赵国公，乾德二年(964)，“卒，年四十四”[11]8858。

据墓志，杨承祚入辽后，官至左千牛卫大将军，应为虚衔，封爵为太原郡公。杨承祚具体生卒年不详，如按其小于其兄杨承信两岁计，则杨承祚生于后梁贞明五年(919)，年长刘铸27岁，也较为合适。

六、关于辽南京孝慈坊

刘铸去世于慈孝坊的自己家中，慈孝坊应该是辽南京(今北京市)城坊之一。以往的研究一般认为，辽南京有二十六坊，这出于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出使辽朝的宋使路振的笔下。“城中凡二十六坊，坊有门楼，大署其额，有罽宾、肃慎、卢龙等坊，并唐时旧坊名也。”[12]15一般认为，辽南京的二十六坊沿用了唐幽州城的二十六坊，后来的学者根据唐代、辽代墓志以及房山石经题记辑录出了二十六坊的具体名称[13]66。虽然各家考证出的二十六坊名称不尽一致，但是都无慈孝坊之名。这只能说明辽南京城坊的数量绝不止于26个，而应超过此数。

不仅刘铸墓志记载有孝慈坊，《元一统志》也记载了作为元代旧城的原金中都城也有慈孝坊之名。“旧城中西南西北二隅坊门之名四十有二：……西慈孝坊、东慈孝坊……。”[14]4-5可见，金中都的西、东孝慈坊可能是在辽南京孝慈坊的基础上分成了两坊，由于两坊都位于中都城内的西半部，而中都又是在南京基础之上向外扩展而成，可见辽南京的孝慈坊也应该在城内西部。

另外，刘六符家族的墓志中出现了“永平坊”之名[9]，也突破了此坊名原来出现在金代的上限。

[1]杜文玉.关于唐内诸司使与威远军使研究的几个问题[J].河北学刊,2011(3).

[2]脱脱,等.辽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3.

[3]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王善军.世家大族与辽代社会[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5]脱脱,等.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7.

[6]王灿炽.金中都宫苑考略[J].北京社会科学,1987(2).

[7]阎文儒.金中都[J].文物,1959(9).

[8]孙继民.北京新发现唐刘济墓的几个问题[N].光明日报，2013-07-31 (11) .

[9]王策,周宇.刘六符墓志简述[J].北京文博文丛,2016(2).

[10]薛居正,等.旧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1]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2]路振.乘轺录[M]//赵永春.奉使辽金行程录(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13]王玲.北京通史·辽代卷[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94.

[14]孛兰盻,等，撰.大元一统志[M].赵万里，校辑.北京:中华书局,1966.

(责任编辑魏淑霞)

周 峰(1972—)，男，河北省安新县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辽金史、西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