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的危机:从三二○事件到北伐
——陈独秀1926年思想评析

2018-03-06 20:32
文化学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武力共产国际陈独秀

朱 洪

(安庆师范大学,安徽 安庆 246133)

一、反赤的联合战线的成功

三一八以及三二○事件是反赤联合战线的成功。1926年4月13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四九期发表《寸铁·绅士们请看北京血案的司法调查》。京师监察厅致陆军部信,共验尸四十三具,生伤四十五名,负伤而未受验者七十三人。巡长称,在卫队开枪前,学生仅喊口号,没有别的动作。保安副队长称,学生都拿旗子传单,没有别的东西,凶器和放火的东西都没有看到。因此,徐谦说共产党率领暴徒数百人袭国务院、泼火油,抛掷炸弹,手枪木棍丛击军警,都明明白白捏造谣言。[1]

1926年6月4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五七期发表《给蒋介石一封信》。针对蒋介石在全体党代表训话会上指责共产党倒蒋,陈独秀说,从来建立黄埔军校到三月二十日,找不到蒋介石一件反革命的行动。如果共产党中有这样的反革命阴谋,你可以枪毙他。共产党在国民党一切工作太过负责任,使嫉者挑拨离间,以致蒋介石不相信共产党了,这是我们十分抱歉的事。[2]

1926年12月13日,陈独秀作《政治报告》,他说,1922年国际第四次大会讨论东方问题的决定策略,到1925年五卅才广大的实际应用出来。此时民族联合战线,五卅运动之成功,就是民族联合战线之成功。当时,这个联合战线非常扩大,自工人到军阀(张学良通电响应,并且捐款)都参加进来。但赤的联合战线失败,反赤的联合战线成功。北方的三一八,南方的三二○,就是反赤联合战线的成功。[3]

镇压蒋介石力量不够。1927年4月29日,陈独秀在中共五大上作《政治报告》。他说,关于资产阶级走上妥协道路问题,从上海五卅事件所发生的一系列事变中可以看出,不仅大资产阶级,就连小资产阶级也离开了联合战线。3月20日事变后,鲍罗廷提出退出黄埔军校,镇压蒋介石就可巩固同左派的联盟,这在理论上是正确的,但在实际上是不正确的,因为我们的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都是不够的。[4]

陈独秀认为,虽然资产阶级是反革命的,但我们要吸收他们参加民众运动。在3月20日以后,我们已经知道蒋介石是代表资产阶级的。蒋介石自己也说过,他可以走革命道路,或者走反革命道路。我们在3月20日以后已看出,资产阶级脱离了革命。在4月12日以后,大部分资产阶级叛变了革命。[5]

准备独立的军事势力与蒋介石对抗。1929年12月10日,陈独秀在《告全党同志书》中说,三月二十日后,“我们主张准备独立的军事势力和蒋介石对抗,特派彭述之同志代表中央到广州和国际代表面商计划。国际代表不赞成,而且还继续极力武装蒋介石,极力的主张我们应将所有的力量拥护蒋介石的军事独裁来巩固广州国民政府和进行北伐。”[6]

二、冯玉祥的国民军

国民一军关系北方政局。1926年4月23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五○期发表《国民军与北方政局》。陈独秀认为,国民军(冯玉祥领导的国民一军)的态度,关系北方政局,甚至关系全国的政局。中国军阀主要是奉、直、皖。其中,国民军是自直系军阀中脱化出来的。如果将来在北方恢复势力,要么站在民众一边,与军阀决裂,坚持自己的独立政策,主张国民会议;要么继续向右,站在军阀地位,主张护法。[7]

冯玉祥:实在令人敬慕。1926年8月17日,冯玉祥给陈独秀去信:自从无产阶级革命的声浪传到东方,先生就最先觉悟,站在前面领导工农,从事于阶级争斗,数年来身历艰险困苦,始终努力奋斗,实在令人敬慕。我在莫斯科看见你的革命理论及种种发言,都是非常正确,而且各种主张又是极其持平,我读了之后,越想越佩服。我本是一个革命者,不过太无学识,所以从前所作,只有几件革命的事实,而无具体的进行。我到了苏联以后,才恍然大悟,所以我现在毅然归国,从事于革命工作。因为彼此是革命同志的关系,所以我通信于你,并且有以下的要求。

冯玉祥倒戈的意义。1926年11月4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七七期发表《对于国民军再起的希望》。他说:军阀们大喊冯玉祥倒戈是破坏道德信义,有些无聊的小新闻记者,也附和军阀,以倒戈团团长、倒戈学校校长嘲笑冯玉祥。其实,民国倒戈之作俑者是段祺瑞等向清室倒戈和吴佩孚向段祺瑞倒戈,冯玉祥算不得是倒戈团团长或倒戈学校校长,并且这几次倒戈只是破坏了封建社会的道德信义,在民主政治之过程上都有很大的意义。胡适之说:“冯玉祥之对曹、吴倒戈,放开眼界通观前后二十年全部历史,是很有价值的一件事。”此见实不同凡俗。[8]

三、北伐

共产国际远东处支持蔡和森意见。1926年4月27日,蔡和森在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作报告,说:2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代表会议,决定为广州政府进攻北方做准备并加强对农民的工作。我认为这个决定是极左的,是不正确的。眼下发动这样的攻势对于革命运动来说是不利的。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在中国西南部巩固和聚集革命力量。当天,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作出决定:关于“北伐”问题,应致函中共中央,说明目前提出广州进攻的问题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宣传角度来说都是根本错误的。

北伐时机尚不成熟。维经斯基到上海后,建议中共反对现在北伐。1926年6月21日,维经斯基给加拉罕信,说:中央和陈现在都不主张北伐,虽然据说他们在一个半月前曾坚决主张进行北伐。……鲍罗廷……把赌注下在蒋介石身上,认为反对他是危险的……在这种情况下,依我看,北伐必然遭到失败。

1926年7月7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六一期发表《论国民政府之北伐》。他说,北伐的意义,是南方的革命势力向北方发展,讨伐北洋军阀的军事行动,不是中国民族革命的全部意义。陈独秀认为,从国民政府内部状况、革命实力、军队战斗力、革命意识上看,北伐时机不成熟,现在不是北伐,而是防御战争,是拥护革命根据地广东。[9]

反对北伐的原因。1927年4月29日,陈独秀在中共五大上作《政治报告》。陈独秀说,共产国际的一位代表(维经斯基)来到上海,给我们作了分析中国政治形势的报告。那时,我还不知道中央北京会议的决定,但我主张支持北伐,……可是共产国际的代表不同意我的意见,他说这是冒险行为,因为广州政府没有强大的军队和精良的装备。[10]

四、退出国民党问题

陈彭联合提案。1926年7月,在中共四届三中扩大会议上,陈独秀与彭述之提出退出国民党的陈彭提案,因为与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主张中国共产党退出国民党的主张一致,遭到了布哈林的批判。陈独秀1929年写《告全党同志书》中说:三月二十日事变后对国际报告中,陈述我个人的意见,主张由党内合作改为党外联盟……国际见了我的报告,一面在真理报上发表布哈林的论文,严厉的批评中共有退出国民党的意见……[11]

不能退出国民党。1926年11月4日,陈独秀出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共产国际代表联席会议。在讨论国民党问题时,陈独秀根据共产国际的意见说,国民党左派虽不愿意我们包办,还是需要我们帮助与领导。这个责任,还是我们一时不能放弃的。我们若是放弃这个责任,甚至于退出国民党,便是完全让代表资产阶级的新右派结合代表小资产阶级的左派来领导。[12]

将来的三种政治组织关系形式。1926年11月6日,陈独秀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和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联席会议上发言。他说,现在就可以为将来制订三种政治组织关系形式,第一,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一起在国民党旗帜下的领导农民;第二,改组国民党,保留其名称,但实际是工农的国民党;第三,在共产党人领导下的新党,即工农党。应当根据农民的要求来选择。从同帝国主义作斗争的角度来说,越是左,无产阶级和农民在其斗争中越是孤立。[13]

五、警惕蒋介石成为军事独裁

革命阶级没有武力不能成功。1926年11月25日,陈独秀在《向导》周报一七九期发表《革命与武力》。陈独秀提出,任何国家任何性质的革命,都非有武力不成。因为被革命的统治阶级都有强大的武力,革命阶级如果没有武力,当然不能成功。尤其在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民众势力还未充分组织起来,需要军事行动更多。自军阀的武力时代到民众的武力时代,中间需要武力与民众合作的时代。南方北伐军与北方的国民军,已走上了武力与民众合作的时代。[14]

武力与民众合作的危险性。陈独秀认为,我们现在不能乐观,因为武力与民众合作在中途,能否合作到底是个问号。危险在于,武力(蒋介石、冯玉祥)能否与民众合作到底,而且,还进一步变成民众的武力。或者,不能合作到底,仍旧站到反民众利益的阶级军阀、买办、地主、土绅那边去。现在,民众发展没有军事发展迅速,若继续下去,很容易使军事势力右倾,甚至于离开民众,形成新的军事独裁政治。[15]

反对以军治党。陈独秀认为,如果主张“以党治国”,便不应该主张“以军治党”。如果以军治党,不如说以军治国了。反对以军治党,不是军人不能过问党事,不是说军人党员不能同时主持党事,而是说军人党员、首领,都应尊重集体意见,服从党的集体制裁。如果一切都要仰军事首领鼻息,要免于军事独裁的危险是不可能的事。[16]

六、反对党内左稚病

1926年12月13日,陈独秀在汉口中共中央特别会议上作《政治报告》,批评党内存在左稚病,有多方面的表现。

看不起国民党。他说,我们党内左稚病现象有数种,如:看不起国民党,尤其是广东区委(陈延年)等同志为甚,他们认为,国民党三月二十日以后已经死了,五月十五日以后,已经臭了。我们把这个臭死尸抱在怀里干什么?陈独秀认为,北伐军事的胜利所给北方军阀及民众运动的勃兴之影响,证明国民党还不是一个臭死尸。

他说,许多好的国民党分子说,我们不反对C.P.赤的政策,所反对的是C.P.处处把持国民党的工作。陈独秀认为,这就是我们的同志(主要指广东区委同志)包办的反响,这种包办不一定是有意的,但包办的结果,一方面没有国民党,一方面也没有C.P.了。

包办民众运动。我们的同志不但包办国民党,还包办一切民众运动。三月二十日、五月十五日以前在国民党内包办,现在更在国民党外包办。包办的结果,国民党没有群众,左派的群众和左派的领袖隔离了,左派未能有力的形成,不能和我们合作向右派斗争,结果是共产党单纯的领导群众与右派冲突,形式上是共产党和国民党冲突,这在现在是帝国主义需要的,不是民族革命的联合战线需要的。

我们的同志尤其是广东的同志,否定左派的存在。鲍罗廷认为,解决农民问题,只有解决土地问题。赞成解决土地问题才是真左派,现在国民党内无左派。否定左派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与右派合作,一是退出国民党而领导群众与国民党冲突。这两条路都要不得。我们的出路,只有留在国民党内联合左派与右派斗。

我们党的独立指独立的政治宣传和党的组织,不是指现在一切实际政治斗争都应该独立行动,不与国民党合作。有些同志幻想党的独立,幻想在组织上把一切群众在我们直接领导之下,包办一切民众运动,不必与国民党合作。北京、湖北的同志,尤其是广东的同志,否定国民党左派的存在,与过去沉没在国民党中的右倾错误同样危险。

应付中小商人的政策不好。在长沙、武汉,我们都没有经过国民党把手工业工人店员和中小商人的关系处好。在武汉,中小商人与总商会合作反对总工会,未能阻止纠察队对于商人的胁迫和侮辱,更是不应该的。手工业工人及店员对于厂店主的罢工,是小资产阶级利益的冲突,都是民族联合战线中所需要的,我们不能偏袒,也不能中立,只能劝手工业工人不要提倡过高的要求。[17]

七、文化战线

美术家再往何处遁。1926年6月30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六○期发表《寸铁·美术家再往何处遁?》。中国自古就有一般人不肯同流合污,一方面又不肯奋斗,于是逃禅或隐遁是他们的出路。现在,生活艰难,连逃遁隐藏都很困难。于是,这班人想逃避于科学、美术,因为如此一遁,强权就无可如何了,不料强权仍然找到他们。上海知事禁止上海美术专门学校不良科学(人体模特儿),孙传芳指斥校长刘海粟“不顾清议,罔识礼教”,刘海粟再往何处遁?[18]

胡适赞扬苏俄的教育政策。1926年10月12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七五期发表《寸铁·我们的教育家还要反赤吗》。在反赤势力包围下的北京各大学,现在还没有开学。胡适到欧洲、美国经过苏联,给国内“仇赤友白”的朋友(徐志摩等)写信说:“我看苏俄的教育政策,确是采取世界最新的教育学说,作大规模的实验”。陈独秀问,如此看来,我们的教育家还要反赤吗?[19]

批评章太炎。1926年10月12日,陈独秀在《向导》第一七五期发表《寸铁·孙传芳章炳麟的双簧》。章炳麟劝孙传芳讨伐蒋介石的电报,高喊“迫切陈词,为国呼吁,为民请明”,责备孙传芳不应该“宴安江左,偷引岁时”。这个一千字的电报,实际上是孙传芳拿出的一千块大龙洋,叫章炳麟这么写的。陈独秀说,这不是两人在演双簧吗?

夏天,章炳麟在苏州说,文学当讲气节。顾亭林的文学被后人推崇,因为有气节。杨雄、韩愈文章好,但气节都不很高。陈独秀听了,感觉肉麻。章太炎过去是同盟会会员,后来向张之洞求援,派刘申叔妻子何震去端方处运动投降,通电称孙黄为小丑。章炳麟的气节安在?[20]

八、陈独秀1926年思想评析

不反击蒋介石的背景。1926年6月4日,陈独秀发表《给蒋介石一封信》。针对蒋介石指责共产党倒蒋,是中山舰事件的原因,陈独秀认为,是共产党在国民党内太负责任,引起嫉妒者挑拨离间,引起蒋介石发动三二○事件。陈独秀是根据共产国际的意见,维护联合战线不破裂。他的退让,不是他个人的意见,而是共产国际代表、苏联军事顾问以及苏联顾问团团长的意见。另一方面,陈独秀同意了这个意见,贯彻执行了这个意见。

反对北伐的背景。1926年7月,陈独秀写了反对北伐的文章,引起了争论。该文的观点,最初是蔡和森在莫斯科宣传的观点,为了防止蒋介石在北伐中扩大自己的势力,蔡和森提出反对北伐,得到维经斯基和共产国际支持。维经斯基到中国后,做通了陈独秀的工作,决定不支持蒋介石进行北伐。这是陈独秀写此文的背景。

如何理解陈独秀留在国民党内的思想。在讨论农民问题时,陈独秀提出将来的三种政治组织关系形式。即在国民党旗帜下,在名义是国民党、实际是共产党旗帜下,以及在共产党旗帜下三种政治组织形式。考虑到布哈林批评自己关于退出国民党的意见,陈独秀的话含糊其词。1926年12月,他在汉口中共中央特别会议作《政治报告》,提出我们的出路,只有留在国民党内联合左派与右派斗。可见,陈独秀虽然是中共总书记,但实际上没有对重大战略的独立的决策权,只是一个执行共产国际命令的下级支部的执行人。

九、陈独秀1926年思想的意义

武装对抗蒋介石的思想。1926年三二○事变后,陈独秀希望共产国际代表出资,武装工农,与蒋介石武装对抗。彭述之代表中共中央到广州,与鲍罗廷谈到这个意见,遭到鲍罗廷的拒绝。说明陈独秀不是没有武装工农的思想,而是没有得到共产国际及其代表的支持。从陈独秀主持上海三次武装起义,以及反对蒋介石武装独裁等思想看,三二○事件后,陈独秀即形成了武装对抗蒋介石的思想。

退出国民党的思想。1926年三月二十日后,革命危机降临。陈独秀几次提出退出国民党,武装工农,独立的领导工农武装反抗蒋介石,但遭到了鲍罗廷的拒绝和布哈林的批评。因为获得大量的苏俄经济援助、军事援助,以及获得共产党许多干部和广大民众的支持,蒋介石、汪精卫遂获得军事的迅速发展,不仅很快打败了北洋军阀,而且很容易的镇压了共产党。因此,早一天退出国民党,早一天武装工农,早一天制订切实可行的土地革命纲领,中国大革命的损失就会小的多,许多优秀的革命家和优秀的工农分子就可能免于被残杀。

反对“以军治党”的意义。陈独秀在《革命与武力》一文中,主张民众与武力合作,强调没有武力就不能取得革命的成功,实际上是提出武装工农民众的思想。为了防止蒋介石军事独裁的危险性,他反对“以军治党”,对于毛泽东后来提出“党指挥枪”有借鉴意义。他担心蒋介石北伐推进越快,越脱离民众的跟进速度,越有右倾的危险,都不幸成为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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