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折叠》与科幻文学

2018-03-07 17:18张川平
文学自由谈 2018年2期
关键词:乌托邦科幻作家

张川平

郝景芳的《北京折叠》曾获2016年度“雨果科幻文学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当时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热点。我的直觉首先发问:“这是科幻?!”

其实,这种疑问早已有之。当有人把王小波的《2010》、《2015》称为“科幻”时,我便有些大惑不解:莫非是受了英国作家阿瑟·克拉克的“太空漫游四部曲”命名的“误导”,只要作品以未来某个年份为名,便可归诸“科幻”?照此逻辑,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066》就是想象力仅次于克拉克《3001》的“科幻”啰?显然,科幻文学的“名”与“实”之间存在一些混乱甚至悖谬的误解,并不是所有的掺杂了“幻想”元素的作品都可以归诸“科幻”之列。毋庸置疑,“科幻”文学首先应该姓“科”。

最常见的“误读”莫过于将“乌托邦”小说等同于“科幻”作品,站在1948年书写《1984》的奥威尔,身处旧世界想象《美妙的新世界》的赫胥黎,最早中招。当然,如今他们早已“正名”,这两本小说与俄国作家尤金·扎米亚京的《我们》并称为“反乌托邦三部曲”,匈牙利作家道洛什·久尔吉的《1985》则被视为《1984》的“续作”,避免了因读者“想当然”的偏见而重蹈“科幻”误区的归类。这些作品对社会制度和运行法则的“乌托邦”设计,昭示了作家对人类理想社会的建构想象,侧重于哲学根本性问题的探讨,以及意识形态观念和制度框架的协同“试验”,其共同特点是基于对现有的观念、制度的批判视角,而展开“进行性”亦或“退行性”想象,目的则在于让作者所认同的“应然”的“理想”去质疑和匡正“已然”的“现实”。如果非要挖掘“乌托邦小说”的“科幻”元素的话,也主要集中在“社会科学”的领域,与一般公认的“科幻”文学所必备的隶属于自然科学领域的话题,包括对于宇宙时空的演化,以及人类这一物种的发展走向等具有革命性和创新性的想象,有着很大的距离。检阅至今备受称道的一些“(反)乌托邦小说”的杰作,其中涉及自然科学的情节,仅就整部小说的占比份额而言,甚至赶不上前苏联作家艾特玛托夫的长篇小说《一日长于百年》,即使勉强跻身“科幻”园地,也属“非典型”的奇葩。

“科幻”文学对“科学”质地的要求很高,若按“硬科幻”的认定标准,符合者寥寥。电影《火星救援》《地心引力》等也仅仅是具有科幻元素的“灾难片”,类似于“写实”的《阿波罗13号》,只不过,主人公不是一般“灾难片”的“肌肉硬汉”之类的拯救者,而是以智取胜的“科技精英”而已。真正的科幻应该是《星际穿越》一类的作品:站在理论探索和技术创新的前沿,模拟一些推测的场景,展现“下一步会是什么”或未来发展的诸多可能性。作家和编导的幻想和畅想必须建立在坚实的科学基础上,否则,“科幻”难免沦为“魔幻”“迷幻”“玄幻”。以《星际穿越》为例,多次观影的间隙,我还把本片唯一科学顾问、天体物理学巨擘基普·S·索恩“写给所有人的天文学通识读本”的中文版图书《星际穿越》翻得掉了页儿,这本揭示电影幕后的科学事实、有根据的推测和猜想,解开黑洞、虫洞、星际旅行等一切奇景奥妙的书,我不敢说全看“懂”了,但基普·索恩因“引力波”研究而荣获2017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有如此重量级的“专家”把关,读者和观众对《星际穿越》的“科学性”大可放心,应该不会出现“非科学”和“伪科学”的“硬伤”。

在我看来,“真”科幻,必须够“硬”,够“烧脑”,而且能够激发读者的探究(对很多人而言实际是“自虐”)欲望,人的阅读本能使之有趋乐避苦的反应,但“求知”、“探秘”之苦是一种“以苦为乐”的正能量,这种“苦”不同于《1984》和《2015》之类作品给人以泰山压顶、浪涛席卷般的窒息感,阅读反应的一迎一拒足可见出“科幻”和“(反)乌托邦”之间的本质性区别。

以此来衡量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对于凭借强劲的“科学”动力展开恢宏奇异的文学“幻想”这一科幻作品的基本要求,这篇小说实在难如人意。《北京折叠》写的就是眼面前儿的现实,和每个人的生活充其量只有“一鼻子”的距离!它的人物和故事只是一般小说中常见的基于现实体验的“虚构”,根本无需“幻想”。小说中分属第一、第二、第三空间的吴闻、依言、秦天、老刀等人,就是我们熟视无睹的邻居或路人,所谓的“折叠”,无非就是把时间分段,把空间分层而已,通过三个空间的区隔,见出“阶层”的高下分野。其实“阶层”的概念一点儿也不抽象,也没有必要如此煞费心机、煞有介事地“具象化”。真实的北京“平摊”着,人们照样能感知它的崇山峻岭、沟壑纵横,无须GPS和北斗导航,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 “准确”的立足之地以及与之匹配的生活方式。现实中的人想“跨空间(阶层)”活动,的确也不容易,但像老刀那样几乎没有碰到任何科技难题、“玩儿的就是心跳”式的“偷渡”行为,也未免太有些“戏剧化”了!而且,如果仅就“折叠”一事而言,尽管北京这座城市体量超级庞大,理论上也并非不可能。玩过变形金刚的孩子都懂,这并不是什么“科学”难题,只是会让机械工程师们大伤脑筋,何况作者在写作中根本就绕过了“伤脑筋”的环节,直接用虚构的权力,轻巧地就将北京“折叠”了。

我左看右看,觉得《北京折叠》实在缺“科”少“幻”,也不够“乌托邦”,更谈不上“反”。一言以蔽之,这就是一篇硬拐了个小弯儿的“写实”之作,能获“雨果科幻文学奖”,确实匪夷所思。雨果奖之前的评选结果,说明它的专业水准和公信力是有保障的,偶然一次“看走了眼”,也不至于如此离谱,最大的可能性或许在于评委们都(被)戴上了“失焦”的眼镜?

科幻小说是个很特殊的“品种”,要求作者文理兼修,门槛和水准极高。与一般小说相比,这个园地更易被“抛荒”,中外皆然,优秀的科幻作家几乎都是天纵奇才,百年不遇,可遇而不可求。阿瑟·克拉克一度对自己的天才很“无奈”,因为他的小说“预言”了太空探索的一些“事件”和“细节”,甚至精准到了“诡异”的程度:“阿波罗13号”发生事故的情景与《2001:太空漫游》的电影高度吻合,它的指挥舱被命名为“漫游号”,氧气槽爆炸时,宇航员刚做完电视播报,配乐就是电影中脍炙人口的主旋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们传回地球的第一句话:“休斯敦,我们有问题了!”简直就是电影的原声放送。“真实”如此亦步亦趋地模仿“虚构”,科幻瞬间变为现实,真是让人看得目瞪口呆!阿瑟和库布里克有很多航天员“铁粉”,据说,阿姆斯特朗等人看过电影《2001:太空漫游》之后才踏上人类首次登月之旅,对他们而言,科幻作品不是“生活艺术化”,而是“艺术生活化”。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惊异和敬仰的目光,阿瑟只能一再强调——这纯属虚构,其并未言明的意思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他大概有点承受不了“巧合”的“压力”,断然以《3001》结束了“漫游系列”。

有时,目瞪口呆之余,我也会脑洞大开、突发奇想:某些科学家的人生历程,不就是一部精彩的科幻小说吗?比如,长期受精神分裂症折磨的数学家、以“纳什平衡”等成就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科学家约翰·纳什,无与伦比的印度数学天才、受强烈的宿命感支配的“知无涯者”拉马努金,一生行踪神秘、传说中通古斯大爆炸的制造者特斯拉等等。他们人生谜团之诡谲,已经不能用“传奇”来概括,其间的扑朔迷离、亦真亦幻与科学研究搅缠在一起,简直就是名副其实又新颖别致的“科幻”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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