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龙
(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湖南长沙 410012)
图像志(graphy)来源于希腊语动词graphein,翻译为"书写"表示一种纯粹描述性的、统计性的方法。潘诺夫斯基的专著《图像学研究: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人文主题》中把图像志定义为只限于对图像的主题描述和内容分类,而图像学则是更深意义上的"图像志"。
《鲁迅故乡》创作于一九七七年,画幅长61cm、宽46 cm ,是吴冠中先生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吴冠中对于绍兴的地理地貌有着深刻的了解,为创造《鲁迅故居》,吴冠中不辞辛劳的反复收集素材。在作这幅画时,他爬上绍兴的好几个小山头,扩大视野,选择人家密集的大块作为画面描述的重点,然后绿水人家绕,河网穿期间,在画面构架上形成一个收放自如,有梳有密的的综合体。细细品读《鲁迅故居》一画:
水河悠悠、大块白墙头顶深黑色屋瓦,房舍低小、画面构成一个“几”字形的大块,村妇在河边洗衣,近景行人在桥上家长里短,几根带有新绿柳树亭亭站在窗前屋后,远处零星分布着村庄,更远处的山在烟雾中迷蒙。在这里黑白控制着整个画面,既是江南民宅的基本特征,它也代表东方精神的纯粹性。在重色块,吴冠中没有一片片的去塑造瓦片的某个形态,而是将所有的屋顶概括成一个面,每块面色彩有浓淡层次的不同,在画面中随着屋顶形状的变化像乐曲中的重音铿锵作响,白墙同样的是大块铺排,去除繁杂的小色块干扰,干净纯粹的支撑整个画面的亮度。石板路的紫灰色则是中间的变调,在加上点景的小人和柳树的新绿,使整个画面像在一个高调的小提琴曲里每个色块找到自己的音符。画面以黑白灰三色为主,通过与画中点线面的合理搭配,不仅看得到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更能领略江南人的大气。艺术的张力在这里变得沉稳有力又清秀雅致。
当图像的阐释进入到第二层次时, 潘诺夫斯基认为图像并非单纯表达“所见即所得”, 而是将现有的文学、艺术、文化知识带入其中, 从更深的层面理解图像志分析, 也就是所谓的“象征意义”。在此幅画作中,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其一是对“故乡”这一词的解读,《荀子·礼论》:“过故乡,则必徘徊焉,鸣号焉,踯躅焉,踟蹰焉,然后能去之。”对于艺术家来讲,这一踟蹰和徘徊即是对故乡的眷恋之情,也是自我精神客体的感性回归,吴冠中亦如此。早在1949年末,赵无极、熊秉明、吴冠中为了回国的问题在巴黎彻夜长谈,早已是著名的故事:赵、熊二位留下,吴先生回来了。从这一事迹中我们可以窥测出吴冠中的画作背后的情感表露,那就是回到故乡祖国去,那里是滋养他艺术生命的母体。“鲁迅故乡”这一画作的表现,既有对鲁迅的崇敬之情,也由于他恋念乡情,其故土绍兴和宜兴市如此相仿。为了创作,他跑过绍兴的不少小镇,所有的河流、小桥、人家都让他流连忘返,画不尽的江南美景,皆是乡情。
其二是故乡是美的化身。吴先生的画总是让人觉得清丽雅致、超凡脱俗,美的一尘不染。“美”是吴冠中终其一生不忘的追寻,正如他所讲:美术作品的任务是表达美,有无美感才是辨别匠气与否的标准,美的境界的高低更是评价作品的决定性因素。故乡的美感是一种精神上向往与回归。“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江南水乡的美既小家碧玉又大气端庄。 江南的自然美景是吴冠中精神上诗意的栖息地,在画作中能感受到一个游子在画面中行走:时而漫步深巷,听鸡鸣狗吠,时而抬眼望天,春燕旖旎飞杨柳,时而闲走桥头,绿水人家绕,时而俯瞰整个故土,白墙黑瓦,河网穿梭,渔船点点,远山迷蒙。在这里展现的富有东方美感画面一览无余,美变成了艺术家“留恋故园”“寄情于景”“超然物外”的精神载体,也就有了更加深层次的象征意味。与此同时,我们可以解读到美在吴冠中风景画作中是蕴藏的,这里的水不仅是水,是他内心的空明纯净,黑瓦白墙不是简单的房舍,是他心灵厚重质朴,是他对故乡深刻理解后特有的符号表达,即:富有东方情调美感是他入境后的一种理想化呈现。故乡的象征意义正在于此。
艺术具有多重性, 一方面源于艺术本身;一方面源于社会, 美学和社会是艺术的重要构成因素。其解释了艺术背后潜在的表现意义与价值, 能够体现艺术的“本质”。第三个层次与前两个层次表达的意思不同, 如果说前两个层次是艺术家的刻意而为, 那么第三个层次就是“无意识”的过程。
这个“无意识”有着独特的时代背景,吴冠中生活在一个东西方文化碰撞的时代,与徐悲鸿等先辈前往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学习时着力于古典艺术不同,吴冠中年轻时到巴黎求学,现代主义思潮常常熏陶着这位来自东方的"苦行僧"。吴冠中的老师苏弗尔对他的影响很大,而苏弗尔艺术理念是超前的,同马蒂斯、毕加索一类艺术家的思想更为接近。艺术的探索是没有止境的,吴冠中归国后对油画民族化做出了贡献,在复杂的时代坚持了一个艺术家执著的想。他提出“风筝不断线”的思想,“不断线”意味着就是艺术之根就是深埋在中华文化厚实的泥土里。正如吴冠中早年所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自己的心底,赶快回去,从头做起。” 对于故土的眷恋和精神上的回归才是作品背后的真正阐释。
另一方面是吴冠中的人文主义关怀。江南水乡养育了吴冠中,他所画过故乡的每一处,乡情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在这里我们对吴冠中画作中的人文主义关怀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对“人”的关怀和关注,而是借用风景画的创作来对物像的深化和精神上的升华。他的创作母体始终以祖国的山山水水为描绘对象,他长年累月的漫步于祖国大地,从长江岸到太湖边、武夷山到张家界、江南人家到乐山大佛、富春江到黄河壶口瀑布、云南梯田到桂林山水等都有他的足迹。对于平凡之景他更加情有独钟,如荷塘、白桦林、紫藤、高粱与棉花、向日葵、茶花、老墙等处处入画,可谓大美无形寄于物、万物有情出于真,在吴冠中画笔下都栩栩如生的浓缩成艺术生命体。这种宽广、浓烈、悲悯的情怀传达出了一种民族气魄和东方美学境界,而作品《鲁迅故乡》则是艺术家本人对故乡情感的最佳诠释。
艺术之路大概有两条,小路,娱己娱人,大路,震撼人心。吴冠中显然是走大路的“苦行僧”,这条路如他作品一样美的无声无息,美的动人心魄,他不沉浸于巴黎的迷梦,也不受制于传统的束缚,在中西方文化所碰撞的时代,他在油画风景领域架起了一座艺术的虹桥。吴冠中的作品具有深厚的人文主义关怀,其作品揭示了东方美学的精神境界。作品《鲁迅故乡》是他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对其深入探讨有着重要的学术价值。其风景作品所展现的美以及精神内涵的阐释,对中国风景油画审美价值的判断和当下油画风景画的发展有着重大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