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思
(湖北大学,湖北 武汉 430062)
在共享单车作为一种新型的公共自行车出现之前,最具代表的公共自行车当属政府布局和企业承包的有桩公共自行车。由于使用步骤繁琐、投放点少等原因,这两类有桩公共自行车的发展逐渐陷入衰落。而共享单车为企业所有,用户打开移动APP,找到附近的单车,扫码解锁,使用结束后停在合适车位,线上支付即可。这种新型公共自行车的出现打破了有桩公共自行车固定停车点的限制及网约车的叫车费时等缺陷,随走随停,重塑了人们的出行习惯和既有的生活方式,成为了一种新的社会风尚。而共享单车的产生则离不开移动互联网和物联网技术的发展与革新,这是其区别于传统有桩公共自行车的重要之处。
根据第4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7年12月,我国手机网民用户数量达7.53亿,较2016年底增加了5734万人。移动支付用户规模达5.27亿,网民的移动支付习惯进一步巩固,且使用场景更为丰富[1]。与PC端相比,移动互联网的基本构成单位——移动终端,流动性更大,用户行为发生的时空更为多变,且更为自由、活跃,也更为个性化。在这种新技术模式下,人机合一、线上线下融合成为主流。用户的共享单车使用行为包括终端的进入、身份的确认、使用位置及场景的选择、费用支付等过程都需在流动场景下的移动互联网中完成。用户借助定位技术快速找到附近的车辆,通过扫码开锁等方式使用单车,这打破了有桩单车时代用车信息不对称的局面,实现了流动中的物与人的连接及个体需求的定向满足。单车企业也可以利用大数据技术实时分析后台上的各类数据,对单车进行调配,以提高单车的使用效率。正是因为移动互联网技术,使共享单车无时无刻的在线服务成为可能。
而物联网技术则为共享单车的发展提供了技术支撑。物联网是指借助一系列传感设备将物体与互联网连接起来,以实现对其智能化识别、定位、追踪的一种网络[1]。在物联网视野下,物体可被看作不同终端,可依据环境的变化智能地发出或接收信息,新媒体的多样信息和个性化服务,也将建立在“人-物”深度联结产生的数据的分析上。具体到共享单车,其借助单车内置的智能锁等传感器设备,通过手机-云端-单车-云端-手机这一数据流闭环,实现了对用户周围环境全方位感知,在此基础上通过对地理位置信息、骑行轨迹等数据的采集与分析,在单车与手机互联的同时,将人与单车联结了起来。这种物联网技术,也将单车用户带入到了人-物合一的新时空,从定位、用车到智能锁车、智能付费、智能健身信息的推送,车、人、路、健康、环保及各种生活场景都被连接在了一起。
学者彭兰指出,在移动互联网、物联网、云技术的推动下,一个万物皆媒的泛媒时代正到来[2]。而依托这些技术兴起的共享单车只是一种新型公共自行车吗?除去工具属性它具有哪些媒介属性?它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带来了哪些改变?又对个体所在的城市空间产生了哪些影响?个体又是如何由此建构起的自我认同、群体认同及地方认同?本文运用深度访谈和参与式观察的研究方法,对用户的共享单车使用情况进行分析,以探讨共享单车作为媒介所具备的内涵和意义。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本文运用访谈法和参与式观察的研究方法,从10位用户(使用时间在一年以上)的共享单车使用实践入手,探讨共享单车何以成为一种媒介,并对个体的人际交往等行为及对其所处的实体空间所带来的影响。
为了保证样本的科学性,本文选择的访谈对象涵盖了在校大学生、教师、上班族、个体户等多个群体,同时他们的年龄、受教育程度、性别也覆盖了各个层次。访谈问题集中在个体的共享单车骑行路径、使用动机、使用体验、是否加入了群体骑行及共享单车对个体日常生活、人际交往、认识所处的城市带来的影响七方面。考虑到时间、空间等因素,此次访谈主要以线上访谈为主、线下为辅。为了获取更多的经验性资料,每位共享单车用户被采访的时间不少于30分钟。同时,笔者加入了三个共享单车QQ交流群,对其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参与式观察,以分析群内成员的线上交流所呈现的特点。
主流传播学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报纸、广播、电视及新媒体上,而较少关注具有实体特性的元素。后者在麦克卢汉、伊尼斯等媒介环境学派笔下却成为了“媒介”。与传统传播学派对媒介内容及传播效果重视不同,媒介环境学派关注的是技术/媒介形式[3],研究重点放在了媒介本身及其特性上。“泛媒介论”是其重要思想,一切人造物都被其视为媒介。它关注媒介技术对社会、文化及对人的感知、行为的影响。
麦克卢汉认为道路、汽车、住宅等载体都是媒介,真正有意义的不是传播内容,而是传播工具的性质及它对社会的改变。而根据媒介特性,伊尼斯提出了“媒介偏向论”,包括时间和空间两种偏向。他指出,有些媒介质地轻巧,便于携带,适应知识在空间上传播,而有些媒介耐久,携带不方便,则更适应知识在时间上传播[4]。技术则是偏向产生的重要原因。两位学者独特的媒介视角,对我们分析共享单车也适用。定位等新技术赋予了其随停随走的特性,用户可在任意时间到达任意地方,这打破了时空的限制,个体对其使用在时间上无时不有,在空间上无处不在,具有时空叠加的传播偏向。这也重构了社会的出行结构和生活方式,延伸了用户的自主性,人与人,人与地方因共享单车重新连接,体现了其多元的媒介属性。
基于移动互联网、物联网定位技术的共享单车实际上是一种移动媒介。用户可以在任意时间段使用共享单车,自由地到达城市的各个角落,将自己带入各种场景中,即城市的各个空间。这就使流动性成为共享单车的一个重要媒介属性。
首先,共享单车在物理空间中具有较强的流动性。相比传统有桩公共自行车,共享单车较小地受到物理位置的影响,在空间上具有延展性。无论是摩拜单车还是OFO小黄车,用户可通过移动端看到离自己所在位置最近的单车及其数量,并快速找到单车,在任何地方使用该媒介,在不同景点或其他功能区域之间穿梭漫游,去感受城市社会生态。穿梭于城市各空间的共享单车早就成为一道流动景观。
其次,共享单车在线上虚拟空间中生产的信息具有流动性。在特定的地理位置产生或与某一空间有关的所有的信息不断汇集在虚拟网络中。用户的地理位置、时间、环境、费用等信息及记录着用户骑行轨迹的数据通过单车搭载的传感器源源不断地被收集,并通过通信装置实时上传到运营后台。这一个个可视化流动的点和数据实时动态地反映着共享单车的空间分布状况和个人的骑行状态,也成为了单车企业进行车辆调配,为用户提供个性化服务的依据。正如传播学者曼纽尔·卡斯特所言,“流动空间及其对应的空间体验在社会化媒体这里得到了最逼真的诠释”[5]。
同时,共享单车的地理位置也是人的位置的呈现,其流动的轨迹也是人流动的轨迹。其结果是,作为流动化媒介,共享单车将人与车,人与人,车与车,人与城市紧密连接起来。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共享单车不仅将车与人恰当地匹配起来,也将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人重新连接起来,由此构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络。
共享单车在空间上的延展性和在时间上的延续性产生的时空转换则体现在线下一个个不同的场景里。用户多场景下的用车需求得到了满足,并获得了超越时空的骑行体验。罗伯特在其著作《即将到来的场景时代》中指出,移动设备、社交媒体、传感器、大数据和定位系统是构成场景的五原力[7],这些因素也是共享单车产生的重要原因。这体现了共享单车的另一个特性即场景性。
劳伦斯·佩尔温将场景定义为:一个特定的地方,在大多情况下包括特定的人、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活动[8]。这意味着,场景和人的生活密切相关,是其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构成了人生活和行动的范围。据艾瑞咨询《2017年中国共享单车行业研究报告》,共享单车高频用户使用场景较为丰富,除了家、公司到公交、地铁站之间的往返为集中外,商圈、景区、校园、街巷也是其到达的重要目的地,用户在当中满足了通勤、休闲、游玩等多方面的需要[9]。可见,共享单车已嵌入到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个体对共享单车的使用存在“多种场景”“为我所用”的图景。
对特定场景下单车用户需求的满足重构了人们的行为方式和生活形态,其对日常生活的全方位覆盖,拉近了用户与日常生活的距离,增强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这也体现了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人的延伸”这一论点。共享单车为用户生活带来了一种新的尺度,为其日常消费及交往带来新的改变,塑造了其感知世界新的方式,让其更深地卷入其所从事的日常活动当中,这里主要指用户的通勤、休闲、购物、观光、人际交往等事务。另一方面,用户在不同场景下的用车行为也必然会带着以往的生活经验,并打上惯性的烙印。它是单车企业为用户提供适配信息和服务的关键。
共享单车也让用户对其使用呈现出一种游牧式特点,即更为自由、灵活。传播学中的“游牧式”一词是指大众并不是消极无助的主体,而是具有“游牧”和“流动”的特性,他们对传媒内容可进行自主选择。这是一种积极的受众观。具体到本文的“游牧式”,其内涵在此基础上有所扩大。相比有桩单车等其他公共交通工具,用户对共享单车的使用更少地受到时空的限制,可以自由地掌握出行的时机和场景,自在地使用交通工具,享有更大的主动权。
这是一种游牧式的过程,主要表现在两方面:第一,用户可基于实时信息的反馈决定自己的单车使用行为,随走随停。在移动终端,用户的当前位置会即时显示,周围共享单车的分布也会弹出。随着空间位置的变动,用户可依据自身与周围共享单车的位置关系及环境的协调度自由灵活地对出行方向做出调整。在这个过程中,移动端也会显示骑车的时间、距离、费用等信息,用户可根据自己的需求调整线路,被赋予了自由行动的权利。而在传统交通工具使用中,信息和行为往往是异步的,用户自主性较小。第二,个体主要借助共享单车满足自身短途出行的需求,其结果是,在碎片化的时间和短暂停留的空间里,其对共享单车的使用总是断续的。他们总是在一个时空中对其使用后换乘另一种交通工具进入另一个时空,到达最终目的地。据艾瑞咨询发布的《2017共享单车发展报告》,约七成的用户将共享单车作为出行工具组合中的一环,与地铁、公交协同使用到达目的地[8]。他们的单车使用时长多在半小时内。当然,这种“游牧式”的特征使人们的需求越来越即时性、情景化,他们希望自己的用车需求能在第一时间内得到响应。
共享单车的上述媒介属性使其成为了一种关系纽带,将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中的人与人、人与社会紧密连接起来。在由共享单车构建的关系网中,个体在不同时空与他人进行着互动。互动的过程也是意义的生产与共享过程,其结果是个体自我认同和群体认同的建构。而共享单车一个特殊之处在于,其作为物联网定位技术的直接产物,让个体自由地漫游在城市各空间,以具身的方式感知周围环境,搭建了个体认识“地方”的桥梁,激发了其对地方的想象,重塑了其地方认同。
1.现实空间:身体在场与纯粹日常化交往的回归
当前,赛博空间侵占了人们大量的时间,人们更倾向于在网络空间中与他人进行交往或互动,而此类交往往往是去情景化和远离日常生活的,也就少了面对面交流的仪式感。共享单车的出现让这种状况有所改变。对用户而言,共享单车介入到日常生活中,让其重新回到物理空间中,与他人维持着关系,并结识新的朋友。这样来看,共享单车不仅是一种交通工具,更是一种交往的媒介。
首先,共享单车带来了情景化的交往与互动。笔者访谈后发现,用户除了在上下班场景中独自使用共享单车外,在其他时间段更多地选择与他人一起骑车或加入到群体性骑车活动中。受访者S3是一位本市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他在谈到共享单车时非常兴奋,“以前和朋友周末聚会时多是宅在家里玩狼人杀这类游戏或者玩手机,现在我们更多选择骑着小黄车去东湖绿道、公园这样的地方锻炼身体,散散步,谈谈心,也缓解了工作中的压力。仅仅这样我就觉得这一天很有意义”。这些交往无关其他,仅仅发生在日常生活的特定情境和空间中。通过个体间纯粹的交流和沟通,主要通过喜怒哀乐情感表达和信息交流,更好地认识了对方,巩固了其已有的人际关系。
这种互动也具有较强的仪式感,主要缘于共享单车让个体抽离了虚拟的“注意力在场”回归到“身体在场”。个体的“身体”因为共享单车开始聚集在一起,至少两个人或两个以上的人因为单车共同出现在各个场所,骑车这项活动本身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用户借助共享单车分享着共同情绪。正如受访者S5所说的,“我和室友四个人平时没事就会骑着共享单车在学校附近晃一圈,骑车去哪里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感觉吧,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年代。我们共享着这一刻的放松和喜悦,几个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好了”。同时这个过程具有较强的持续性。从对10位用户的访谈情况来看,他们大部分人每周都会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参加骑车活动,甚至已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仪式化规程,这使得建立起来的情感具有长期性。如社会学家柯林斯强调的,“一个人会从参与群体的互动得到充分的情感能量”[9]。
其次,用户在使用单车过程中加强了与周围环境的互动,成为其日常交往一部分。在访谈中,笔者发现用户的骑行路径呈多样化趋势,覆盖了城市的大小街巷。他们借助共享单车进一步参与和融入了所处城市,与城市空间形成了新的连接。“感觉和这个城市更亲近了。以前经过一些地方多是匆匆一瞥,没有真正走近了解,现在骑着小黄车一天可以去很多被忽略的地方。比如上次骑车经过红巷就顺便骑进去了,参观了武汉革命博物馆,这种地方我以前是不会去的。还有一次,我和同事骑车闲逛时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巷子里发现了很多好吃的,非常不错”(S5语)。对城市中的个体来说,他们渴望在城市中发现未知的东西,能真正融入其中,而共享单车让用户超越了“社区”“学校”等熟人空间,到达了不知名的“街巷”“胡同”等陌生角落,并将陌生空间“熟悉化”,与城市及城市中的人进行着新的互动。它重塑了城市体验,成为了人与城市相遇的中介。
2.虚拟空间:信息的分享与新联系的建立
这种互动性也体现在网络虚拟空间中,互动性是社交媒体的重要特征。根据访谈结果,多数受访者都有将自己骑车线路、照片等信息分享到社交媒体的经历,以表达自己独特的体验,获得他人的点赞。受访者S8和S9就经常在朋友圈里分享关于共享单车的内容,“我每次沿沙湖骑行完后,就会在朋友圈里打卡,同时配上几句能表达感受的话,记得最多一次连续打卡半个月,每次都有不少人点赞和评论,会有一个简单的互动”(S8语)。“我每次看到各大品牌推出骑车优惠活动,也会单独分享在微信朋友圈或微博上”(S9语)。
在此期间,笔者加入了三个共享单车交流QQ群,分别为“武汉ofo骑友交流群”“长江大学7MA共享单车”“共享单车骑行交流群”,对其进行了为期两个月(2018年3月2日至2018年5月2日)的线上观察,以了解用户的线上交流状况。三个群共有超过700个成员,大多为生活在同一城市的陌生人,且90后占比超过三分之二。通过对三个QQ群两个月的聊天记录分析后发现,几个社群讨论的话题较为离散,虽然骑行活动、红包优惠券分享、单车故障举报等有关“共享单车”的话题占了一定的比例,但是节日祝福、本地新闻、寻物启事、搞笑段子等其他话题也成为讨论的重点,各个群甚至会在固定时间开展线下骑行活动。在这个过程中,群主会扮演类似意见领袖的角色,通过频繁现身、积极回应来活跃整个社群。“虽然大家在生活中都不认识,但是我知道群里的基本都是同城的朋友,大家平时在群里会发红包或者分享优惠券,一来二去,慢慢地就熟悉起来了”(S8语)。另一方面,群里的成员也会对各类信息进行积极回应和反馈,参与到群体的互动中来。当有新人入群,成员会表示欢迎,群里的气氛和谐而愉悦。借助这种方式,陌生人之间因为“共享单车”产生着互动,人际网络得到拓展,建立着新的联系。
1.群体认同:“我们”的形成
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共享单车将散落在城市中的个体重新连接起来,围绕共享单车产生的日常参与、交流和沟通等一系列互动促成了一个个群体的形成,“美好生活”“自由自在”“青春、时尚”“绿色环保”等意义在其中生成并得到共享。在这个意义之网内,有强归属意识的和共同价值观的“我们”正在形成,并与外部的“他们”区分开来。这就是共享单车构建的群体认同。
由于共同的骑行爱好,个体在使用共享单车的过程中集结成了各类群体和圈子。对其而言,共享单车具有特殊的符号意义,它不仅仅是一种交通工具,更象征着一种“美好生活”,一种年轻、健康的生活选择与态度,一种原始的、回归自然的体验[10],这些意义为群体成员所认同。这些从访谈中可以看出。“大家一起出来骑车的都是喜欢运动的,在这里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相对其他健身项目,共享单车不仅便宜,而且更加环保”(S4语)。“虽然圈子里的人都不怎么认识,但是大家都认可共享单车为日常生活带来的便利,为城市带来了较大改变,超有个性,成为了一种社会风尚吧”(S10语)。
在围绕单车的实践与互动中,群体形成了独有的价值观。这一点在群体成员对共享单车乱象的态度上尤为明显。“记得有一段时间媒体频繁报道共享单车乱停乱放现象,但是共享单车本身没有错,如果控制好投放量,是一个很好的便民工具”(S2语)。这种认同也将群体与外界的“他们”区分开来,“我们这个小队使用的都是共享单车,这和其他队骑的普通自行车不同,毕竟是高科技东西嘛,你看随停随走,多自由!不能因为一些不好的方面就不用了”(S9语)。久而久之,各类共享单车群体内的同一性逐渐建立,热爱新生活的“我们”形成,成员的孤独感得到消除,并逐步形成并保持对群体的归属感。
2.自我认同:自我反思与他人的肯定
吉登斯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中认为,“自我认同是个体通过社会交往定位自身价值观的过程和结果”[11]。这既是个体对自我经历进行反思的过程,也是通过他人进行确认的过程。个体通过日常骑车、交流等经历,锻炼身体,融入城市空间的同时,也无形表达了自我,实现了自我认同。这主要表现为用户依托共享单车开展的线下空间实践,并在线上进行积极自我呈现,塑造了一个充满意义的自我。
共享单车让个体从虚拟空间回归到现实在场,在这个由共享单车建构的场域里,个体处于一种相对自由的状态,实现了自我的本真存在。在与他人不断地交流互动中,多数人单调的生活被赋予了多元化意义,同时通过对以往的生活方式加以反思,形成新的自我认识。多数受访者对此深有体会,“每天骑一个小时左右的共享单车,不仅锻炼了身体,我在骑车的过程中会对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进行总结和思考。压力也变小了。以前周末就宅在家,感觉挺颓废的,对照以前,我在使用共享单车的同时也发现生活的意义”(S8语)。“记得共享单车刚进入校园时,周围的人都加入了骑行大军,我也不能落伍嘛。后来,我这个从不骑车的也加入了他们,觉得共享单车让我感受到了很多乐趣,挺喜欢骑行中积极向上的自己”(S2语)。可以看出,共享单车为用户提供了一个重建主体身份认同和个体价值的场域,个体重新发现了自我。
戈夫曼在研究个体的身份建构时,提出了“前台”“后台”的概念,“前台”是个体表演的场所,“后台”是比较隐蔽的。人们通过在前台表演自己的角色,将个人后台前台化来呈现自我形象,得到他人的认可,也在与他人的互动中对自我身份进行界定[12]。受访者S6在骑行共享单车的过程中就更新了对自我的认知,“我平时很懒,也不爱运动。在用过几次共享单车后,发现自己挺喜欢自行车这项运动。我享受这种自由骑行,每次看到APP里累积的减排和卡路里数据感觉很充实,很有成就感。我也会将这些分享在朋友圈向他人展示了自己阳光健康的形象,每次都有很多评论,我也很在意这些评价”(S6语)。可以说,借助共享单车用户重新发现了自我,并借此进行着自我“印象管理”,在他人的点赞、评论、回复中,用户完成了自我身份的想象、认知和建构。虽然骑行过程是短暂的,但借助共享单车这一媒介,用户重新定位自身的价值,向理想的我转变。
3.地方认同:地方感与地方经验的重塑
“地方”被人文地理学家定义为“人地情感纽带”[13]。“地方认同”则是个人或群体通过与地方互动,将自身定义为某个特定地方一份子的过程。它表现了个人或群体对环境的熟悉感及作为局内人的感知[14]。而吉登斯认为现代性带来的时空重组导致了“脱域”现象,使个人在受益全球化的同时,也遭遇了地方认同危机,即其所言的“现代性后果”。针对此,学者德·赛托在其日常生活的空间理论中提出,日常生活中的实践主体可通过在城市中行走,“将稳定的城市秩序慢慢打碎,然后创造出体验城市空间的机会”,来抵抗城市生产者所构筑的地方感,从而生成新的城市地方认同[15]。
在对共享单车用户的访谈和观察中,本文发现共享单车就是这样的一种对抗性媒介。它搭建了个体与地方联系的桥梁,让个体以全方位视角更便捷地穿梭于城市各功能区域,与城市进行互动,探索某个地点背后的新东西,即城市的地方性。这增强了个体对单车所到之处的熟悉感。另一方面,共享单车解决了“最后一公里”痛点,“最后一公里”代表的短距离出行则是人们日常经验的重要来源,直接影响了个体对城市地方的整体感知。多数受访者都感到共享单车让自己离地方更“近”了。“我刚来这里没多久,平时吃早饭或散步都会骑共享单车,顺便看看生活的周边到底是什么样的。附近哪里的东西好吃又便宜,哪里好玩我也都清楚了。以后离开这里,我会怀念的”(S1语)。共享单车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地方实现了“去陌生化”,重组了人与特定地点的连接。
此外,在共享单车的实践中,不同地方被赋予了特定意义,成为个体本地生活经验和记忆的一部分。学者潘霁在研究上海市地方认同时发现,该市地方认同建立与日常生活实践中的身体体验关系尤为密切[16]。共享单车也以类似的方式建构地方认同。熟悉感、地方性和依附性共同建构骑行者的地方认同。
从媒介环境学视角看,新技术的发展让一些实体元素具备了超越其物质属性的某些媒体属性,一个泛媒时代正来临。作为新技术产物的共享单车由此也不单是一种交通工具,更成为了一种媒介,具备了传统有桩公共自行车所没有的媒介属性。本文通过研究发现,共享单车已深深地嵌入个体的日常生活中,其依托共享单车从虚拟空间重新回归到现实的身体在场,与他人产生着仪式化的交往,与城市进行着亲密的接触。而在线上,陌生人围绕“共享单车”分享着新信息,建立新关系,扩展着新的人际网络。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共享单车将人与人、人与车、人与社会紧密连接起来,编织了一个充满意义的关系网络,具备了“媒介”的功能。
通过分享、交流、沟通等互动,个体呈现着自我,基于共同的爱好、价值观结成了不同群体,共享着“美好生活”“时尚、健康”等意义,加强了与特定地点的连接,形成了对城市新的认知。自我认同、群体认同及地方认同由此建构。这也是共享单车作为“媒介”所具备的内涵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