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 君
父母给我取了个很男性化的名字。于是顺了父母的心意,长成一枚心性粗粝硬铮的假男孩。
然而,自从写作始,心渐渐变得细腻,柔软,生出纤纤触须,伸向生活的边边角角,用它敏感的末梢,感知,感悟。荆柴,棘草,残壁,断垣 ,沙砾,乱石,一声低泣,一束残花,一截枯枝,一间老屋,一个衣衫褴褛的行者,一只缺边少沿的针线筐,都是一个千转百回的故事,一份缠绵悱恻的牵绊和思念。
一
晨跑时邂逅一棵树,枝繁叶茂,仿若一位临风而立的男子,一眼就爱上了。清晨睁开眼,就想起大树,就激灵灵起床,跑去和他约会。心情浮躁或有心事的时候,亦会想起大树,倚在他丰实的臂弯里,心即刻变得安贴,恬然。
一天,大树突然不翼而飞,阔大的鲜土坑,仿佛饿兽的血盆大口。缓过神来时,便怒,便伤,便不尽地思念和怀想,直至在键盘上敲下一千多字的《怀念一棵树》,心下方稍觉释然。
二
等红灯时,看见马路对面有只受伤的流浪猫,躺在硬梆梆的水泥地上,不时抽搐几下。马路上车辆如织,我在心里企盼着绿灯快点亮起。这时,一个女孩不顾交警阻拦,径直横穿过去,抱起地上的猫,用衣衫包裹好,向旁边的卫生室走去。
这个画面总在眼前晃呀晃,挥之不去,在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柔软的波纹,汨汨淙淙,流向指尖,溢满一屏——水样的文字。
三
骑车上班。路口拐弯时,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好在那人把车拐到一边,跟着咣当一声,那人连人带车摔在地上,跟着传来一个女高音,臭农民,没长眼睛啊!那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嘴唇抖嗦半天,没迸出一个字。女人继续恶骂,高亢激昂。我走过去,对女人说,对不起,他是为了躲我才……女人甩甩卷毛狮一样的头,十分大度地说,我才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然后扬长而去。
回过身来,想对那人说声对不起,他早已走进人群,推着车,一瘸一拐。我眼眶一热,眼睛里升起一层雾气。后来,这个场景便刻印在我脑海里,成为我写作的素材。
四
去永和豆浆店吃早餐。瞥见一个女人,蹲在楼梯下的角落里,张皇失措。走近了看时,她是站着的,可是,只有七八岁孩子那么高。当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碰,她连忙低下头去,两只手仿佛没有放处似的,才插进衣兜,跟着又从衣兜里拿出来,搓弄起衣角。
我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朝她喊,小桔。女人无动于衷,我走过去,轻声喊,小桔。她稍稍抬起头来,向上翻着眼珠儿,嗫嚅道,我不叫小桔。我朝她笑笑,说,你和我妹妹小桔长得一模一样,看着好亲切。其实,小桔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和眼前的女人一样,永远长不大。
她在我对面坐下后,侃侃滔滔说起来,说她的孩子,说她的男人和公婆。这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女人。夏天来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的住址,给我送来一三轮西瓜。我流着眼泪,写下《一缕温暖的笑》。
五
晚上加完班,回家。一个老头儿突然挡住我的去路,将一把韭菜举到我眼前,抖抖索索地说,给钱就卖。我接过他手里的韭菜,从背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票子递给他。
后来,常常遭逢同样的巧遇,还是那个路口,还是那个老头儿,还是那句“给钱就卖”。每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他的韭菜。但我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傻,也不高尚,为了安抚自己的心罢了。不买下他的韭菜,我脑子里便会始终显现一个画面:寒风呼啸的夜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里举着韭菜,忽东忽西撵着人叫卖。这样的画面搅扰我,让我寝食难安,于是有了《贫困者的春天》。
六
母亲70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记忆从此开始急速减退。渐渐的,便出现一些异样的行为。比如我明明在离她几十里远的地方上班,她却天天打电话,埋怨我不回家吃饭。比如她常常和邻居家的小孩子争玩具,说要拿回家给我玩儿。
那年,我把母亲接到我这里住。一天,我带她出去散步,下来楼,母亲急匆匆往墙根走,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方便袋,搦在手里。姐恰好走过来,被母亲的举动气得横鼻子竖眼,呵斥着让母亲扔掉手里的方便袋。母亲不扔,姐便伸手去夺,我拦住了她。我笑微微地对母亲说,妈,这个方便袋脏了,扔了吧,我去给你买新的,行不?母亲严防死守的表情顿时得到解放,张开手,放飞了那个方便袋。
不是我多么有智慧或孝顺,我的作品,大多写的是母亲的爱,所以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呵护和关爱,点点滴滴,全都刻印在我心里。如果我不写作,心便会被俗尘的繁杂琐事所包裹,母亲的爱就会被搁浅在记忆的彼岸,或许我也会像姐姐一样,烦躁着责备甚至呵斥母亲不合常理的行为。
如此柔软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因为触心,所以写作;因为写作,我心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