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瑞拉的“足尖奇缘”

2018-03-08 13:56陆轶文
音乐爱好者 2018年3期
关键词:普罗科菲耶夫阿什顿曼斯

陆轶文

神仙教母、南瓜马车、盛装舞会、闪亮的水晶鞋……这些充满梦幻色彩的元素装点着《灰姑娘》的故事,让它超越了地域和时代,广为流传。故事中的人物和道具成为了文化符号般的存在,在时尚、影视、动漫等领域有着别样的生命力。

在芭蕾舞台上,“灰姑娘”的故事同样生生不息。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新奇而优美的音乐则为一代代编导提供了“脑洞大开”的空间。

法国作家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的《灰姑娘》可谓是最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之一了,编舞家也对这个故事青睐有加。早在1813年的维也纳,便有《灰姑娘》的故事被搬上芭蕾舞台的记载。1893年,伟大的芭蕾巨匠佩季帕(Marius Petipa)、伊凡诺夫(Lev Ivanov)和切凯蒂(Enrico Cecchetti)为帝国玛利亚剧院(即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的前身)编排了一个版本,采用的是俄国作曲家菲廷霍夫-席尔(Boris Fitinhof-Schell)创作的音乐。意大利芭蕾明星莱尼亚妮(Pierina Legnani)在其中出演灰姑娘一角,完成了高难度的三十二圈挥鞭转,收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后来,她在佩季帕编舞的《天鹅湖》中再次展现了这项绝技。

可惜,早期芭蕾版本的《灰姑娘》大多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如今只能在文字记载和老照片中寻得踪迹。直到普罗科菲耶夫的芭蕾音乐《灰姑娘》问世,它为舞蹈家们提供了一座值得不断挖掘的音乐宝库。

普罗科菲耶夫的《灰姑娘》创作于1940年至1944年,同期他也在创作歌剧《战争与和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苏联举国振奋的气氛中,莫斯科大剧院的首席编舞扎哈罗夫(Rostislav Zakharov)相信,一部新舞剧的诞生能够极大地鼓舞人心。1945年11月21日,由扎哈罗夫编舞、沃尔科夫(Nikolai Volkov)编剧、普罗科菲耶夫作曲的芭蕾舞剧《灰姑娘》在莫斯科大剧院首演了。著名舞蹈家乌兰诺娃(Galina Ulanova)對灰姑娘一角的诠释则为这个版本添上了传奇色彩。

此后,越来越多的舞蹈家选择采用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编排自己的《灰姑娘》芭蕾版本。1948年,英国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在经历了二战后成功复排《睡美人》后,迫切地希望拓展芭蕾舞团的保留剧目。战时的种种资源限制此时已经得到缓解,这也给编舞弗雷德里克·阿什顿(Frederick Ashton)创作他的第一部长篇舞剧提供了财政支持。最初阿什顿考虑过采用德里布的《希尔维娅》(Sylvia)进行创作,但他最终选择了普罗科菲耶夫的《灰姑娘》(后来1952年阿什顿确实编排了《希尔维娅》,不过那是后话了)。作曲家用音乐描绘出灰姑娘与王子诗一般的爱情萌芽,引发了阿什顿的共鸣。

如同他的大部分作品一样,阿什顿的《灰姑娘》充满了浓浓的英伦风情。在舞蹈编排上,阿什顿对佩季帕的致敬不胜枚举,男女主角和众仙子的舞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阿什顿1946年的作品《交响变奏》(Symphonic Variations)。在讲述故事时,阿什顿删除了一些曲子,包括表现第三幕王子去寻找灰姑娘途中所见所闻的乐段等,力图使剧情更加紧凑。在对滑稽角色两个丑姐姐的处理上,阿什顿毫不吝啬地运用大量哑剧表演手法,赋予人物夸张的喜剧色彩,这种处理方式与苏俄编导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丑姐姐的角色由男演员反串扮演,在该剧首演中,阿什顿和另一位芭蕾大师罗伯特·荷普曼(Robert Helpmann)更是“自毁形象”,亲自上阵扮演两位丑姐姐。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曾经发行过阿什顿版《灰姑娘》的全剧录像,记录了两位年迈大师插科打诨的经典演出,令无数舞迷津津乐道。

不过,阿什顿的《灰姑娘》虽然彰显出英伦特色,但是舞步编排基本上还是遵循着佩季帕以来的古典芭蕾传统,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程式化的特点。如今看来,这个版本可以说还原了童话最浪漫美好的模样,老少咸宜,但舞美设计和舞蹈编排都中规中矩,很难让当代观众眼前一亮。

时间来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与传奇芭蕾明星鲁道夫·努里耶夫(Rudolf Nureyev)碰撞出了别样夺目的火花。时任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团长的努里耶夫,擅于将传统的故事情节改头换面,用他极具个人特色的芭蕾语言重新讲述。他破天荒地将弗洛伊德学说的概念引入他的芭蕾舞剧,极大地丰富了舞剧的内涵,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思考空间。而“灰姑娘”那耳熟能详的故事到了努里耶夫的手中,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明星的诞生”。

努里耶夫的《灰姑娘》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好莱坞,那是好莱坞电影的“黄金时代”,编导也借此向他痴迷的电影艺术致敬。女主角梦想着逃离酗酒的父亲、恶毒的继母和两个继姐妹,在电影梦工厂成名成星。最终灰姑娘被一位制片人发掘,完成了大银幕首秀,还“顺便”俘获了一位电影明星的心。如此大刀阔斧的改编,初看让人大跌眼镜,但细细品味之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努里耶夫的《灰姑娘》依然贯彻着他最钟爱的几个主题:逃离严酷现实的强烈愿望、现实与幻想世界互相交融难分彼此、梦想最终以艺术的方式得以实现。故事专注于女主角的成长,备受欺凌的女孩无所依傍,靠做明星梦获得短暂的安慰;对于时间流逝的忧虑,对于梦想崩塌的恐惧,推动着灰姑娘,因此她在爱情觉醒的那一刻选择逃离。在努里耶夫的编排下,灰姑娘的“梦想”被具体化,一位男制片人无疑是这个电影世界里如同“神仙教母”般的存在,而灰姑娘赶去参加的“舞会”也自然而然被改编成了一场电影试镜会——灰姑娘与电影“王子”便是在此相遇。endprint

除了故事改编上的新意,努里耶夫处理音乐与舞蹈的关系更是让人由衷感叹,确实是大师手笔。尽管时代背景和角色身份都有改变,但努里耶夫非常忠于普罗科菲耶夫的乐谱和创作意图。普罗科菲耶夫创作的长篇芭蕾音乐充满了戏剧性,同时能够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这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便有充分展现,而《灰姑娘》中一支支色彩斑斓,如珠宝般闪烁着光泽的舞曲更是让人应接不暇。努里耶夫的舞蹈语言基于古典芭蕾语汇,同时也兼顾了一些哑剧和戏剧表演元素,动作组合丰富、饱满,总有十分大胆的创新,与音乐所传达出来的情感总是无比契合,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冲击。很多时候真是让人难以辨别,究竟是音乐之美成就了他的舞,还是他独树一帜的舞蹈编排带出了音乐中那些尚未被发掘的新意?比如舞剧第二幕,灰姑娘与电影明星定情的一段“凳子双人舞”,道具的创新运用,男女主人公新穎的托举造型,合着丝丝入扣、渐入佳境的音乐,将两人彼此试探,渐渐明确心意、喜悦非常的心情表现得十分动人。

努里耶夫在创作他的《灰姑娘》时,并未参考或沿袭当时存在的任何一个芭蕾《灰姑娘》的版本,全是凭借他的非凡热情和创意以及与舞美设计师彼得利卡·约内斯库(Petrika Ionesco)通力合作,让灰姑娘的“电影梦”照进了无数观众的心里,也照亮了芭蕾界后辈创作的路。自1986年努里耶夫的《灰姑娘》首演之后,新问世的《灰姑娘》芭蕾版本几乎或多或少都在延续“现代改编”的路线。

目前炙手可热的编舞拉特曼斯基(Alexei Ratmansky)的《灰姑娘》无疑也深受努里耶夫的影响。拉特曼斯基出生于圣彼得堡,毕业于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附属学校。2002年,他受马林斯基剧院委约,编排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情节芭蕾《灰姑娘》,此前他已经创作了一些独幕剧。舞剧的故事在一种稍稍有点错位的摩登风格中展开,毫无疑问彼时刚在国际舞台上“初啼试声”的拉特曼斯基还在尝试摸索自己的风格,他在试图平衡作品中多样元素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作为经典题材新编,拉特曼斯基简化甚至完全抹去童话故事中“南瓜马车”“神仙教母”等一些梦幻元素,不失为大胆有趣的想法,然而很遗憾他没有完全贯彻这个想法,并给出比较圆满的处理。在一些剧情发展的关键点,他似乎太过执着于编排一些舞台剧式的动作,用舞者的表演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却因此而“牺牲”了一部分音乐的妙思,有点可惜。

不过,即便有一些明显的不足,拉特曼斯基的《灰姑娘》还是不失为一部新鲜讨喜的作品。这版《灰姑娘》将故事搬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布景和装置的设计也透着浓浓的美国味——灰姑娘一家的住所令人联想到《西区故事》中的旧式公寓楼,舞会上的宾客多是“摩登女郎”装扮,主角们的哑剧表演跳脱了明确的时代限制,更加具有现代风格。继母和两个姐姐夸张逗趣的表演是很大的看点,这一版本将这三个角色的反派色彩弱化了不少,增添了更多滑稽喜剧的元素。只要这三人在台上,便是鸡飞狗跳、笑料不断,教人捧腹。2017年11月,马林斯基芭蕾舞团将这版《灰姑娘》带到了上海大剧院的舞台,让上海观众也领略了足尖上演绎的童话和普罗科菲耶夫音乐的美妙。

毫不夸张地说,是普罗科菲耶夫那抒情悠扬、充满新颖妙思的音乐使得“灰姑娘”同白天鹅、睡美人等一起成为了芭蕾史上的重要形象。那些细腻丰富的和声、色彩斑斓的配器和饱满的戏剧张力使得音乐的魅力经久不衰,也为编舞家们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童话故事里,灰姑娘最终找回了丢失的水晶鞋,与爱人终成眷属;不过现实里,她足尖上的奇缘远没有结束。相信在未来,《灰姑娘》的音乐还能被挖掘出更多的新意,承载更多编舞的匠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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