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经常拿我开玩笑说:你出生后几个月就去过好几次南京了!可我去的是儿童医院,得了百日咳。事实上小时候到南京一次很稀罕,这种稀罕让我始终认定自己是农村人,离开乡下去南京或其他地方,是人生目标。后来我陆续到过栖霞山、长江大桥、玄武湖动物园、中山陵和南京大屠杀纪念馆,还被专门带着路过金陵饭店,并仰视一番。在相当长时间里,我对这些景点的位置颠三倒四,犹如今天第一次去某个大城市并终生不来第二次一样。
从1997年开始,我一直在南京,二十多年时间足以让我把大方向上的景区地点弄清楚,但很多细节依然不甚了解,在特定区域里完全是个陌生人,如夫子庙一带、奥体新城一带,还有另外几片。因为去得太少,显得像个外地人——那么问题来了,作为本地人,却对很多地方全然陌生,这是个人的原因,还是城市过分发展的原因?是丧失了探索城市的热情,还是它确实没有任何特色、也不在生活范围之内?是南京真正的古今并蓄、继往开来,还是一个人本不需要生活在南京这种体量的城市?
当这些问题总是涌现,城市和人的关系就成了一大命题,毕竟,“落脚城市”是必然,所谓的故土因为拆迁和变迁都不复存在了。我写过很多关于童年和故土的小说,如今完全不想再写。必须诚实一点,我们回不去了,其实也不爱它。
回到问题本身,在南京,本质上和多年前一样,是一个巨大的村庄,我生活在其中一个角落,在一小片区域里活着:广州路以南、模范马路以北、中央路以西、虎踞路以东。概括其中值得一去的地方,是颐和路民国建筑群和几所大学的本部。
同时,因为工作学习、走亲访友等缘故,我会路过更多的地方。这些地方无法罗列,事情有不可测的一面,朋友的所在往往也出乎意料。
此外,出于个人的喜好,有一个不远不近、看似毫无关系的地方我特别熟悉,一有空就去转转。这地方就是紫金山和挂在它脚下的玄武湖。从1997年开始偶尔爬山,到毕业后结婚前那几年疯狂爬山,再到最近几年频繁带女儿爬山,我自诩钻研紫金山20年,不敢说了如指掌,但确实知道大量不为人知的山路小径。
上述三段经历,基本上概括了一个城市和一个人的关系:第一段是日常生活,从农村搬迁到城市,与社会发展同步;第二段是职业,因为工作等缘故,总能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参加一个充满愚蠢的满足感的会议或者饭局,误以为自己还有前途;第三段则是愿望或者自我弥补,紫金山的精华不在于风景和名胜,不在于壮观或奇特,在于那里有大面积的可以长时间走下去的荒山野岭,对应着童年的丘陵和成年后对孤独的需求。这三种状态,基本上可以满足一个人和一座城市的关系,有立体感,有虚荣心,有集体活动的乐趣,有独自行动的条件。但没有更多了,一座城市不会给一个人提供更多、更深层次的感受,只有特定的人和事才可以,只有“人文”才可以。
在紫金山和在市区一样,走着走着就会遇到一些历史遗迹,南北朝或者南宋的,明代的,更多则是民国的。这其实是一件没办法的事,因为这就是南京。明代与民国在今天的南京本该无处不在,虽然事实上相关事物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