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菲菲
砚台,是我国传统的文房用具,以其独特的神韵与艺术价值被誉为文房四宝之首,在中华五千年文明的传播过程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相对笔、墨、纸而言,砚台材质多样,有石、陶、瓷、澄泥、铜、漆等,大多能长期保存下来。除少量传世品外,考古发掘是我国古砚台的一大来源。考古工作者在洛阳地区的考古发掘中,就曾发现1件形制、造型较为罕见的五代石砚。(图一)
这件石砚出土于洛阳隋唐城外郭城南约2公里,龙盛安置小区B区的一座五代墓中(编号 C7M4539:3)[1],现藏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此砚呈箕形,由深紫红色石雕琢磨制而成,砚首与砚尾略弧,砚面自砚尾向砚首平缓下倾,四角稍尖,平底,砚面周边有子口可承盖。砚盖四刹阴刻两周实线,盖面中间靠下部阴线浅刻一只头顶饰开叉角的鹿,昂首翘臀,两前肢略弯曲,两后肢直立,做恣意站立状。砚面与子母口周围残存有墨痕。长11.9厘米、宽10厘米、高2.9厘米。
洛阳地区五代时期的砚台形制基本沿袭唐代箕形砚,如早期洛阳十七工区93号墓出土的1件晚唐—五代砚台、二十九工区出土的4件晚唐—五代砚台、机瓦厂采集的砚台,以及二十九工区出土的1件五代—宋砚台,均为箕形陶砚[2]。这几件砚台,除二十九工区1件箕形砚砚尾底部有双足痕迹(可能在烧造前削平)外,所有的箕形砚均为砚首略窄、砚尾稍宽、砚尾底部有二足。其中,十七工区出土的箕形砚砚首作三曲形,呈三道粗凹槽,有水池之用。其余的箕形砚均无修饰,是典型的箕形陶砚。此外,二十九工区354号墓出土的后晋平台斜面灰陶砚,斜面呈箕形。背面为长方形框,凹下,阴刻铭文28字,似一首七言律诗。砚前、后侧有桃形图案,左侧有回字纹饰,右侧上端刻一鹰,下有五言绝句一首,并有纪年“天福二年八月营造记之”[2]。这件砚台是洛阳地区早期出土五代时期砚台中的精品,通体呈平台形,砚面作箕形,背面为长方形框,既延续了唐代箕形砚的形制,又有宋代抄手砚的风格。
图一 五代石砚(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收藏)
近年来,洛阳考古出土的五代砚台见诸简报的仅2件,其中,后梁高继蟾墓出土的箕形陶砚[3]亦是砚首略窄,砚尾稍宽,砚尾底部饰有二足,沿袭唐代箕形砚风格。另外一件,就是龙盛安置小区出土的这件五代石砚,该砚跟上述见诸发掘报告的洛阳五代时期砚台均不相同。首先,质地不同,上述砚台均为陶砚,而龙盛小区的这件砚台为石砚。石砚在汉代以前、宋代以后较为多见,魏晋南北朝时期瓷砚与陶砚等新种类砚逐渐涌现,到唐至五代时期,砚台的质地主要以陶砚为主,石砚较为少见。其次,形制不同。这件石砚是由砚身与砚盖组合而成的盒式箕形砚,形制虽为箕形,但是砚身平底无足,砚盖上刻画一闲庭信步的梅花鹿作为装饰,意趣悠然。汉代以后,我国出土砚台多不带盖,因而这件五代带盖石砚就显得独具特色。
洛阳出土的这件五代石砚,造型别致,在我国考古发掘出土的砚台中较为少见,目前仅三门峡市博物馆收藏的1件带盖箕形紫石砚(图二)与其相似。三门峡市博物馆收藏的这件石砚,属唐代石砚,是1985年在该市粮食局上村岭粮库工地施工中发掘的一座唐代墓葬中出土的。这件砚台也作箕形,由砚身和盖两部分组成。砚尾较砚首宽,底部于砚尾处饰二梯形足,砚面自砚尾缓缓下倾至砚首,砚池内残存大量墨痕,周边有子口可承盖。盖一侧,楷书“紫石砚”,四刹饰阴刻线二周,线内画如意流云纹,盖面近砚首处也浅刻如意流云纹。近砚尾处,雕一顶有开叉角的梅花鹿,鹿四肢均随意弯曲,做行走回首状,且鹿口衔仙草,可能寓意鹿(禄)回头,所刻鹿纹通体施黑彩。通高2.6厘米、长15.8厘米、宽12厘米。
洛阳龙盛小区五代石砚略晚于上述三门峡唐代石砚,形制与纹饰相似,但也存在差异。其一,底部特征不同。三门峡唐代石砚砚尾底部仍有足,具有唐代箕形砚的典型特征。洛阳的五代石砚已演化为平底。其二,鹿的形态也略有差异。三门峡唐代石砚所饰鹿衔草回首,可能有禄回头之美好祈愿,且鹿身明显绘出梅花斑点,做行走状。洛阳五代石砚则以简练的线条刻绘出鹿的形体神态,鹿身不见梅花斑点,做站立状。其三,盖面纹饰有区别。三门峡唐代石砚盖面的纹饰比洛阳五代石砚略丰富,周边及首部加饰如意流云纹,且鹿衔仙草纹遍施黑彩,整个盖面显得更为厚重。总之,与三门峡唐代石砚相比,洛阳的这件五代石砚整体造型与纹饰更简练,于实用之外,透露出文人的豪迈奔放与洒脱不羁,是这一时期洛阳乃至全国砚台中的精品。
图二 唐代石砚(三门峡市博物馆收藏)
三门峡市博物馆所藏唐代石砚,取材系虢州石中的紫石。细观洛阳五代石砚,呈紫红色,与三门峡唐代石砚石材极其相似,唯色泽更为鲜亮,石质更加纯净细腻,应该也是取材虢州石。虢州石是历史名石,又名紫陶石,产于河南省卢氏县北部及灵宝市南部,质地细腻,柔滑如肤,润泽似玉,硬度较软,易于刻磨,是制作砚台的优良石材。虢州石中铁红色石多,紫色石数量较少,尤其是紫红石,石质优良、图案精美者更少,因而虢州石中的紫红色石,被历代文人雅士所珍爱,多用来刻成砚台。
虢州砚,又名稠桑砚、钟馗砚,以其色彩斑斓、柔而不绵、发墨不渗等优点,为历代文人墨客、皇室贵族所青睐。唐代名人留下了不少相关记载,如杜佑《通典·卷六·食货六》载:“弘农郡,贡麝香十颗,砚瓦十具,今虢州。”[4]李匡乂(又称李济翁)在《资暇集》中对其作了详细的描述:“稠桑砚,始因元和初,愚之叔翁宰虢之耒阳邑,诸季父温凊之际,必访山水以游。一日于涧侧见一紫石,憩息于上,佳其色,且欲□□□□□□□□随至,遂自勒姓氏年月,遂刻成文,复无刓缺,乃曰:不刓不麸,可琢为砚矣。既就琢一砚而过,但惜重大,无由出之。更行百步许,往往有焉。又行乃多,至有如拳者,不可胜纪。遂与从僮挈数拳而出,就县第制斫。时有胥性巧,请斫之形出甚妙,季父每与俱之涧所。胥父兄,稠桑逆肆人也。因季父请,解胥藉而归父兄之业,于是来斫。开席于大路,厥利骤肥。士客竞效,各新其意,爰臻诸器焉。季父大中壬申岁授陕令。自元和后,往还京洛,每至稠桑,镌者相率辄有所献,以报其本,迄今不怠。季父别业在河南福昌邑。下至于弟侄,市其器,称福李家,则价不我贱(然则其石以为诸器,尤愈于砚)。”[5]由文献记载可知,虢州石砚早在唐中期就已经出现,并深受广大文人的喜爱,被列为皇室贡品。此外,宋代文人的著作中,也有对虢州砚极高认可的记载,如书画泰斗米芾在《砚史》中论及虢州石,称其“理细如泥,色紫可爱,发墨不渗。久之石渐损回硬,墨磨之则有泥香”[6]。时至今日,虢州砚在一些收藏机构和收藏家眼中,仍然极具收藏价值,或可与端砚、洮河砚、歙砚、澄泥砚等四大名砚相提并论,为我国历史名砚之一。
洛阳这件五代石砚,整体造型雅致,雕琢精细,线条流畅,美观大方,砚盖所饰梅花鹿生动逼真,意态盎然,在我国同时期砚台中较为少见,称得上洛阳乃至我国五代时期砚台中的上佳之作。此砚取材为虢州石中罕见的紫红石,色泽油润,细嫩纯净,也是虢州砚中不可多得的精品。故而,这件五代虢州石砚具有极高的艺术与历史价值,为我国砚台之海增添了精品,也为洛阳乃至我国五代时期砚台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
附记:本文中三门峡紫石砚照片由三门峡市博物馆馆长李书谦、保管部主任郭婷提供,在此谨表衷心感谢!
[1]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龙盛小区两座小型五代墓葬的清理[J].洛阳考古,2013(2):50-58.
[2]洛阳市博物馆.洛阳市十五年来出土的砚台[J].文物,1965(12):37-50.
[3]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后梁高继蟾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5(8):52-60.
[4]杜佑.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8:114.
[5]李匡乂.资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22.
[6]米芾.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 谱录类 09砚史[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843-70.