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成
1
伊伊的三周岁生日,恰好是个星期天。陆天亮和于茹早就商量好,要为儿子搞个生日晚宴。
这是件大事。一个月前夫妻俩就开始准备,餐馆订在什么地方,请哪些人,如何营造喜庆的氛围,甚至做客的小朋友们玩什么玩具,他们都考虑到了。伊伊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热热闹闹给他过个生日,算是一种补偿。
陆天亮在单位是办公室副主任。他这个单位比较特殊,搞生态方面的科学研究,算是个官办事业单位。机关不大,五脏俱全,各部门处长、主任多得他在通知开会时常有遗漏,这样一来,他这个办公室副主任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主要工作也就是上情下达,下情上报;遇到陪同领导外出,替领导拎包,开关车门。就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他也未必就做得很好,有几次说话不大中听,差点把这个芝麻小官丢了。几次钉子碰过,陆天亮渐渐乖觉,学会察言观色,看领导眼色行事。领导办事顺利,心情愉悦,他会赔着笑,而且笑得比谁都开心。领导不顺心,他一言不发,表情凝重,领导尤为感动。凭着这身察言观色的本领,陆天亮虽未升迁,但副主任的位子还算稳当。
陆天亮深知自己是什么角色。儿子的生日,就是个机会,他要與同事、同乡和相关部门的人员联络一下感情。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他领教过不止一次抱不上佛脚的尴尬。
和单位开会一样,生日聚会请谁不请谁,那叫一个麻烦。陆天亮拿起笔,仔细推敲了那一大堆名字,添上,又划去,增增减减,划来划去,已经划掉了一大半。再一划,也就没剩下几个了。
陆天亮拿出手机,照着名单上的名字拨了一个出去。
这是他大学同学牛山,国企老总,属于重量级朋友。电话拨通,对面一直嘟嘟嘟,没人接听。陆天亮看了下电子钟,才早晨七点,不由笑起来。生日晚宴在星期天晚上,今天才刚星期五,自己怎么就这么急不可待?
其实吧,准备邀请的朋友和同事半个月前就已经通知过一次,现在打电话,无非再提醒一下而已。
他刚收起电话,电话却狂叫起来,吓了他好大一跳。
电话是牛山回过来的。牛山嗓门很大,震得手机话筒嚓嚓作响:“喂喂,天亮啊,怎么拨通电话又不说话?是不是和弟妹在缠绵啊?”
“看你这张嘴,说话总是那么不饶人。我就是再提醒你一下,星期天的下午五点半……”
“伊伊的生日,对吧?我记住了,一定会来的!”牛山打断陆天亮的话,哈哈哈大笑起来。
陆天亮握着手机,耐心等他笑够了才说:“星期天上午于茹去做一下头发,那个发廊就在你们家附近,你稍微早些过来,把她带上。”
牛山哈哈哈又是一阵笑,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牛山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老同学,弟妹已经够漂亮了,就别成天打扮得仙女一般。你可记得我的教训噢!”
陆天亮有一瞬间的不爽,牛山这张破嘴,也不怕闪了舌头。
半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牛山跟陆天亮讲,他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想去做个亲子鉴定,陆天亮觉得可笑。笑过了之后,也没当回事。没想到牛山说到做到,结果儿子真不是他亲生的,他很快离了婚。速度快得像翻书一样,连想都来不及细想。
你媳妇给你戴了绿帽子,那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是,难道……陆天亮觉得身体某一块地方隐隐作痛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陆天亮都待在客厅里。妻子于茹从浴室里出来,脸色微红,容光焕发, 头发湿漉漉的,全身散发出幽香。
是啊,陆天亮早就感到了,于茹比结婚前漂亮了。当年,强者如林,狼多肉少,不知道于茹究竟看中他什么,居然就这么下嫁于他,居然就这么和他一起庸庸碌碌过了这么些年,凭什么?
陆天亮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儿子那里,这个小不点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有了疑问,疑点遂丛生。
他认真地端详于茹,想看出什么来。
网上有一篇文章,说这出轨的女人啊,有八大征兆。第一条,面对老公目光躲闪,飘忽不定。但于茹洗浴罢,忙着梳妆打扮,眼睛瞧的是镜子,镜子里的于茹也似乎没有瞧他一眼的意思,哪能有什么异样?
他观察于茹的人中,网上还说,出轨的女人,此处会有一条非常明显的横线。出轨的女人嘛,要周旋在两个或是两个以上男人中间,打发了甲,还需要应付乙,应对性格不同的人,方法自然各异,日夜操劳,脸上的肌肉活动频繁,人中上横线难免加深。但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他摸摸自己的人中,老婆有没有不知道,他反而有。
网上说的事儿的,陆天亮觉得八分自有七分道理,盐咸醋酸,总有根由。
剩下其他几大特征,陆天亮倒觉得牵强,逻辑不通,事实无据。譬如出轨与否的女人,可据脸色是否光亮,休息安不安稳,会不会自觉不自觉把两个手握成拳头状来判断,这就不是荒唐,而是太过荒唐了。
牛山的无心之言像递给他一根针,现在千万根线胡乱在针眼处穿来穿去。
“坐着发什么呆,客人都请好了吗?”于茹已经收拾完毕,转过头问他。
“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于茹说话就喜欢将他逼到墙角。
陆天亮心情不好,想反击她一下子。他想告诉于茹,差不多了就是都准备好了,就是可以按时开宴给伊伊做生日了,就是可以跟同事朋友们畅所欲言开怀畅饮了。
话到嘴边,陆天亮还是把话头吞了回去,说的却是:“餐馆已经订好,环境不错。客人都提前邀请过,我今天又提醒了一下。”
“人家会来吗?”于茹嘴上说着,转身就要出门去。
“该做的我都做了,人家来不来我怎么知道?别人的腿又不长在我身上。”陆天亮发现自己突然胆子大了不少,居然敢顶于茹的嘴,这在平时是没有的。
于茹出了门,带上门,然后又推门进来,她望着陆天亮,笑说:“要不请一下我们龙主任?”
龙主任?
于茹也不等他回答,又说,“龙主任是全省有名的泌尿科专家,一般的场合他不会去,你得亲自打个电话,显得咱们尊重人家。”于茹一直在笑,睫毛忽闪着。
“我觉得你直接邀请比较合适,毕竟他是你的领导。”
一根线正穿过针眼儿,定格在那里,是一根鲜艳无比的线头。
龙主任!
于茹犹豫了一下,给陆天亮一记轻吻,说:“天亮,你就给我个面子吧,人家可是有名的专家。”于茹说完,又在陆天亮脸上啄了一口。
龙主任!龙主任!知道了,你看她说龙主任那劲头,那激动,那眼光,那两腮红晕啊!他恨这个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还不够明白吗?问题就在这里,七成在这里,八成也在这里,答案很可能就在这里!
陆天亮哪里有心思上班?他给办公室主任请了假。请假的时候,其实是犹豫的,说白了,他是不敢请这个假的,他这个职位,他这个岗位,来得容易吗?但他忽然来了脾气,脾气带来勇气,突然很硬气地向领导请假,而且口气不容置否。他说他病了。
他说,今天不能来上班了,请假一天。
电话那头主任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准了假,而且是一整天,最后还安慰他,让他注意休息,早日调养好身体。
领导这样开明宽容,倒让陆天亮不太能适应过来。
世间事,原本不复杂嘛!
但怎么就复杂成这个样子!
他想骂人。打电话请假的时候,他赤身裸体待在浴室里。于茹刚刚洗罢,浴液那种香气还在,甚至还残留着于茹的体香,弥漫开来。他拧开水龙头,一任温水像雨一样全身浇下来。
从浴室出来,好家伙,都他妈几点了。他在里面待了有一个多小时。
2
陆天亮请完了假,心里却踏实不起来。每天按点上班他习惯,上班之后每个领导那里跑一跑,听有什么吩咐和指示,他也习惯了每天坐在办公桌前整理各种材料,而下边来办事的人,先到他这里报到,客客气气等他去通报领导。
现在,不习惯。
他知道这是病,办公室病。单位的前任领导,有两位退休之后,不久就生了病,接着就死。不办公,毋宁死。他曾很警惕。但这个毛病他就不是个警惕不警惕的事情。
陆天亮清楚地记得去年夏天,天气热得连蚊子都没有。那天早上,陆天亮早早地就起床了,于茹到省城学习已有半个多月,第二天就要回来了。
妻子在家的时候,他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但当妻子离开,陆天亮居然有些思念,这种思念还不单纯是想那什么什么,确实是思念。儿子伊伊天天念叨着妈妈,他居然带着儿子每天都在翻过的日历上画个重重的记号,算着时间等着于茹的归来。他清洗了卧室的所有铺盖,将地板拖得一尘不染,期待着久违的浪漫啊!
那天早上,他不知不觉地,居然来到了花市。在摊位上还没站定,热情的卖花人就将一束束的鲜花举到面前,逼得他直往后退。正在选花的时候,他忽见一个男人远远地走了过来,手上抱着一大束鲜花,是于茹的同事黄医生。
“黄大夫,怎么买这么多花哪?”陆天亮随口问道,他忽然想起,于茹这次是和黄医生一起外出学习,怎么黄医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黄医生笑了笑说:“昨晚到家都快九点了,我出去跟朋友们吃了个饭,回家都十一点了。家里一大股霉味,买点鲜花去换换空气。”
陆天亮心里一阵不爽。黄医生都回来了,于茹到现在还没现身?但他脸上还绷着,不露声色:“那么晚还赶回来,一路也够辛苦了,该多休息一会的。”
“我哪有于医生的福气,她还没起床吧?”
陆天亮没吭声,没想到黄医生又补一刀:“本来是今天结束,吃饭坐个城际列车,又准时又舒服,可正巧龙主任昨天去开会,散会又早,就让我们搭他的便车回来了。一路上老堵车,如果不堵早就到家了。”
最后陆天亮选了一束细长的黄花带了回家。为什么要买黄花?他说不清楚,他只觉得心中有股淡淡的伤感,黄颜色更贴切他此时的心情。他找了个大号的花瓶插好,又将伊伊换下的衣服全洗了,一一晾晒起来。该干什么他还干什么,心底里已是悚然,惊涛拍岸。他都奇怪自己怎么撑得如此之稳当。
那天中午时分,于茹终于回来了。见陆天亮在家,她一愣,随后便淡淡问了一句:“你怎么没上班?”
“今天是星期天,你忘了?”陆天亮也是淡淡回了一句,早先构思好的久别重逢的场景早已退潮般隐去,无影无踪了。
于茹放下行李箱就进了卧室,随后又进了浴室。她放开热水冲了起来。水花溅到了玻璃门上,响声零乱连续,搅得陆天亮心烦意乱。他几次走到浴室边,于茹在里面是洗个没完,他实在忍不住,冲到浴室门前对着玻璃门狠狠地擂了几下,拖着干涩的声音说:“我想找你谈谈!”
“什么事?”
“我想找你谈谈!”
“等一下。”浴室里依然哗哗作响。
“就现在,你打开门来。”陆天亮突然间变得非常固执,把个浴室门擂得咚咚直响。
门终于开了,陆天亮挤了进去,只见于茹包裹在花洒的一团热气中。喷头里的水花依旧汹涌而出,把他的半条裤腿都打湿了。
他伸手关了龙头:“你们到底什么時候回来的?”陆天亮单刀直入。
“昨天晚上。”于茹也好像毫不忌讳。
“为什么昨晚不回来,你到哪去了?”
于茹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瞪了他一眼,反而有理了,冷冷地说:“你管不着!”
陆天亮的一肚子怒火一下被卡在了嘴里,他在买花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的,要弄清楚她昨晚到哪去了,做了些什么事,再考虑该做出什么样的决断,现在好了,几句话下来就到了大战爆发的边缘。继续下去吗?事情的发展使得陆天亮猝不及防。
他缓和了下气氛,换了种口吻说:“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学习刚回来,科室里一大堆事,要谈什么请你快点。”于茹说完,推开门走出了浴室。
高跟鞋声很响,渐渐远去,陆天亮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他明显地看出于茹的强硬,摆明了她就是这么个态度,昨晚的事她根本不想提也不想告诉你,她根本不在乎陆天亮的态度。事情到了这一步,陆天亮完全懵了。
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反应有些过?
但裂隙从那个夏天就有了。龙主任的名字也第一次嵌进他脑子里。
伊伊醒了,在床上翻起了斤斗,从床这一头翻到床另一头,不知疲惫,究竟是一个孩子,没什么可发愁的。
他倚在门框上看着儿子,倒有几分羡慕。
陆天亮看着,越觉得这个孩子不怎么像他,突然悲从中来。他小时候何曾这样活泼?乖觉,沉稳,安静,内向,可眼前的伊伊,说到底都跟自己性格不搭界的。哪怕一点点。连眼唇,鼻子,眉毛,眼……确凿跟他没有什么瓜葛。
龙主任?
龙主任!
陆天亮的脑仁像被一道符给咒了,荡秋千一样出现这个名字。还有那张脸。
陆天亮想问问牛山亲子鉴定流程,大概得多长时间出来。可他实在是不想把这事闹得太张扬,无论结果如何,他的面子上都会挂不住。
他好几次冲动中拿起电话,最后还是放在一边。
他甚至想,必须跟于茹好好谈一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甚至决定,一定要把气氛搞得民主一些,宽松一些,让妻子觉得自己不会为此小肚鸡肠,相反,宽宏大量。
可这套行得通吗?
即便于茹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又要怎么样?就像眼前请这一个破假,假是准了,你又能怎么样?
但是问题总要解决。他下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不,只能靠,靠那个科学鉴定。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妈的,想让自己活得明白点不行吗?
陆天亮好不容易把儿子拎在手中,穿好了衣服。他问儿子:“伊伊,今天我不上班,陪你去买玩具。好吗?”
“你撒谎!”儿子小嘴一撇,陆天亮经常说些无法兑现的话,儿子都不太相信他的话了。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钱。”
儿子的一句话直刺陆天亮的自尊心。小科长,收入不多,口袋里能有几个钱?他确实抠门,没给儿子买过什么像样的玩具,谁成想自己在儿子心里是这个印象。他从衣袋中抓出了一叠钱,这是他最近校稿得到的报酬,原来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博取于茹一笑,现在他不打算这么办了。他扇着钱,在儿子面前抖得哗哗作响。
陆天亮得意洋洋地说:“儿子,这些钱都是老爸挣的额外收入,不是工资,今天全归你了,你要买什么都行。说到做到!”
伊伊睁着大眼睛,虽然他不懂额外收入是什么,但他听明白了爸爸要给他买玩具,而且不像在骗他。他高兴地举着双手,他要买飞机,买汽车,买积木,买会说话的小人书。他要买的东西太多了。陆天亮微笑着,答应了伊伊所有的要求。
陆天亮这次没有撒谎,伊伊要的东西,他真的都会买。因为他需要伊伊的配合。此刻,他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给攫住了,像个精神病。
3
陆天亮先带着儿子去了一趟超市,儿子想要的他都买,一圈下来,手里大包小包都拿不下了。伊伊很高兴,孩子一高兴就显得很顺从。陆天亮牵着孩子的手往前走,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人贩子。
他先到医院,找高中同学齐国宝。齐宝国平常跟他来往较多,说起来跟牛山还是曲里拐弯的亲戚。他是呼吸科医生,正在给病人看病,估计是这几天气候变化,医生面前排起了一条长龙。陆天亮带着伊伊过去,齐大夫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上班时间,就是打招呼也得低调些,不然会引起医患矛盾。陆天亮懂。
坐了一会,齐大夫朝陆天亮使眼色,让他过去就诊,陆天亮摇了摇头,又朝儿子努了努嘴。齐大夫猜不透是什么意思,只好继续给其他的病人看病了。陆天亮被晾在一边,心里干着急,却又没有办法,只得耐心地等着,直等到齐国宝起身上卫生间,他才连忙跟了过去。他低声向老同学详细说明了来意,同学抬头看了一眼,很复杂的那种眼神,随即笑了起来,说他找错庙门了。现在的DNA鉴定都有专门机构,如若是司法鉴定,必须去开个相关证明,要复杂得多,但若是个人隐私,那程序就简单得多了,但这种鉴定没有法律效力,充其量也就只能作个参考。
他听得懵懵懂懂,他还想进一步细致了解,齐国宝指了指外面,有几个性子急的病人已经在骂娘了。陆天亮理解做医生的难处,国宝给他写了个鉴定机构地址,陆天亮便离开了医院。
走在街上,麻烦来了。
儿子先是要吃牛肉干,他买了。东西刚下肚却又闹着要大便,陆天亮没带纸,急急忙忙到处去买,纸刚到手,陆天亮就闻到了臭味,一看,儿子的大便早已经奔涌而出,大半条裤子都已染成了黄色。陆天亮长叹一声,仅仅说了句真是个累赘,儿子便放声大哭起来,引得无数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陆天亮觉得那些目光都怪怪的,像在打量怪物。他受不了那眼光,拉起儿子就走,没走几步,一个穿制服的人赶了上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很客气地说:
“师傅,请问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陆天亮先是愣了一下,弄懂制服的意思后,马上解释说:“他是我儿子,亲生的儿子。”
制服没搭理陆天亮,蹲下身笑着问伊伊:“他是你爸爸吗?你叫什么名字?”
伊伊只是一个劲地大哭,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一哭起来就不会停。陆天亮替他擦掉了鼻涕眼泪,他还是大哭。
制服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宝宝别哭。他是你爸爸吗?”
伊伊依然大哭不止。制服站起来对陆天亮说:“先生,不好意思,为了孩子的安全,只有麻烦你一下了,你需要有个人证或物证,否则,我们不能让你带走这孩子。”
陆天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荒唐事,自己的孩子要有个人证物证才能带走。前段时间他听说街上有人拐卖儿童,闹得沸沸扬扬,看来人家是把他当成嫌疑人了。
陆天亮不想再进行辩解,他估计再说多少,制服也不会相信了。当一个人被怀疑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有问题。他抱起伊伊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屋内,里面已坐了五六个小孩和几个大人,看来也是和他相同的情况。他对里面的人笑笑,又点了点头。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搭理他,脸上全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而且都挤向了一个角落。陆天亮很尴尬,他拉起伊伊,准备找个凳子坐下,伊伊却不安分,扯着要往外走,哭得人心里发慌,头皮发麻。
制服皱着眉头走过来,他让陆天亮把孩子抱出去哄一哄,再处理一下裤子,整个屋子已被弄得臭不可闻。陆天亮这才明白满屋子的人为什么都挤向了一个角落,他赶紧拉起儿子,几大步退到了门外。
制服一直在盯着他。
陆天亮给于茹拨通了电话,他说遇到了点突发事情,让于茹来一趟。他没等于茹多问,果断地便挂断了电话,他不愿跟于茹多说,心里还憋着一股闷气。近期所有发生的一切,不都是因她才引起的吗?
于茹来得倒是快。她气喘吁吁,脸上流着汗水,一撮刘海紧紧贴在了额头上。一见面,于茹劈头盖脸问他:“怎么回事,怎么把伊伊弄成了这个模样?”
陆天亮不答,只是冷笑。制服远远见于茹来了,忙上前来:“你是这孩子的——”
“我是他妈!”不等制服的话说完,于茹便打断了他的话,她流露出了明显的不快。
制服也不计较于茹的态度,微笑着对伊伊:“小朋友,你认识这位阿姨吗?”
伊伊挣脱陆天亮的手,一头扑到了于茹怀里,嘟起小嘴说:“她不是阿姨,她是妈妈。”
伊伊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笑了。
制服笑着说:“不好意思,请你们多多理解,近期情况特殊,才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一场误会,向你们表示歉意了!”
陆天亮窝了一肚子火,跟于茹说这些人限制他们父子俩的人身自由,要告他们。于茹反驳道:人家限制你的自由了吗?是没让你打电话,还是没让你外出活动了?拐卖儿童那么猖獗,有关部门采取些特殊措施,也是对孩子的保护,不要小肚鸡肠,受了点委屈就想方设法找借口去报复人家,大男人家,没有一点点度量!
于茹数落他时他面无表情,心里的怒火却燃烧到极限了,他将伊伊往于茹面前一推,说他还有事情,转身想走却被于茹挡下了。
于茹一字一句告诉陆天亮:我,正,在,上,班,是,偷,跑,出,来,的!
你凶什么凶?他心里狂喊一声。
4
陆天亮按齐国宝大夫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个鉴定机构。
入口隐在街市上,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接待他的是一位女大夫,听顾客说是齐国宝大夫引荐过来的,女大夫更加热情。她说,鉴定这几年发展很快,血液,毛发,口腔黏膜,甚至指甲等等都可以取样,但考虑到孩子还小,建议用血痕进行鉴定,当然,最终的决策权还在于孩子的父母。
陆天亮听得似懂非懂。女大夫滔滔不绝,口才那个好,他反而有些怀疑,借口说考虑考虑,就出了大门。
陆天亮打电话给齐国宝,说了自己的疑惑,齐国宝告诉他,放你的心吧,咱这地方的鉴定机构,这家最权威,市里多数的司法鉴定,都是在这里完成的,人家骗你干吗?反而把他给戗了一通。
他复又回到医院,放松了许多,但还是不太放心,他又反反复复询问,女大夫不厌其烦做答,最后,他选择了父子二连体的鉴定套餐,这个套餐只需要抽取孩子的血痕,对孩子的影响最小。
他不想让伊伊知道什么,即便千错万错,孩子是无辜的。待抽取血液的时候,他忽然头皮有些发麻,万一,这万一,万一没有问题呢?这辈子,他可就欠于茹,欠孩子太多了。简直就是个罪人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无耻。
陆天亮前去交费,才发现交费口忽然会有这么些人,有十多号人,现在来鉴定的人怎么这么多?
他握着钱包犹豫了片刻,几千元的鉴定费不算多,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够他挑灯夜战忙上几个月的了。他知道很多同事都在兼职,每月都收入不菲。但他没那么大本事,他一个学中文的,除了做点文秘方面的工作外,身无长技。出版社的同学照顾他,给了他些校稿的差事,每千字九块钱,他揽下了几十万字,每晚从七点钟开始,一直较到深夜两三点,也校不出几千元来。出版社要求高,差错率要在万分之三以内,为了声誉和以后还能揽到活,他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了,幾个月下来,他还是没挣到多少,他掏钱的时候不禁有些胆颤。
办手续时他留了个假名字,叫王二才,电话倒是真的。
出了门,反复琢磨这个名字,王二才。像街市上行过的那些骑三轮收破烂的,像骑电动车送快递的,他们快快地驶来,又快快地驶过,看上去无忧无虑的。
一趟检查下来,他的紧张、愧疚反而少了,他抱着孩子走,大大咧咧,倒真的有些王二才的模样了。
下午,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办。这件事是生出来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麻烦不断。
他抱着孩子往家走的时候,发现表不走了,指针趴在十点半那个位置不动了,摇一摇,指针就哆嗦一下,但就是不肯往前走。这让他有些心慌,事情还真有些不妙,要知道,这块劳力士表花了他三万八千元整。这个价格,当年够买三十平的房子,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呢?
陆天亮是在四年前买下的这块表。他原来没有买表的计划,客户经理会说,给他介绍这表如何如何与身份相合,如何如何金贵,一年才进五只。最后拿出了一只让他看,陆天亮掂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会。那块表做工精美,每个螺钉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陆天亮怦然心动。他问了一下价格,吓得嘴都张开了。好在那款属入门级,打折之后,三万大洋。价格很优惠,还是买不起。临走,经客户经理留了名片,强调说,腕表在店里只留三天。三天过后,就送归总部。
陆天亮当时还没有把这只表跟什么身份联系起来,他只是喜欢劳力士表的机械感,齿轮相契,铮铮悦耳。他记得小时候,有事没事,父亲会把自己那只上海表捂在他耳朵上听。他特别喜欢那种声音,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这样一块铮铮悦耳的机械手表。只不过,这个梦想和其他梦理想一样,在日后漫长的生活中,一个一个全都丢回给岁月,最后了无痕迹。
忽然,梦想像一个睡了十几万年的巨人,被什么东西唤醒了。
当时他跟于茹刚刚结婚,手头并不宽裕,但他把这事跟于茹说了,于茹先是揺了揺头,没说什么话,他已然决心放弃的时候,于茹却开口说咬咬牙买就买下吧,大不了啃个一年半载的咸菜。于茹支持,陆天亮反而不忍了,自己一个人的风光,全家跟着吃苦,不太合适。
是一件事促成了陆天亮痛下决心。恰逢于茹医院的室主任的女儿考取了市里重点中学,主任大喜过望,随即请医院同事吃了顿饭。于茹回来说起主任戴着块表,是从欧洲直接买的,真显男人味。
这话不就是说给他听的吗?陆天亮才明白,一块好表戴在手上,除了实现小时候的梦想,还关乎一家人的面子。
陆天亮当即就给客户经理打了电话。
现在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已经一点过了。他问儿子饿吗?儿子摇摇头。他又问儿子想睡觉吗?儿子点了点头。陆天亮让儿子再坚持一下,他带他到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还可以吃东西睡觉。儿子已经半闭着眼,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陆天亮便自己拿主意了,他从地摊上买了条短毛毯,将伊伊的下半身整个地包裹起来,往怀里一抱,又塞给伊伊一个面包,拎起刚刚买的一大堆玩具,朝劳力士专卖店走。
劳力士专卖店坐落于市区繁华地段,门庭经多次改动装修,更加的富丽堂皇。陆天亮推门进去,漂亮的服务员笑眯眯地走过来接待他。当他说明来意后,服务员给他倒了咖啡,为伊伊安排了儿童椅,找来了最新的劳力士杂志。服务员笑着告诉陆天亮,修表师傅就餐还没回来,她让陆天亮稍等。
陆天亮就着店里的开水,哄着儿子吃下了半块面包,他还准备多喂一些,儿子手上紧紧地握着半块面包,已经睡着了。服务员轻轻将伊伊手上的面包取了,又拿来了冒着热气的小毛巾,帮伊伊擦了脸蛋和双手。孩子睡着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妥。
修表师傅终于回来了,他不慌不忙地穿上工作服,戴上眼镜,一缕目光从眼镜的上沿射了出来,盯着陆天亮打量了一会,小声地问:“有事么?”
陆天亮连忙摘下手表,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師傅没接,用嘴努了努旁边的空盘子。空盘子上放着一块很厚的水晶绒。陆天亮小心地把劳力士放在了上面。赔着笑脸说:“不知这表怎么停了?请师傅帮忙看一下。”
“这表摔过吗,有没有碰到过硬物?”师傅并不马上拿起表,只抬起盘子转着看。
“原来走得好好的,前段时间每天突然就快了二三秒,我就去找人调了一下。”
“由于天气、地磁、活动量等的影响,每天快个二三十秒是正常的,你找谁调了?”师傅终于拿起表来,用眼睛夹住一个圆形的放大镜,对着手表仔细观察了一番。
陆天亮耐心地等着师傅诊断,他希望师傅说,你这表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清洗一下,加点油就好了。但师傅始终没说话,对着手表又摇又听摆弄了半天。陆天亮忍不住了,急切地问师傅:“有问题吗?”
师傅抬起头来说:“问题肯定是有了,就看是大是小,不然腕表就不会停走了。得打开看看机芯。”
征得陆天亮的同意,师傅打开了表壳。师傅又夹起圆形的放大镜,对着表芯看了半天,又拿出陆天亮带去的保修卡,念着数字认真比对了一番,随后又把表盖旋紧了,将腕表放回空盘中,重新又递了出来。
“能修吗?”陆天亮见表又被递了出来,小心地问了一句。
“不能修!”修表师傅答复很干脆。
“为什么?”陆天亮急了。
“因为你的腕表系列号跟保修卡单号不一致。”师傅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系列号和保卡不一致,说明你的腕表并非出自原厂。这种表是不在保修范围的。”
“我的表就是在你们这买的呀。是那个客户田经理帮助办的相关手续。她可以证实!”陆天亮突然想起了那个客户经理姓田,连忙将她抬了出来。
修表师傅愣愣地瞪着陆天亮,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真不懂呀,客户经理就是专卖店招聘的销售人员,有一定的应聘期,应聘期满,合同也就自动取消了。就算你的表是在我们这里买的,但腕表系列号与保修单号不一致,你又在外面的修表店拆开过,谁能保证中间不会出现纰漏。按规定,这种表无法享受联保服务。”
陆天亮的脸色变了,师傅却不慌不忙:“这是国际大品牌,所有的服务都有一定的程序,你当时拆表时,就该全程有个视频资料,否则,很多事是很难办的。”
陆天亮做了几次深呼吸,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将有关劳力士的行踪定格成了无数画面,像过电影一般反复进行回放。这中间他是请人修过,有一回在省城出差,也是莫名其妙不走了,到省城的劳力士专卖店修过一回的。但表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被拆开,被装上的过程他都一目了然,不可能中途就被调包了。但他又无法确认每个细节他都清楚,师傅在使用工具变换手势,腕表被手掌遮住的那一刻,他无法确认是不是出了毛病。还有在他眼睛疲劳时眨眼的那一瞬间,会不会就在那时生了变故?否则,就无法说清好好的一块劳力士,怎么就成了非原厂的东西了呢。
他不知道所谓非原产内涵有多大,这个师傅没有说,人家也没有义务说得那么清楚,但陆天亮心里明白,这表问题肯定大了。他有理由怀疑所有接触过腕表的人,接待他的客户经理,第一次拆表的那个师傅,专卖店里帮他鉴定的人,所有直接或间接碰到过劳力士的人,通通都有嫌疑。想来想去,陆天亮头都痛了。
他无可奈何,挺讽刺的是,那块弄不清真假的劳力士,几经摇晃摆弄,居然又欢快地走动了起来。
陆天亮心中已是五味杂陈,他忘了跟师傅打声招呼就出了专卖店,像一个失魂落魄逃跑的赌徒。
于茹已经下班,正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见到陆天亮带着儿子回来,没好气地就丢了句话过去:“你就这么带孩子游荡了一天?他究竟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一句话刺到了陆天亮的痛处,他的脸猛烈地抽动了几下,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回了于茹一句:“你说呢?”
凶巴巴的,凶什么凶!于茹更凶地吼叫一声。
5
伊伊生日那天,陆天亮早早地就到了饭店。
他虽只是副主任,迎来送往这一套还蛮熟的。饭店不能说好,但绝不差,过去他们公务接待都在这里,所以也蛮熟的。
菜品早就熟悉,味道如何、价格几何,他心中有底。
一道主菜,叫化鸡,一条多宝石斑,其他就属于配菜,一桌下来,也就颇不小器了。周日下午,他还订了一个好大的蓝莓蛋糕。
其实,他的名单划来划去,增增减减,居然勉强才凑够一桌。办公室蒋主任,他本来是想叫的,可是想了想,算了,没叫。这个蒋主任啊,怎么说呢?对陆天亮面子上倒过得去,但一方面,陆天亮感到蒋主任防他一手,另一方面,又盛气凌人事事要高陆天亮一头。领导吩咐什么材料,蒋主任回头就交给陆天亮:这有个任务啊,快写。写完,他收走,直接交给领导。后来领导直接找陆天亮办事,蒋主任对他很不满意。
办公室本来就四个人,还有一个小王,刚毕业的大学生考进来,生涩得很,一说话还脸红,交道还浅。剩下一个打字员小许,倒是伶俐,在一个办公室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四五年,但他不敢招惹。这小许倒是好学,陆天亮又是她的直接上级,小许经常请教陆天亮一些问题,有时候,下班还不走,要请教陆主任问题。陆天亮其实是一个恋家的人,又怕落下办公室病,下班准点回家,即便陪领导外出应酬,也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的。一般不在办公室里多停留。有一回下班,走半道来了雨,他返回去取雨伞,一推办公室,小许还没走。他取了雨伞要往外走,小许说:陆主任,你的东西都带齐了?
他说:我带齐了呀!
小许说:还有一样东西。
他说:是哪样?
小许突然凑上来抱住他:就是我。
吓得,陆天明夺门而逃,一边跑一边喘,好容易才定下心来。心里想:现在这年轻人哪!胆真大。他也搞不清楚,小许对他是真还是假。那一天之后,小许照样上班,照样请教,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科室不能叫,就叫了平时合得来的几个人。党办有雷主任,后勤有汪处长,人事处张处长和李副处长,再加上一个牛山,还有那个所谓的龙主任,八个人,刚刚够一桌。
陆天亮办完酒店一应手续,于茹来了,她将伊伊送到陆天亮跟前,急匆匆地就要去做头发。陆天亮告诉她,做头发尽量简单些,抓紧时间赶过来接待客人,今天客人多,担心自己一个人忙不過来怠慢了客人。陆天亮还特意告诉于茹,让她做头发快结束时给牛总去个电话,让牛总顺带把她捎过来。
人家一个国企老总,事情总会多些,提醒一下的好。他说。
于茹知道那个说话声音震耳的牛经理,看人时眼睛老在人脸上胸上滴溜溜转,弄得人很不舒服。她对这个叫牛山的人说不上有好感,但他毕竟是陆天亮的同学,也就没说什么。
于茹刚走,伊伊又闹着要睡觉。陆天亮只得找到服务员,帮伊伊开了个房间。伊伊告诉他,妈妈一直忙着试衣服,没有哄他睡觉。
看着伊伊熟睡过去,一切安排完毕,已经接近开席了。
陆天亮起身到楼下去迎客,刚一出门就见到于茹陪着一个中年人迎面走来。当于茹介绍说这是龙主任时,他一呆。
这是龙主任?瘦,黑,矮,文文弱弱的,他上前来握住陆天亮的手,连声说“客气,客气”,挺谦恭一个人。更要命的,这个龙主任竟然非常年轻,虽然黑瘦,但凭多年办公室副主任识人的经验,龙主任至少比他和于茹小六七岁不止。于茹曾跟他讲,这个龙主任刚从美国进修回来。
陆天亮稍一愣,连忙紧握住龙主任的手:“贵客贵客,谢谢赏光。”
龙主任仍然谦恭地一个劲点头鞠躬,于茹朝前一步说:“人家龙主任是专家,不长于这些社交上的应酬,是我非让他送我过来的。”
龙主任说:“常听于大夫说起她的夫君,今天百闻不如一见。于大夫能够在事业上精进,背后少不了您的支持!”
他慢慢缓过劲儿来。这龙主任就是个年轻书呆子,于茹说什么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啊,何况,龙主任也绝不是能够与于茹有什么瓜葛的人啊?
接着汪处长,人事处张处长和李副处长,还有党办雷主任,都到了。大家在包间外头的沙发上坐定,一边吃水果拼盘,一边聊天,互相介绍。比之龙主任,几个人说是长辈更准确一些。于茹则在一旁说龙主任在医院的名望如何,几个人很快就以龙主任为中心了,搞得这个书呆子顿时不知道怎么好。
陆天亮心下释然起来,突然想起那个不着调的牛山。把于茹叫到一边:“牛总呢?”
“牛总?那要问你!”一提牛山,于茹的口气马上就变了。
“不是说好来接你的吗,你没打电话?”
“打了。”
“怎么样?”
“没人接,手机打爆了也没人接。”
“不可能呀……”陆天亮半信半疑。
两人正说着,牛山的电话打过来了。
“老同学,还没过来吗?”一听到牛山的声音,陆天亮已急不可待。
“哈哈哈,哈哈……”电话中又是牛山豪爽的笑声。笑够了,牛山才说:“老同学,实在对不住了,上级来检查工作,得陪餐,又来不了啦。”
“你……你怎么……”陆天亮准备说,你怎么能这样呢?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人家又不是你的下级,听到指令就得来。说好听点人家来了是重情重义,不来也正常,人家又没这个义务,你有什么权利非让人家来,这不是强盗逻辑吗?陆天亮没再细想下去,他把话头一转说:“你,你怎么没接电话?”
哈哈哈的笑声又从话筒里传了出来,牛山告诉他,来电是看到了,当时正在给领导汇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也就没有在意,想不到竟是弟妹的电话。误会误会,在此给弟妹赔罪了。牛山特别告知,因不能亲自前来祝贺小侄子的生日,已转一千元红包在陆天亮的微信中,请代为买个玩具给小侄子。牛山还在不停地解释,陆天亮已挂断了电话。
一餐饭,并没有夫妇俩事先设想得那么隆重,事实上也没有冷落到哪里去,大家吃得客客气气,高潮倒是有,陆天亮在半中间把伊伊叫醒,戴上生日帽子,点上蜡烛。马主任拍着手唱起生日歌,伊伊很快乐,竟然坚持到底没有再瞌睡。而汪处长、张处长和李副处长,以及雷主任,因为能够结识龙主任这样一位大牌外科大夫感到很高兴,喝的是红酒,一杯一杯地干,竟然都有些醉意。
陆天亮也喝了不少。
酒席散去,一夜无话。于茹忙前忙后累了,早就睡去,陆天亮想事情,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临睡之前还看了看表,那只劳力士还走得好好的,在暗夜里闪着荧光,秒针一跳一跳,他不由地把表壳捂在耳朵上,顿时机声隆鸣。
二人各自上班,陆天亮要把伊伊送到奶奶家。在路上,他接到牛山的电话。牛山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说:天亮啊,昨天我没去参加孩子的晚宴,实在是不想去。你知道吗?国宝昨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伊伊的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陆天亮没想到鉴定中心的女医生没有跟他直接联系,而是直接联系了齐国宝。但很快牛山告诉他说,是齐国宝找到了女医生拿的结果。——你猜,你猜,人心不古啊天亮,你儿子跟一个叫王二才的人相似度在99.9999%!
你得问问于茹,谁是王二才?牛山在电话里说。
这个事情,你要策略一些,然后你告我,剩下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看我活剥不了他!牛山在电话里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