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年,《棋王》发表后,阿城在北京的寓所被一拨又一拨的约稿人包围。许以高稿酬的有之,许以出国笔会的有之,许以名牌杂志首篇的有之,许以组织作品研讨会的有之。阿城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他并不拿出稿子来,只是像一个实诚的北京大嫂,留人吃饭。他亲自下厨,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炸酱面,切了一盘又一盘的黄瓜丝。他的好友朱伟回忆说,当时,阿城火热到什么程度呢?“他一天要下七八锅面条,家里买挂面一买至少50卷。”
吃完了一大盆面,吃光了一篮子小黄瓜,眼看着作家家里的一溜儿黄酱瓶子空了下去,再有磨功的编辑也只好讪讪告辞。
所有人都走了,一位装束寒酸的拜访者留到了最后,欲言又止。
阿城问及他的来意,知道眼前这位约稿人隶属某县级文化馆,文化馆办了一份杂志,希望扩大影响,把印刷的纸张品质提高一些。编辑遂去当地酒厂拉赞助。谁想,酒厂厂长是阿城的粉丝,说:“你先去搞一个《牌王》来。”阿城又进一步了解到,这位约稿的黑脸汉子一心想调往省城与老婆团聚,无奈人微言轻,他的愿望没有人听得见。说到被人事干部和岳父母双重挤对的窘况时,黑脸汉子的腮帮子一阵抽动。阿城听毕,闭目思忖了半分钟,忽地起身,把写字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打开,拿出一个短篇的手稿,双手递到黑脸汉子手中。
于是,那位大吃一惊的约稿人命运发生了巨变:他拉到了酒厂的赞助,并升任杂志副主编;过了不到半年,又顺顺当当地调往了省城的一个文学杂志社,分到宿舍,当了编辑。
阿城为数不多的几个短篇,就这样陆续充当了夫妻团聚、父子重逢的垫脚石。它们的首发刊物,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地市小刊物。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事。这份侠义,至今还在阿城的朋友圈里流传,它展示了阿城对人性的洞见与悲悯心。作家若不是这样的人,也写不出《棋王》中王一生这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